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工們也沒想到國稅局的稅丁真會開槍,膽小的已經開始落荒而逃,膽大的也只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國稅局的稅丁也沒再開槍,畢竟阻礙執法的是大明百姓也不是異族番夷,用不著屠殺。
這些國稅局的稅丁也就只持著火槍往礦區而來。
而站在礦區大門的礦工們此時也沒了再和國稅局稅丁對峙的勇氣,自覺地讓開了半條通道。
國稅局的稅丁走了進去,將礦繩砍斷,礦洞填埋,同時于大門處貼上封條,已開采的礦產則全部運走。
連躺在地上的礦工傷員也被抬走治療。
只有其他礦工和徐光祚還愣在原地。
對于徐光祚和礦工而言,朝廷國稅局稅丁現在的行為是令他們震驚的。
因為就算官府再兇悍,在面對群體性事件時都會有些畏懼,怕激起民變。
但現在,國稅局的人沒有因為這么多礦工占礦而畏懼,反而強制執法。
張璁其實也不想這樣,但是沒有辦法,他知道自己收重稅不僅僅得罪士紳也得罪百姓,但他必須去得罪!不然,越來越龐大的軍費支出遲早會拖垮這個帝國。
所以,張璁繼續強令國稅局的稅丁繼續朝各處礦產征稅,礦部則繼續向各省官府施壓。
但引起的反彈也越加強烈。
再加上,張璁槍殺阻撓執法的百姓的事件,直接引起了軒然大波。
首先是徐光祚,徐光祚親自跑到了都察院狀告張璁默許國稅局官兵擅殺百姓。
左都御史金獻民聽聞后也是十分驚駭,當即求見朱厚照:“陛下,內閣次輔張璁默許國稅局官兵擅殺百姓,無視王法!臣請陛下恩準,對擅殺百姓之國稅局官兵予以嚴懲,對次輔張璁予以懲戒!”
朱厚照拿著金獻民經由徐光祚拿上來的證據,也是久久無語,他自然知道征收礦業重稅肯定會發生官民沖突,死傷也在所難免,他也會很不愿意看見一名沒有違背律法的百姓被殺害,但他也清楚自己是不能因此處置張璁的,甚至也不能處置國稅局的官兵,不然他們就再也不敢替大明嚴厲執法。
因而,朱厚照良久之后,說道:“金卿,稍安勿躁,朕現在便傳召張璁,讓他向你說明情況,如果真是國稅局的人粗暴執法,無故擅殺百姓,自然是按律處置,該怎么樣就怎么樣,但如果是百姓抗稅,違背行政命令,而執法者迫于自衛反擊,就是另一回事。”
張璁被傳進了宮里,看見左都御史金獻民不善的眼神,他也能猜到是什么事,但朱厚照將徐光祚的彈劾奏疏遞給他后,張璁也解釋了起來,向朱厚照說明了情況。
“看來是礦工暴力抗稅所致,只是出于自衛槍殺有意行兇者,并不算犯罪,這件事就算了,不過,張璁你也要吩咐下去,讓國稅局的官員盡量避免流血事件發生!”
朱厚照說完后,張璁便拱了拱手:“臣遵旨!”
金獻民見此也有些驚訝,心想陛下素來愛民,為何今日張璁導致民眾流血卻沒有懲處張璁,但是,金獻民知道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畢竟這次征收礦業重稅已經觸逆了很多人的利益,為大明江山社稷著想,他不得不冒著觸怒朱厚照的風險:
“陛下!臣以為這事雖然無法從律法上治罪!如今國稅局征稅而導致民眾憤怒且產生流血事件,若不擅加處理,恐激起民變啊!”
“這不是你左都御史應該管的事,退下吧”。
朱厚照只淡淡說了這么一句。
眼下征收礦業重稅的事,不用金獻民說,朱厚照也知道可能會引起民變,但是,不這么做會在將來激起天下大變,他現在也只能用皇權強制要求這些官員接受現實。
金獻民被皇帝懟了這么一句,也知道自己說下去也無意義,只好退下,但臉依舊憋得通紅,明顯是很不甘心,不甘心皇帝朱厚照如此縱容張璁這樣搞。
但這時候,谷大用跑了進來:“陛下,內閣首輔康海求見!”
朱厚照點了點頭,也沒讓張璁退下,就先讓康海走了進來。
而康海一來到朱厚照面前就直接匍匐在地:“陛下,臣請陛下停征礦稅,罷免張璁!嚴懲殺百姓者!”
朱厚照頗為驚訝,心想如果是別的人這個時候不支持張璁可以理解,但內閣首輔康海是參加了廷議的,知道張璁這樣做的緣由,為何也開始要求自己罷免張璁,聽征礦稅。
“康海,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說什么,朕不希望這句話是從你嘴里說出來的”,朱厚照冷言說道。
康海起身說道:“臣明白,可陛下,關內征收礦業重稅本就是苛政,現在國稅局官兵更是與百姓直接產生流血沖突,臣擔心照此下去,天下真的大亂啊!還請陛下三思啊!如今天下之人獨恨次輔張璁,是故,臣知張次輔冤,但臣亦請陛下罷張璁治其罪!否則將來,天下之人因張璁而恨陛下呀!”
