“我要走了!”
桑夏迎著風站在遼闊的草原上,靜靜說道。
黑馬河的星空之下,她的背影看上去堅定得有些廖落。
扶蘇向她走去。他不會讓她這樣廖落地獨立去面對種種未知。即便也許他的能力完全不在那個范圍之內,可他早就下了這個決心。
許多事情,超出了他的理解亦越過了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但沒關系,無論她要做什么他都會陪伴于側。
扶蘇心念一動,便聽到她說:“不。你去不了。”
無需他開口,心念之聲便足夠讓她清楚他的心意。
其實就算沒有心念之聲,她也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不過,她不知道他想要陪伴的人,究竟是誰?
她沒有轉身,仰著頭望向星空,漫天的星斗似有一只無形的手,在夜空中捭闔。此明彼暗,交替著閃爍熠動。
她長出一氣,極輕柔像似怕被發覺了自己微妙的心意。
有些事情不需要知道得太清楚,人太清醒總是痛苦多過快樂。
而什么是快樂?什么是痛苦呢?她細細地想著,唇畔浮現濃濃的笑意。向著虛無的夜空伸出手,指尖捏合似乎攥著一顆最明亮的星。
“謝謝你。這一天,是我最快樂的時光。我很開心!”
“桑夏”,他走到她身旁,并肩站著,語氣平靜,清新得就像這草原上的風。
抬手,心念意動,掌心的印記熠亮起來,無數道星光自天空中急速劃落,螢螢點點布于兩人周身。照亮了她有些消瘦的面容,照亮了腳下的草地,織出一片宛若銀河的璀璨。
“哇!好美!”桑夏在星光之中轉動著,像個在夏夜里追趕螢火蟲的稚童。
眉眼皆是笑意,她是真正的快樂!
扶蘇跟在身后看著她轉圈、奔跑偶爾跳躍,內心也快意極了。只要她喜歡,他愿每晚為她摘下滿天星,織出一片溫柔的網,將她網在網中央。
“無論你要去哪里,去做什么,早已言明,扶蘇時刻跟隨。”
他的手掌帶著溫熱穿過涼風握住她的手,溫柔而有力。她看著他,美目之中倒映著星光,一閃一閃美得不可方物。
她微微笑著搖搖頭,“我知道。但是我要去的地方你去不了。那里是屬于我的國度,卻不屬于你。”
扶蘇無言,沉默了片刻之后,桑夏伸出另一只手,拂了拂他被微風吹亂的銀灰短發。
“你還是將頭發顏色變回來吧,以前的你好看一些
沒有考慮地,扶蘇搖頭,“不用了。這樣也挺好,何必做無謂之事。”
“不過,不管是你以前的樣子還是現在的,其實在我眼里是一樣的。”
桑夏定定地看向他,良久。
“可我,在你眼里卻是不一樣的。扶蘇,你會記得我嗎?”
逃不過歲月惶惶是人心。
滅了想要證明某些事情的念頭,卻還是想要留存一些念想,哪怕是句謊言,也沒關系。
他亦定定看向她,眼眸中倒映著她的面容,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一手握著她的手,一手捂向心口,“一直都在。”
她與她,他已經不想再去分辨。
不重要了。是原來的小桑夏也好,還是這個看似清冷寡淡的她也罷,有何區別呢?
不論哪個她,都是他心頭珍藏的人!
他已經失去過她一次了。那種滋味,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何等煎熬!
