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了!瘋了!彌生不自覺地搖著頭,扼制住自己心中剛剛升騰起的一股殺念。那個瞬間,他突然覺得眼前這位老者所說的話竟有幾分與自己當年所想相似。當時西甌一族被滅,神蓢的碎魂也還未尋回,剛得到盤冥洞靈的他確實想過要殺盡眾生。殺光所有秦兵,殺光所有令他們一族覆滅的罪魁,殺殺殺…那是一段沉浸在殺念中的黑暗歲月。因為戎淵,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殺念在痛苦的泥沼里渡過了漫長時光…
而當這老者說起有罪必罰的道理時,他竟有那么一絲絲贊同感。北彌生冷靜地搖搖頭,將這可怕的念頭甩出大腦。瘋了,這老頭瘋了!
而扶蘇只是靜靜地看著老者仍舊一言未發。但他那起伏的胸膛卻昭示了他激蕩的心緒。
要他如何不激蕩。這人世他看了多少年,之所以選擇回林地沉睡不問世事不就是因為他再也不想多看一眼了么!那種失望,那種絕望,恐怕只有他自己能懂得。然而,這個要毀滅眾生的老者卻好似能看透他曾經走過的那段歲月。若無大愛,便無大恨!
而扶蘇也想到了另一句話:凡心有大悲傷者,必有大仁慈!
但是夫幻卻走向了另一條路。而那條路上,終歸只有他一個人。
扶蘇明白了。夫幻確實瘋了。他的瘋狂并非是失智不清醒的,相反,他極度清醒。他看到了人類的未來,看到了這個世界有可能會步入的毀滅之路。在他的心里,他所做的一切皆為救贖。懲罰便是為了救贖!而那個曾經屬于冥碑眾的信念一直存于他心中,亙古不忘,卻也隨著歲月變遷而轉變成了另一種形式。
一種極端的形式!但是扶蘇卻無力爭辨,他很清楚夫幻是不可能被說服的。
也許,夫幻也像遨荒一樣孤寂了太久無處訴說吧,空洞的雙眼在扶蘇與彌生兩人面上掃了掃,顧自點點頭繼續說道“想來遨荒已經告訴你們老夫想做什么。封禁打開之后,老夫便會大開渡者部結界,將那能量歸還于世間。它本就是屬于這個世間的,關了那么多年了,也怪可憐的。”
扶蘇皺眉,心思一念。看來老者在獲得操控暗能的方法之后已經受到了暗能的影響,不然照道理他再如何瘋狂也不會去憐憫害死所有冥碑眾的能量。更何況那只是能量,而不是什么生靈,談何仁慈心?!
扶蘇雙眉倒擰,目不斜視盯著夫幻“你說蒼生有罪必罰,那您呢?”
夫幻眨了眨蒼老的眼,饒有興致迎向扶蘇,仍是空洞毫無聚焦。
“您說那些暗能本就屬于這天地我不否認,您要將暗能傾泄入世可曾想過那本就是冥碑眾們以生命為代價封印的。您如此作為,可不是倒行逆施?蒼生何辜?并非所有人都是有罪的,人性之善惡也不容得您一人評判。就算神明也不會如此武斷!滅世對您有什么好處?您無非就是想將冥碑眾們凝聚重生吧!說到底,您也不過是一己私欲罷了,又談何大道普渡。您想過嗎?玄蒼必然不會想看到這個世間因為您這雙手而傾覆!”扶蘇一氣說完胸膛微微起伏,觀察著夫幻的一舉一動,他知道這些說話極有可能會惹怒這老者。
夫幻的眼神突然不再那么空洞了,雙眼聚焦盯著扶蘇。那眼神怪異極了,扶蘇不由得摒住呼吸心底一緊。片刻之后,夫幻的右眼微微一抽,唇角輕提“呵呵…年輕人,我知道你真正想知道的是什么。放心吧!吾主回歸,乃是蒼生之福衹。待吾等將這世界清洗完畢,便會迎來新的時代!”說著,夫幻閉上眼深吸一氣,好似期待又像是在享受著什么。當他長長吐出那口氣后,蒼老的面容上像是陡然間明亮狂熱起來,他神采奕奕欣喜地說道“那會是,屬于吾主的時代!”
佝僂的身形站在兩人面前,明明是矮了一截的,但扶蘇和彌生兩人總有一種被俯視的感覺。夫幻背著的雙手抬到兩邊抻了抻,像個活動筋骨的老人“到那時啊,整個世界都將在吾主腳下。蒼生覆滅,重生。吾主將會是這世間真正的、唯一的,神明!”
