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lalirirrabl歲月無痕,春來夏去又一年。
大明帝國走到現在已有近兩百年的歷史,但寰宇之內依舊是歌舞升平。
有人說新王朝建立后就會開啟一個熵增的過程,而改革與穩定秩序則是一個逆熵的過程。
朱厚照即位以來一直在抑制熵增,不過朱厚照不知道在自己之后,會不會結束抑制熵增的過程,讓王朝繼續開始趨向于無序與混亂的狀態。
好在現在天下依舊是太平無為之時,兒孫也只有兒孫福,朱厚照也無法去掌控后世,現在的他也只能做好當下,珍惜自己最后的晚年時光。
廷推的舞弊讓朱厚照發現了新崛起的商人階級越來越明顯的爭奪政治權力的跡象,他也嚴肅地處理了一批倒在商人階級糖衣炮彈下的官員。
但作為皇帝,朱厚照除了滌除造成熵增的因素,還得重建更易延緩熵增的制度。
為此,朱厚照特地召見了內閣閣臣先議議此事。
大明現在的朝政體系其實算不上很完善,雖說近衛軍各部已經專門獨立出去作為最高軍事機關,內閣也已經成為最高行政機關,吏部成為最高人事管理機構,都察院成為最高監察機關,刑部與大理寺成為最高司法機關。
但朱厚照并沒有一套和自己一起在整個帝政方面謀劃全局的班底。
現在主要是內閣閣臣還在充任著這個角色,畢竟內閣閣臣負責帝國行政,更清楚帝國社會現狀。
“廷推舞弊一事,暴露了很多問題,最為人警惕的是,商人干政!一個侯路,不過是一介普通商人,居然能操縱內閣閣臣之選!若非朕親眼所見,都不敢相信!”
朱厚照說了一句,便問著內閣閣臣夏言與徐縉“兩位愛卿有什么看法?”
夏言也看出了廷推的弊病之處,他不得不承認,時代的確變了,在弘治時期,天下商人勢力不及現在,廷推無疑更易廷推出能臣,而現在,商人勢力幾欲與權貴對抗,在江南,富賈巨商甚至已能以罷市威脅官府,如今廷推被商人操控,使官員中盡是商人子弟自然是在所難免。
所以,夏言也希望皇帝陛下能收回太阿之權,直接下中旨任免官員,當然,這種任免自然難免有失客觀,畢竟帝王也不可能對天下數萬官員了如指掌,因而,在夏言看來,最多可以由重臣薦舉,皇帝任免。
但重臣薦舉的話,又難免會因為皇帝過于器重一名重臣,而因這重臣的影響而失去理智地去任免官員。
所以,夏言覺得廷推還是要有,但不能讓太多的人參與廷推,因為讓太多的人參與廷推事實證明并沒有避免商人通過行賄等方式干政,而讓少數的重臣廷推,則更易達到平衡各方利益的目的,因為一名重臣基本上都是代表一方的利益。
“陛下,太阿本為陛下所獨掌,然萬幾冗務,已使陛下無閑暇之時,由廷臣推選,自是公允合理,然參與廷推者太多,則難免使陛下不知所有廷推者是否一心為公,故臣建議設立議政處,且定期任命一批重臣擔任議政大臣,由陛下和議政大臣廷推官員和決議要事,議政大臣與天子為奇數,議政大臣一人一票,天子作最后決議!”
“為防議政大臣專權擅政,故每任議政大臣任期不得過十年,每隔五年,天子需重新任免議政大臣,以防天子偏重于一人過久也,而議政大臣當不過九人,如此,天子方能知其根底,察其動態,且既為議政大臣者,自為國家重臣,且有德者方可居之,自然會以江山社稷為念,君王之恩義為重!”
夏言這時候上前稟道。
議政處?
議政大臣?