所以,她是誰?性情變成何樣?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春夏交接之際,草原上的風還有些微微涼意。涼中透著天地的豁達之感,沁人心神的爽。
“亞馬城底,那圓眼底下,有一道法則之力。就是這個能量,當時抑制了你的靈力。
遠古以前的那位冥主,并不是要挽救亞馬族人,而是要將那道法則之力借亞馬族人的陣守封印。
至于亞馬族人為何會有這樣一陣守,我也不知道。也許可能是天地萬物自有秩序,這個種族太強大了,強大到只有他們自己的結陣,才能封印他們自身。
如果沒有七千年前的那場浩劫,也許這天地間所有其它的種族都會被他們屠盡。”
她沒有說自己在亞馬城底遭遇了多大的危機,只輕描淡寫地將結果告訴他。同樣,也只字未提在滅息界中的所遇,而只將自己感知到的一一相告。
“滅息界已經混亂得毫無秩序了,天不是天、地不是地,你所見到的皆為虛景。只有其間的能量是真實的。
那輪光暈是滅息界的結界之眼,亦有所有能量的來源,因為能量充斥散亂所以才會造成秩序混亂。
我已將其間的混沌拔開,結界之眼重新開始運作,秩序正在恢復。
現在應該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吧!”
抬頭看向天際,好像那里便是虛無的亡者結界一般。
扶蘇看著她,是從幾何時始,他已經能通過她說話的語氣與那少得可憐的神情,分辨出她心
底里的所思所想。
他很清楚,定然還有什么是她沒說的!
“搞清楚白霧與黑線的來歷了嗎?還有那尾黑龍是何物?”
扶蘇沒有直接問她本就想要隱瞞的事。
還是那句話,她若不想說他也不問。只從側面想要多些了解。
“白霧是為光明,黑線自然就是黑暗。
我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好像它們一直就在,只不過在封禁里時我從來沒見過黑線。
光明與黑暗,其實也只是一種形容。它們,是法則之力的兩個面。”
果然是這樣了。扶蘇早就知道她的能力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靈力。是凌駕于靈力之上的能量,世間唯有法則之力是這樣的存在。
“至于那黑龍…”桑夏沉吟了片刻看向扶蘇,神情有些怪異,“黑龍不屬于我,它是從封禁中化出的。我一直都不知道那道封禁是從哪來的,但那個瞬間我好像聽到一個聲音。是…她。”
扶蘇驚愕了片刻,眼神回復溫柔之意。他知道了,心似湖面如鏡。她那淺淺的不自在便如一滴化入湖面的水滴,在他心間漾起微波漣漪。
“那道封禁為何會化成黑龍?龍這種生物只在傳說中聽聞,我走遍世間也不曾聽說過有人見過其真身!”
扶蘇沒有接她的話由,因為根本不知該如何應答。所以也就只能轉而言其它。而且,既然提到了封禁,他也很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也許所有的謎團都跟那道封禁有關,解開這道枷瑣一切便都將明朗開來。
一直以來他不停犯錯,錯誤地判斷了盤冥洞中人的意圖,錯誤地估計了自己對她的了解,甚至于在心底里其實已經意識到了卻有意避開。
一而再三地確定她是個平凡的姑娘,沒有任何與普通人不同之處。
然而,事實上她真的很獨特。他錯了,一而再三地犯錯。
素兒探夢所得到的信息,都被他以各種借口將她的獨特解釋為被自己、被時間結界或者被他都不知道的某種事物所影響。
其實,早就顯露出痕跡了,不是嗎?
他與她日夜相對,怎么可能感覺不到哪怕一絲絲的微妙改變呢?是他不愿面對,還是潛意識里沒在重視那些問題?
不論她是何種存在,不論那個謎團之于目前的情形是否還有解開的意義,他還是想去解開。
解開困擾著自己而又被自己刻意回避的問題,解開她的身世之謎。
因為她說過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她說她不在意了,可是他在意啊。
桑夏怔怔看向他,以為他會急著問自己在封禁中的‘她’,但他沒有。出乎意料,沒有因為他避開話題言其它而覺得氣惱,這種無用的情緒在她這兒根本不存在。
“封禁的能量并不是非常強大,但卻恰好是可以克制我的。黑龍并非實體,不過是封禁之力化出的形態。它之所以會出現,完全是因為那只藏在黑戟中的竿子。”
“竿子?”扶蘇眉頭微微一擰,“你是說它其實是沖著竿子去的?”
