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府南潯鎮。
南直隸巡撫的嚴禁擾亂市場秩序,打擊黑惡勢力的告示已經貼了三天。
但南潯鎮的地方勢力并沒有把這當回事。
牙行依舊在欺行霸市,而青皮流氓依舊背靠豪強的支持收保護費和敲詐勒索。
即便是負責管轄南潯鎮的知縣也沒在意,一方面地方勢力也會給他好處,另一方面他也犯不著為朝廷政令得罪地方勢力,因而依舊待在華亭縣縣城,依舊遵循著無為而治,官權不下鄉的規矩。
警務司也沒發展到這些新市鎮來,也只能管控縣城周邊。
不過,現在,專門負責整頓的錦衣衛來了。
錦衣衛百戶元衡此時便帶著一隊錦衣衛來到了南潯鎮。
自由發展也可以說是三不管的南潯鎮對于錦衣衛的出現一開始也不感冒,依舊只做著自己的事。
即便是梅知縣在知道錦衣衛出現后也懶得來管,現在還在擔心前些日子一個貴人來自己這里,自己沒有招待好會不會掉烏紗帽的事。
翟員外也還沒把這些錦衣衛當回事,現在的他正唆使著自己的豪奴攔著一個不愿意向他收購貨物的客商,不讓該客商卸貨。
“就一句話,你們如果一日不肯和我們翟家簽契約,我們翟家就一日不讓這里的腳夫給你卸貨!讓你的貨就在河上沒法上岸售賣!”
這翟家的豪奴說道。
“可是,你們翟家把價壓得實在是太低,我們千里迢迢來南潯鎮發賣,會折本的!”這客商說道。
“你爺爺我不想和你廢話!我就把話放在這里,誰要是幫這姓魏的客商下貨,我翟家就打死他,讓他妻女被其族里人賣到窯子里去!”
這翟家豪奴話剛說完,錦衣衛百戶元衡就走了過來:“你們翟家難不成還是南潯鎮的天不成,能代表王法嗎?”
“我翟家在南潯鎮那就是王法!”
這翟家豪奴說完就發現自己脖子上多了一把刀,回頭一看,卻是錦衣衛,一時嚇得目瞪口呆起來,初時的囂張氣焰頓時消失得九霄云外。
錦衣衛百戶元衡把刀使勁一拉,這翟家豪奴的頭顱就滾落在地。
整個在場的人都嚇得一臉懵逼。
“奉特別法令,在告示公布后,依舊欺行霸市者全部殺掉!”
錦衣衛百戶元衡說著的時候,其他幾名錦衣衛則也將另外幾名豪奴當場殺死。
這客商見此嚇得也是不輕,一時也忘記了下貨,而元衡見此才說了一句:“那位客商,你現在可以下貨了,下貨的幫夫們別想著坐地起價,不然的話,我們這刀也會殺你們的!”
客商和幫夫們都戰戰兢兢地回道:“是,是!”
此時的翟家,翟員外正在對自己的管家吩咐道:“這一批發霉的米先別扔掉,曬一曬,然后運到寧波去賣掉,過幾日海軍會來收軍糧,這批發霉的米還能賺個好價錢!”
翟員外的管家剛答應了一聲,元衡就帶著錦衣衛闖了進來。
“一個被放過!”
元衡先說了一句,就拔刀將這管家先砍成兩半,然后持刀指著翟員外:“家里還有多少發霉的米?藏在何處?”
“還有三百石,都是去年鬧饑荒囤起來本想賣個好價錢,卻不料農部運來了許多番薯土豆,導致沒有賣出去,都藏在地窖里,軍爺饒命!小民只是做生意的,小的家里還有些銀子,愿意獻給軍爺!”
元衡讓翟員外把所有發霉大米都找了出來,然后才下令讓人把這些大米燒掉。
而翟員外和他的幾個生意伙伴則被拉到南潯鎮人流量最多的地方,被當場全部咔擦!人頭落了一地!
這樣的事持續在整個江南上演。
華亭縣蕭塘鎮舉人范家依仗著自己是舉人身份在蕭塘鎮公然指使地痞流氓向百姓和客商收取保護費以肥己家。
錦衣衛某隊則直接破其門,將范家家主與其一百多民豪奴以及三百名地皮流民全部殺死,甚至還動用了火器。
而魏國公徐鵬舉也不得不閉眼把刀砍向了放貸逼迫人家破人亡的江寧豪紳左鐘。
噗呲一聲!