朱厚照想了想,也明白了夏言的意思,大明無宰相制度,也就意味著沒有決策機關,內閣本雖然有這個作用,但并不能直接代表相權,對于一個超級帝國而言,沒有一個統籌全局的決策機關的確是不行的。
自己這個皇帝年輕的時候還好,精明強干,可以自己充任決策者。
但自己現在年紀大了,而且,后世君王難免有懶怠者,有一個決策機關替皇帝管理天下自然也是為了避免天下失去秩序或者被商人所趁,但是,有宰相就意味著會有權臣出現,就意味著會篡位,而夏言的辦法限制議政大臣的任期與時間。
朱厚照能猜到夏言的這些建議肯定是受圣學里關于一種國家運轉模式的理論的影響,而提出了這種辦法。
不過,朱厚照也得承認夏言是有自己的局限性的,他依舊是讓皇帝直接任命議政大臣,這樣雖說的確也是出于保障皇權獨秉乾坤之權的目的,但這樣也依舊無法避免如果一任皇帝昏庸以主觀情緒去任用佞臣小人為議政大臣的話,豈不是依舊會讓帝國沒有一個良好的領導機構。
這個依舊得考驗皇帝能不能選后一任儲君。
當然,朱厚照理想中的結果是,即便真按夏言這樣來建立議政大臣制度,那么,議政大臣也不因由皇帝任命才是,即便是皇帝也不要靠家族繼承制度成為皇帝才是。
但是,朱厚照真要這么說的時候,徐縉就已經先站了出來“陛下,夏言當誅!”
徐縉這句話著實把朱厚照嚇了一跳,夏言自己也目瞪口呆起來,驚愕地看向徐縉。
朱厚照最先冷靜了下來,沒待徐縉說話,他都能猜到別說按自己的想法來,就是只按夏言的主意來辦。
這滿朝文官們只怕也很難答應,畢竟誰也不希望這江山真的只讓皇帝和他的幾個信得過的人說了算,同樣也不希望讓天下那些庶民說了算。
“太祖有遺訓,國朝不可言立宰相之事,夏言所言之立議政處與立中書省無異也,且所謂議政大臣也與宰相無異也!故夏言當誅!除此之外,著令吏部會同六部、都察院、各寺、國子監等廷推閣臣、吏、兵二部尚書,本為先帝遺例,豈能擅改!夏言有意擅權,故理應誅殺之!”
徐縉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強硬姿態,言語十分犀利,咬牙切齒的仿佛與夏言與血海深仇一般。
當然,究其根因,徐縉自然不是真的容不得夏言,而是容不得夏言這種讓大多數文官失去影響朝廷決策的權力。
“陛下明鑒,臣之本意非設立丞相,不過是改變廷推之制而已,且廷推雖為先帝遺例,但也并非常例,不過是一時權宜,太阿之權本為陛下所專,自然全憑圣裁!”
夏言瞪了徐縉一眼,他不過是根據朝廷實際情況提出一些建議,但他沒想到徐縉卻直接要求皇帝誅殺自己,這讓夏言對徐縉的厭惡度更加增加。
“夏卿所言的確無重設丞相之意,就算有此意,也不能誅殺!朕早已聲明過,無罪者豈可擅殺之,人的生命豈可隨意剝奪,你徐縉本為清流領袖,怎可枉言“殺”字!”
朱厚照說著就冷言質問了徐縉一句,他知道徐縉這種想法就是你的觀點我不贊同所以我就要殺了你,但作為皇帝,他雖然有自己的治國之理念,卻也不想讓帝國出現黨錮之爭,所以,他也反感這些還未開化的官員有這種你不同意我就是我敵人的觀念。
徐縉沒想到自己反倒被朱厚照批評了一頓,一時不由得暗自佩服夏言真的很受皇帝寵信,同時也知道皇帝陛下明顯是有贊同夏言的意思,但越是如此,徐縉覺得自己越是不能讓夏言的主意得逞。
“謹遵陛下訓示,但今日議廷推之事,臣其實認為廷推本無弊病,而真正所謂弊病在于人,蓋因朝廷所選官員多依功利,不問品德,故使得廷推之臣難有清正者,所以,臣認為與其改廷推,不放清吏治,嚴考選,以品德為考選第一要務,君子治國,當可正本清源!”
徐縉此時也不敢再強逼著皇帝殺了夏言,只轉移了話題,表達了自己對廷推舞弊一事的看法,而且按照他的意思,廷推本來就沒什么弊端,真正造成如今這結果的其實還是朝廷任命的官員不對。
徐縉也不敢明說朝廷考成法以政績考核官員是不對的,但為了不讓皇帝把現在這一現象歸咎于廷推上面,所以,他只是說朝廷考成還是要注重官員品德。
“從善如登,從惡如崩,古今以來,能品德至高如圣人者,能有幾人,陛下,臣認為將大明江山社稷之安危寄托于官員品德高尚身上,無異于癡人說,且提出此議者,若非迂腐之輩,定為大忠似奸之偽君子!”