“至于老夫是否有罪,那自然是有的。不過嘛,老夫會受到懲罰的!”停頓片刻后,他微微搖了搖頭好似自嘲地笑了笑“好了,人老了就是啰嗦。呵呵…閑話不敘了,就這樣吧,你們啊,各自逃生去罷。這批秘族亡魂老夫有用處,莫要阻攔。去吧!”夫幻揮揮了手。
扶蘇與彌生對視一眼,立即心領神會各自拔空掠起。金光巨樹再現,籠罩著整片島嶼。而老者卻一動未動只歪著腦袋看向懸浮于半空中的兩人,搖了搖頭“固執。現在的年輕人,咋就聽不進勸呢…唉!”
老者招手,好似想到了什么又落下。他對彌生看了一眼,這一眼彌生接收到了。瞬間,北彌生隱隱有感收攏進盤冥洞中的那顆光球停止了能量波動靜了下來。而這靜卻令彌生心中有了一種極不好的預感。他想起老者最先說的那句話,細想之下明白過來。看來老者剛才是想要引爆那顆光球,又不知為何停了動作。
為什么?難道他心慈手軟了嗎?不。不可能的。夫幻早就已經瘋了,在他心中的信念與仁慈早已經超脫了普世的范圍。無心去評論,彌生只急急遁身飛到戎淵身邊。十二道巫靈之門護著所有人,其外是扶蘇的帝柏樹魂。夫幻的術式究竟有多大威能,經歷過的人都知道,不由得嚴陣以待。
他們靜靜等著,等夫幻動手。因為他說了,這些秘族亡魂他有用處。這些活生生的秘族人在他眼中竟然已經都是亡魂了!
當夫幻的眼神落在一直呆滯停頓在半空中的沐火與霜風時,兩人開始動起來。就像兩具牽線木偶般朝帝柏樹魂狂烈撞去,也正是此時,屠靈劍‘庸’的一聲脫離沐火朝老者狠厲刺去。遠遠的,扶蘇還是看到了夫幻臉上略微有些驚愕的表情。只是他也不明白為何劍意能脫離沐火的掌控反擊。
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屠靈劍身上幽幽然飄出一個身影,呈半透明狀的人形,通體雪白。看不清模樣但扶蘇知道,這應該就是劍靈本尊現身了!夫幻只一彈指,屠靈劍便停頓住了,但那凌厲的劍意卻并未消散,道道白光擊在夫幻身上發出噌呤呤的聲響。
與此同時,扶蘇與彌生織出結界將沐火與霜風困在其中。避免兩人在被控制的情況下不顧生死的攻擊。一個清朗不辨性別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主將!青嵐來也!”
押尾的青嵐軍此時剛剛趕到極地戰場,少年眨著雙眼,似有些茫然。在他環視熊島上的場景之后,居然哈哈笑了起來。扶蘇和彌生不禁皺眉,這,又來個瘋子不成??!!
“哼,還不是要寶寶來救你們!”少年狂妄地在空中大喊著。
扶蘇和彌生心說,這少年真是太不著邊際了!是了,不著邊際就是少年南宮青嵐的烙印,這輩子、可能下輩子也洗不掉的烙印。第八書庫
“開!”少年在空中長臂舒展,隨著這個動作,朵朵嫩黃淺綠如蒲公英般的絨光飄向熊島。煞時間,所有人如同大夢頓醒似地眨著茫然的眼,左右看上下前后看,看了一圈之后終于明白過來自己可能是受到不名能量的控制已經身處島上了。
也有人微微有些悲意地呼喚著同伴好友的名字,然而,卻無人應答他們了…
然而,當所有人恢復了心智,卻發現自己仍無法行動,就好像手腳不聽使喚不服從支配般僵硬。
扶蘇與彌生有見眾人已經回復神智,便不再困守于這處,拔空掠起向空中的夫幻攻去。
夫幻只是搖了搖頭,雙掌抬出在空中畫了一個圓。‘咚’扶蘇與彌生好似一頭撞在了一堵無形的且十分堅硬的墻上。繼爾,無論兩人如何突進,那堵墻就好像如影隨形般地始終擋于兩人身前。
夫幻好似看到了什么引起他興趣的東西,一眨不眨地盯著屠靈劍靈。而劍靈的虛影則揮了揮手,隨著這個動作,冰洋海面突然涌動起來,好似洋底有什么東西將海面高高抬起。眨眼的功夫就近到夫幻腳下。
扶蘇和彌生始終沖不開那層無形之墻,連化葉重生都無法沁入其中。
此時,墻那邊的劍靈突然扭頭看向兩人。天!彌生呆滯了瞬間。若這不是戰場,他恐怕會掉進那雙燦若星辰般的眸子里。美!在他心中突然就冒出這個字眼。用力甩頭,北彌生突然覺得自己比那少年還不著邊際,這打仗呢,想什么啊!!