徐鵬舉在殺了一人后再殺起其他人來也沒有再下不去手。
一時間。
整個江南是聞錦衣衛而色變,無論豪紳惡霸還是青皮流氓,被殺者以萬計。
朱厚照原來在南直隸設置的警務力量也加強了管控力量,特別是在幾個已經腐化的警務司軍官也被處決后。
影響江南治安和擾亂江南商品經濟秩序的地方惡勢力大幅度減少,江南的地方官員也都戰戰兢兢,不敢再對地方勢力有所包庇,甚至在朝廷壓力下不得不也跟著嚴格管控起來。
為了鞏固這個成果,朱厚照打算兩三年內暫時不離開江南,他要讓江南這個資本主義萌發的地區真正建立起近代文明來,從人文素養到百姓經濟生活水平以及市政服務水準都要上升一個臺階,成為大明未來發展的標桿。
而現在只是第一步,只是消除了阻礙江南商品經濟發展的惡勢力,穩定了治安。
四川廣安商人華辰帶著五百石糧食來了嘉興縣王店鎮,便見王店鎮沒有了霸占碼頭的行霸,一時不由得問著牙行的人:“敢問何老大的人呢,往常不是客商人一來必收碼頭站腳費嗎?”
“好叫您知道,何老大在去年就被錦衣衛處決了,他手下七十號人全被當做黑勢力給鏟除了!整個王店鎮的前河紅了好些天,到處都是血!”
這牙行的人說道。
“不是說這何老大背后有親戚在朝里做給事中嗎,怎么也會被錦衣衛殺掉?”客商華辰問道。
“朝廷嚴打,調了軍隊來,別說是給事中的親戚,就是閣老尚書的親戚也會被殺的,陛下就坐鎮南京,要整頓地方治安,誰都不敢觸怒龍顏!如今整個江南,無論是誰,皆可以自由買賣,沒人敢再欺行霸市,我們現在這些牙行也得守規矩”,這牙行的人說道。
“這還真是皇恩浩蕩,早知道,我再多運一些糧食來,今年蜀地大收,聽聞南直隸大旱大澇,我才不遠萬里來販賣,但又擔心像前年一樣在濮院鎮被打劫,就只運了三百石來!”
這客商有些后悔地說道。
與這客商一樣,其他來江南的客商都發現江南的商業秩序大幅度改善,一時間來江南貿易的客商數量大幅度增加,而也導致江南的貿易量急劇增加。
而且因為朝廷還沒建立起完整的商業稅制度,許多市鎮還只是自由貿易,地方勢力又被朝廷壓著,大部分收入也都進入了平民手里,使得江南百姓收入大增,江南的富裕程度也大幅度增加。
但朱厚照自然不會滿足于此的,讓百姓們有錢只能是初級目的,因為自由經濟市場本就是優勝劣汰的市場,長此下去,只會出去富者愈富貧者越貧,而作為朝廷得需要避免這種現象出現,把社會增長的財富花在利于所有人的公共事業上。
“南直隸巡撫伍文定、巡按御史戴金,還有你們這些左右布政使、按察使,現在江南能維持住治安,百姓們能自由貿易和生產,無亂法之事發生,靠的是軍隊,是錦衣衛在維持!但嚴刑峻法只能管一時,不能管一世,朝廷也沒可能把千錘百煉的軍隊一直用來維持地方治安,你們作為江南地方官員,必須擔負起這個責任!”
朱厚照如此向江南地方官員訓示起來。
王守仁也從旁說道:“陛下所言甚是,時局在變,制度也得跟著變,江南與別處不同,百姓十成有七成在務工經商,更有從徽州、太原、肇慶、成都、武漢而來的客商聚居于此,天下流民十成有六成集中于此,皆是務工經商,我們自然也不能再像以前管農戶一樣管他們!”
“啟稟陛下,還有閣老,下官主政南直隸這些年,認為南直隸之弊政主要有以下幾點:一是稅政不明,地方攤派雜亂;二是游手無賴各霸一方,勾結官員胥吏欺壓百姓;三是官吏數量不夠,治理紊亂,一縣之官不知轄下又新增多少市鎮,多少人丁!”