張璁沒有說話,一直保持著沉默,他沒有因此憎恨康海,他知道康海現在反對自己是出于一片好心,畢竟現在處置自己還可能保住腦袋,如果自己現在所主導的礦業重稅征收真的導致天下大變,自己的罪就不只是掉腦袋那么簡單。
康海說了這話后,朱厚照沒有看康海,而是看了張璁一眼,他見張璁沉默了,也知道張璁肯定也有所動搖。
朱厚照是皇帝,作為皇帝,自然想的和康海等大臣不一樣,他知道自己要是也動搖了,接下來張璁會動搖的更加徹底,那征收礦業重稅這件事就會虎頭蛇尾!
所以,朱厚照直接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地喝問著康海:“你說完了沒有!說完了,就跟朕滾出去!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本當是你這個內閣首輔來扛,是人家張璁為你來做了這件事,你自己比誰都清楚,眼下這件事雖得罪于天下士民,可卻有利于千秋社稷!
人家張璁來做這個惡人,你這做首輔的沒擔當為其聲援,卻先打了退堂鼓,還要求朕罷免張璁!你給朕滾,朕沒有你這樣懦弱的首輔!”
康海許久沒有見陛下發這么大的火,而且是朝自己發火,一時嚇得忙匍匐在地,把頭貼在地上,心里十分慌張起來,只結結巴巴地點頭如搗蒜:“臣知罪!”
張璁見此有些不忍,忙站了出來:“陛下,首揆非不明其理,他也是為朝廷全局考慮,還請陛下寬恕首揆,且首揆所言也未嘗不是為陛下和下官著想。”
“你不必為他求情!身為首輔,不知朝令夕改之害,卻畏難而退縮,自請致仕吧!留于朝堂還有何用!”
朱厚照這句話等于罷免了康海的內閣首輔一職。
當然,朱厚照內心也不是真的氣康海,他只是借著罷免康海的事向張璁和外界表態,自己這個皇帝還是支持張璁的,張璁的圣眷之隆已非他人可比,就算是內閣首輔康海欲進讒張璁,也會被罷官。
果然。
康海被罷的消息一經傳出皇宮后,整個朝野轟然震驚,尤其是在知道康海是因為反對張璁被罷免后,更是驚訝!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張璁,為建極殿大學士,加太傅銜,賜紫禁城御轎!”
當張璁繼位內閣首輔的旨意公布后,朝野間更是震驚,但也知道眼下礦稅征收重稅的事已無可逆轉。
朱厚照知道自己不顧天下民眾感受,罷免康海,讓飽受天下詬罵的張璁升為首輔,等于是在民眾怒火燃燒正旺的時候又加了一把火,等于是把張璁架在更猛烈的火上烤,甚至可能連帶自己也被天下的民眾恨上了。
但作為皇帝,朱厚照知道自己這個時候要比誰都還堅定才行,所以,表面上,他依舊有恃無恐地給張璁示恩,甚至以先生稱張璁。
張璁知道皇帝的這份尊敬不是自己能隨便享用的,皇帝越是這么尊敬自己,說明皇帝越是需要自己,自己招來的嫉恨與怨恨就會越多,可以說,皇帝的這份尊敬是皇帝給自己的定時炸彈。
但馬文升、焦芳等善終的結局例子在,張璁也依舊覺得如今的大明皇帝和以往的皇帝是不一樣的,自己現在要做的就是不辜負皇帝對自己的絕對信任。
也因此,張璁接下來做事也更加果決。
素來為官清正的江西巡撫章拯拒不奉詔,拒絕成立礦務機構,且阻攔國稅局的人征收礦稅。
張璁只得請旨將章拯罷職。
大理寺卿鄭岳也因為繳納不起稅賦,而被張璁逼得寫下彈劾張璁的萬言疏,然后喝毒藥自殺。
朝野聽聞,莫不駭然。
即便是涉及軍隊,張璁也沒有絲毫退縮妥協之意。
“告訴總兵李隆,他役使官兵開礦取利,卻不發官兵薪酬,如今反而將朝廷發給他麾下官兵的軍餉克扣掉!朝廷官兵是為朝廷守邊御敵的,不是他李隆的家奴!礦山是皇帝陛下的,也不是他牟取私利的私產!限他三日之內關閉所開銀礦,否則,本官必著兵部將他罷職!并行文都察院治其罪!”
在從甘肅巡撫許詺這里得知甘州總兵官李隆拒絕繳納礦稅后,張璁便也直接下了嚴令給巡撫許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