劍靈笑了笑,聲若夜鶯般婉轉“呆子!幻術。”
簡單的幾個字,卻又再令彌生有些心神失守。扶蘇卻是心無旁騖地沖劍靈點點頭。明白了!并沒有什么無形的墻擋在面前,一切皆是幻覺,令他和彌生止步不前的幻覺。
只是,這幻術太強大了,強大到何時掉入其中的,不知道。該如何從中解脫?不知道!
夫幻似乎無心傷害劍靈,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北彌生心頭突然生出一種極其不爽的念頭,整個人都有些不通達了。夫幻使用幻術,顯然此時還沒有要取他們性命的心思。只是老頭面上的表情太輕松太寫意了!這可是戰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難不成你老頭看到劍靈長得美就想…
老色鬼!彌生心里沒好氣地咒罵了一句,扭頭看向扶蘇,一臉怒意。扶蘇不理解也來不及去理解他那怒意是從何而來的,怕不是被幻術控制心頭氣不過?不管了,這幻術太詭異了,半分真半分假。眼前所見是真,無形之墻是假。
少年!對了,剛剛熊島上的眾人似乎從幻術中解脫出來了,必然是那個少年所為。想到此,扶蘇朝彌生使了個眼色兩人掉頭沖回熊島。而此時,南宮青嵐正盤坐于半空中,雙手在胸前結出一個勾指結印。黃綠交雜的絨光變幻了形態,落地生根般在熊島上長出一片虛影花草。花草幽幽地吐露著芬芳,島上被困的將士們開始有人能自由活動了。不到十息的功夫,所有人都恢復了行動。
而被扶蘇和彌生困在結界里的沐火、霜風還在結界里頭與幻術里的敵人纏斗。南宮青嵐居然在這個當兒還有閑心思‘觀賞’兩位前輩將軍那‘可笑’的動作!
當扶蘇來到青嵐身邊時,他只抬頭看了一眼,揮手就消去了扶蘇眼底一抹肉眼不可見的屏障。
“小手段,障眼法罷了!”南宮青嵐輕蔑地說道,順手又消去了彌生眼底的屏障。
“趕緊的,把你們家將軍的幻術解了!”彌生說話不多,這會兒是真的急了。不過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在扶蘇眼里,彌生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毛躁易怒愛急眼。嗯,好像除這些也真沒剩下什么缺點了。
“哦哦,知道了知道了,寶寶這就去。”南宮青嵐說完就朝沐火、霜風掠去。
北彌生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心底直想吐槽,還寶寶…怎么這么不著調!真是狐族的一朵奇葩啊!
不過,奇葩歸奇葩,能力卻是立竿見影的。沒過一會兒功夫,沐火、霜風清醒過來,不可思議地看著青嵐驚詫錯愕得說不出話來。什么時候著的道?
“什么幻術竟然比你還厲害?”沐火極不高興地吼道。
青嵐看著自家主帥,小嘴一憋好似受了極大的委屈吶吶說道“怎么就比我厲害了?寶寶不信,弄死他!”
一甩衣袖沖空中掠去,竟秒追扶蘇、彌生。兩人看到來人是青嵐,剛想讓他滾回去,又一想,不對,夫幻明顯是極其擅使幻術的,那有這小子在一旁好歹有個保障。不至于動不動就著了道啊。一直被幻術所迷這架還怎么打?!還不是自己被吊打!
老色鬼!當彌生看到半空中與劍靈纏斗的夫幻時,心中唯此一念。先前還有些微恐懼來著,這會兒全都沒了。除了想將這‘老色鬼’按在冰面上磨擦之外,再無他想。說不恐懼是假的,但凡生靈與生俱來皆對能力懸殊有著自然而然的懼意。這是本能。不知道恐懼的人是不存在,而只有經歷過恐懼而又能戰勝恐懼之人才能稱得上是真正的勇士。北彌生就是這樣的勇士,而青嵐則屬于另一種。就是不知者的悍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