“應該是吧。黑龍與竿子之間有著某種密切的連接,若不是因為它,我們恐怕也沒辦法破開亞馬族的結陣。”
“在滅息界中時,黑龍還出現過嗎?”
桑夏沒有回答,反是別過臉去將眼神投向草原蒼茫的夜色里。
扶蘇瞬間便意識到了某個重要問題,擰著眉問道:“封禁是否對你產生有什么影響?在滅息界黑龍出現過了對嗎?”
他隱隱覺得這兩者之間一定有關聯。封禁之力恰好能克制她的能量,那就不可能對她沒有一絲損傷。她想要隱瞞的事情必然是這個!
“別問了!扶蘇,有些事情,已經即成事實,我們都左右不了。”桑夏將手從他掌中抽出,轉身緩緩走在草地上,面容上看不出一絲表情。
他再難捕捉到她的所思所想,心中卻是惴著極大的不安。
急步跑上前去抓住她的肩左右看了又看,眉頭皺得深深。
在卡薩布蘭卡海岸邊,她說累了要他背,在東京住酒店時她說不要遁影悄悄進房搞得自己跟做賊似的…
玩笑話、找借口,她在掩飾什么?
“告訴我,到底發生什么事了?不要瞞我,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她仍是沉默著,一言不發。
“什么叫即成事實?即成是什么樣的事實?”
“別問了。將來,你會知道的。我,會盡我所能。”
探查不到她的能量,自然便也檢查不出她有什么損傷,表面根本看不出來什么。扶蘇急了,這是他第一次這樣要求她說出自己不想說的事情。
他定定地看著她,“桑夏,你是我的妻子!”
!!!…她低垂的美目陡然抬起,怔怔迎向他堅定的眼神。心中有種復雜至極的意味升騰而起。就像在馬喀拉什時一樣,胸口像似堵著一團云吐不出。卻并不是那樣難受的堵,而是灼熱的,在心底來回流動著。
“你,你說我是你的,你的,妻子?”
扶蘇微笑著點點頭,用眼神回答她。
“你當然是我的妻子!皎月為媒,林地為證,你早已是我扶蘇之妻,此生此世永生永世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兩人對視看著彼此,心念流動心意相通。天地再蒼茫也阻不住兩個認定了對方的人。
是從何時開始的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當她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便覺得這個男子好看極了,那時,她還在封禁里呢。
初來到世間之時,她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他。但不知為何,她總是抗拒與他靠得太近。
說不清的意味,之于她而言,這是‘她’的愛人。愛人又是什么呢?愛人大概就是那個看到便會開心到傻笑,想到便會心頭亂撞的人吧!‘她’不就是這樣的嗎?
若說她與他之間相處的時間很短,其實錯了。她早就認識他,大約對這個世界她最經常看到而又時常會想要看到的人,便是他吧!
所以,當他的意識被結界之眼所奪之時,她亂了方寸,再也無法淡漠下去了。不惜解開封禁也要將他的意識救回來。
“扶蘇,其實,封禁已經解開了!”她的一句話令他的笑容僵在唇邊,不可思議又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然而這落于她眼中,心底便一陣抽痛。果然,呵…
沒等他開口,或許是不想從他口中聽到那個問題吧,猶自解答道:“我感應不到她了!封禁打開之時,我就感應不到她了。”
扶蘇…一時之間,迷亂了。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亦不知該做何反應。
她感應不到‘她’了!感應不到了?!為何會這樣呢?兩重身不該是一體的嗎?難道說是因為解開封禁已經相融了嗎?
錯愕、驚詫,大腦混亂不堪…
兩重身已經相融了嗎?
其實并沒有本體、分身之說,只不過是先入為主的觀念。
相融,也就意味著,她已經徹底消失了!
他還以為...他還抱著最后一絲明知道極不可能的奢望,等著她還能出現一次,讓他親口對她說一句‘對不起’。
但是,她......卻在無聲無息之中,消失了。
扶蘇大腦一陣轟鳴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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