夏言很不客氣地回懟了徐縉一句。
朱厚照也能聞到這兩人間的火藥味,他也的確知道要求一個人去做圣人并指望他一直付出是很難的事,畢竟理想主義者從來都是少數,所以,朱厚照也清楚徐縉這樣說的目的無法還是不想讓大多數文官失去通過廷制掌控帝國權力的目的。
“品德雖重要,但難有標準,且為民辦事非僅有德才可為,居于中樞,只能察其果,廷推改革之事先議到這里,散了吧。”
朱厚照揮了揮手,沒再繼續與這兩人討論下去,對于徐縉,他自然無話可說,知道這家伙就不是一個把屁股坐在中間位置的官員,而夏言的提議倒是給了他靈感,不過,朱厚照倒也沒有立即決定就這么改,畢竟增加一個決策機關非小事,他也得慎重考慮考慮。
夏言沒辦法掩飾自己對徐縉的厭惡,因而兩人一出來,夏言就先哼了一聲,道“徐公亦非君子,何必強令他人做君子!”
“元輔亦非小人,怎能硬說天下皆小人!”
徐縉回了一句,就冷冷一笑,在徐縉心里,事實上并沒有把夏言當回事。
因為在他看來,夏言是干實事的,不會對自己文官集團構成威脅,而且一朝天子一朝臣,夏言也當不了幾年首輔,現在讓徐縉真正欲除之而后快的是西廠,還有文官集團中一些不隨大流的書呆子,比如海瑞。
不知不覺,京城里開始流傳起一股謠言,言侯路之所以敢操縱廷推,是因為背后有宮中大珰支持,而這個宮中大珰正是西廠提督高忠,而高忠本意也不是要操縱廷推,而是要借此事削弱外朝權力,且陷害清流領袖徐縉,不然,侯路也不會一入詔獄就招供出一個魏英來,還說其是徐閣老的清客門人。
于是,一些文官士子們便開始受其蠱惑,開始把這次廷推舞弊之丑事的注意力轉移到宦官陷害忠良的事上來,對于一些出身優渥的官僚世家子弟而言,這種觀點自然是極易讓他們接受的。
“什么商人階級崛起,妄圖把持朝政,進一步剝削庶民,這都是意欲混淆視聽的奸佞小人的胡編亂造之言!
試問,一個普通商人無權無職如何能操控到了朝政,這背后自然是有權臣大珰指使才可以這樣,什么階級對立,也都不過是妄言,商人中縱有唯利是圖者,但重儒守德者亦有之,且商人就業,使得城中貧民無衣食之患,如何就成了剝削他們!
依照一些出身寒門的人的意思,天下沒有了商人豈不更好,如此的話,誰給他們務工的機會!所以說,這次廷推舞弊被商人操縱根本不過是一件偶然事件,其本質也不過還是閹賊容不得朝中正臣!”
一些支持商人的士子開始借此發表了自己的觀點。
甚至支持這種觀點的人還越來越多。
畢竟,讀書人中,得商貿資本之利者還是占大多數,何況即便是庶民子弟,一旦讀了書有了自己的產業也會忘記自己父母輩或者自己以前被財主剝削得加班加點累死累活也沒辦法富裕的苦日子,而加上朝廷的福利待遇越來越好,且對商人也管控得比較嚴,使得許多庶民子弟也沒有多少被剝削的痛苦經歷,而開始為自己恩惠的商人搖旗吶喊起來。
當然,也有許多受新思想影響和有自己思維的士子則開始批判這種觀點。
無論如何,在民間,各種觀點開始越來越趨向于對立。
“陛下,這是關于御史路楷彈劾司禮監秉筆太監西廠提督高忠,要求朝廷嚴查高忠誣陷徐縉的奏疏”,因為是彈劾司禮監的,所以,左都御史倪嵩親自把奏疏遞到了御前。
朱厚照看了看后,心里想道“這個倪嵩,彈劾高忠的奏疏,倒是呈遞的這么快,當初,彈劾廷推舞弊的奏疏卻拖了很久,朕不相信你會沒有立場,只怕,還是和徐縉穿一條褲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