伍文定這時候也說了起來,又道:“所以,臣以為眼下需先改吏制再改賦稅,而吏治當放權于地方,臣建議取締南都京官之設,臣大膽直言,這些南都部院大臣和各寺堂官除了干擾地方無甚用處!于朝廷,北京有各部堂官便開總攬天下政務,調度一切,南京之官留著只能掣肘,于江南,南京之官只為己謀私,而不為南方之百姓謀福祉!”
伍文定的話如一顆炸彈炸響在百官間,南京左都御史邊憲當即站了出來:“你這是胡言!大明行兩京制,乃太宗時之舊例(這里永樂還沒有被朱厚照改謚成祖,歷史上是又嘉靖改謚成祖的),你這是擅改祖制!再說,南京依舊設六部都察院等,是有深意的。”
“什么深意,無非擔心到時候北都不守,南都再立!”
伍文定很直接地說了出來,然后對朱厚照拱手道:“陛下,臣斗膽直言,依南京這幫京官的操守與能為,將來即便天下有變,北都有失,他們只會投降賣國,絕不會守南京而自保,因為他們除了欺壓在江南百姓,又挾持江南百姓對抗中央朝廷外,已無半點血性!”
朱厚照承認伍文定的預測是對的,歷史上北京城被李自成攻陷后來又落于滿清之手后,南京的遺老遺少們的確沒有死守南京,投降者的確占大多數。
但是,朱厚照也沒想到伍文定這個因為平定寧王叛亂而又知府超擢巡撫官的文武全才,在這個時候放這么大的炮,居然直接攻擊整個南京京官體系,這可是數千名官僚啊,雖然大多數混吃混喝的,但也多是資歷不淺的。
“王卿以為如何?”
朱厚照問向了王守仁,南京有中央官員體系是大明歷史遺留問題,但也不是說南京的京官就沒有意義,因而,他倒也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撤,而是決定問問其他官員。
王守仁也知道南京京官很多都是閑職,但不可否認的是,許多南方尤其是南直隸的軍政事務還是在由南京京官管的,畢竟京城離南方甚遠,受地理因素影響,許多南方事務在南京處理自然效率更高。
王守仁能猜得出來的是,南直隸巡撫伍文定之所以敢炮轟南京各部遠,無非是因為他這個南直隸巡撫不希望自己在南直隸被這一群資歷老的官員掣肘而已。
因而,王守仁只說道:“陛下,依臣看,南京京官不宜撤,畢竟南方之戶政軍政依舊需在南京主持,每年漕糧北運,東南沿海海防,皆需由南京京官統一調度,不過巡撫伍文定之言亦不能不有所思慮,南直隸與南京之權責需區分,南京京官不得干預南直隸之事務,而南京京官之職責皆需明確!”
王守仁這么說,南京京官與伍文定皆沒有了意見,對于南京京官而言,不撤銷南京京官,不讓他們勒令致仕就是好的,對于伍文定而言,他也真沒有奢望朝廷能把南京數千名京官給全罷了,他也不過是炮轟一下,達到自己這個南直隸巡撫能完全執政南直隸的目的。
朱厚照心想還是這些官員們了解官員,如果是自己,還真的會以為伍文定要撤掉數千名南京京官,而自己內心也的確有些沖動地想罷掉南京的京城職能。
“甚善,南直隸以后移駐蘇州,南京京官不得干預南直隸地方事務,不過伍文定所提三條弊政倒是切中要害,現在取締特別管理區之制,南直隸與浙江兩省開始試點改革吏制,首先省級在戶政、刑政、軍政、吏政、學政、禮政、工政諸方面得有各司衙門,延伸到府也得有相應各司衙門,再延伸到縣也得有各司衙門,增加地方行政權,各村實行自治制度,但是鄉鎮以上皆需任命朝廷官員。”
朱厚照又道:“現在省有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揮司,皆需罷,重設為廳,按各類政務設置各廳,廳擬同知府,正四品,而府縣則政無細分,按例是通判管兵政,推官分管刑事,到底官吏少而職不明,因而府需按各類政務設置各局,縣亦是如此,原有府州縣之各房俱改為局,府設之局自然有過問管理所轄縣所設之局的政務。”
朱厚照說完后,官員們皆是驚訝不已,心想陛下這是要增加官員數量啊,只怕在當年設憲法大綱取締賤籍和胥吏從政從學限制后就已經在為今日之舉做準備。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