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內閣正式奉朱厚照諭旨,發布鈞旨,詔令全國,言于明年即新帝登基后之元年開始,大明將不再征收田賦,且永世不再起征。
甚至皇帝朱厚照還親自撰文表示,如果天下百姓還要繳納田賦,那只能說明大明已經亡國了。
這詔書一下,自然是天下人皆為之歡呼,皆發自內心地祈愿大明永世不亡,傳之千秋,國祚萬年!
掌翰林院的張居正囑托著翰林院的記史官員立即記下此盛世之舉:
“此乃千古未有之盛事,當細細記下,不必吝惜于筆間溢美之詞,此非阿諛君上,乃為天下黎民抒情,亦是記這盛世功德,以使后世之君以此為標榜!”
“掌院放心,饒是文景,亦未有如此之仁,就是唐宗宋祖,也難盡免徭賦,國有如此圣君,且退位在即,不慕太阿,不求長生,不以奴役百姓為樂,敢以鐵腕整亂治,能為蒼生謀太平!我徐青藤恨不能斷去子孫根,做陛下門前走狗耳!”
翰林院檢討徐渭把垂帶一甩,就奮筆疾書起來,手上丹青直走,腦海中卻已構成一幅朱厚照福澤萬民以致田園無催科的盛世圖卷。
海瑞在得到內閣下達的詔令后也急匆匆地跑到《皇明報》編纂室:“速速撰文印發!吾皇之德,自古以來,無一帝可比,吾皇之功,堯舜之后,無一皇能有;天下耕作之人,得此恩惠,甚幸為大明黎庶耳!”
“嗚呼!海瑞若有來世,還愿生在大明家!”
海瑞再次跪下來,鐵骨樣的漢子,這已是他第二次跪在地上,向北而叩!而且都是重磕,額頭見血!熱淚潤地!
“敢問總憲,不知下官諫陛下撤退位言的奏疏是否已經呈遞御前,下官想收回奏疏!”
沒多久,海瑞就來到都察院找到左都御史楊璘。
楊璘把輪椅轉到海瑞面前來:“早已呈遞御前,不過,你可以給本官說說,你為何要撤回勸諫奏疏。”
“陛下下詔廢止田賦,且永世不起征,此乃天下第一利民事,這說明陛下從未有忘記天下萬民,如此恩德之下,下官再苛責陛下窮其晚年,為天下謀福祉,實為累君,乃無情義之舉,亦如令八十老父耕田也,可謂大不忠,大不孝!海瑞深悔之!”
海瑞說著又道:“且這詔令一下,天下黎民也不會再留君父再治天下,莫不盼著新帝登基,延圣君之恩露,開始盛世之新篇章,下官自己如今亦不再反對陛下退位,千般恐慌亦不及這免催科之期盼!”
楊璘聽后點了點頭:“你海瑞終究還是更看重天下百姓,然則你誤會君王已久,當自上悔過疏,不然,你便是欺陛下之大度也!”
海瑞點了點頭,也當即下了自責的奏疏。
同海瑞一樣,天下士民都因此知道自己錯怪了皇帝陛下朱厚照,他們本以為皇帝陛下朱厚照要棄他們而獨求安樂。
而如今,皇帝陛下在退位之前下了免征田賦且永不起征的詔書,無疑讓他們所有人都徹底明白,陛下不是心里沒有他們這些子民。
朱厚照也知道自己貿然退位,肯定會讓習慣了正德朝各項福利與好處的天下萬民不適應,甚至是失望。
所以,在他知道大明田賦收入占據帝國國庫收入的比例已經不是很大比例時,就決定取締田賦,且永世不再起征田賦,即農業稅。
如此,朱厚照相信天下百姓將不會再反對自己退位,因為自己不退位,新帝無法登基,這免農業稅的政令就無法執行。
人都是為自己著想的,之前不愿意讓皇帝退位,也是為自己的利益著想,如今愿意讓皇帝退位,自然也是為自己的利益著想。
無論怎樣。
朱厚照用最后一道恩典,讓天下百姓接受了自己退位新帝登基的政治行為。
天下萬民喜泣大明盛世天!
在整個大明帝國,幾乎人人為此歡天喜地。
順天府的宛平知縣王誥不由得把魚鱗冊與戶冊收了起來,笑著說道:
“從此以后,這些就要存進新建的宛平縣博物館了,沒了田賦,胥吏也無法再加科剝削黎民,而鄉官也沒必要再飛灑寄田以轉移稅負于農夫,我這官也樂得輕松,不再為得罪權貴而憂愁,也不再為加征黎民而有愧,真正可謂皇恩浩蕩,皇恩浩蕩啊!”
“愿大明再傳萬萬世,大興桃花村庠生唐夢弼率全村老幼,合力修此國詞,望祖宗佑之……茲太祖起兵淮右以來……”,生員唐夢弼因此事一時不由得感佩到號召全村百姓一起為帝國修祠,祈愿大明永世國存,畢竟大明朝開始永世免農賦了。
一時間周邊村社皆紛紛響應。
而遠在保定府定興縣的庶民許婉如還不知道大明已經停征賦稅,于第二年去縣城交糧時才被戶房書吏攔在了外面:“今年夏稅不征了!可以選擇以平價賣給官府,以做常平倉使用,也可以自己拉去市面上發賣,或者可以自己拉回去!”
“不征了?各位差爺,這,這咋回事,今年真的不征了?”
許婉如看著自己運來的一村的稅糧,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
“不只是今年不征了,明年也不征了,以后永世也不會征了,只要大明不亡,你們啊,這糧就永遠不用交了”,定興縣的戶房書辦說著就又道:“如今這稅糧一免,這戶房的差事也干著沒意思了,我都想年后回家務農得了!”
許婉如沒聽清這戶房書辦說什么,因為他現在已經喜出望外到出了神,這讓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只知道跪在地上朝縣衙磕頭。
“京城酒業大興,田賦一免,糧價就跌了不少,各處酒坊紛紛進糧釀造,現在京城權貴富紳已醉倒一半,有此盛世,徐公為何不趁此醉上一宿,何必依舊勞神苦思,難道你還有何不足厭的?”
皇太子朱載壘受新式教育影響,事事也會按照市場經濟規律來想,如今與徐階閑聊時,也不忘因此說起了京城酒業與皇帝朱厚照免田賦的事。
“今年萬壽節,陛下已準殿下與群臣大辦,光祿寺已備下好酒十萬甕,何愁不醉”。
徐階笑著說了一句,就不禁也想起如今這免田賦的事來,而不由得搖頭苦笑起來。
作為帝國內閣大學士,已算是頂層望族之人,自然對于免田賦這樣的事沒有大多數中下層百姓那么激動,但他也不由得說道:
“當年,朝廷為充盈國庫,追回江南士紳所欠田賦,不惜殺得血流成河,而如今,可直接免除天下田賦,歲欠之逋賦也悉數皆免,當年大惡難容,如今不過是小過寬宥,真正是國家已然富庶,政令也已不同往日。”
“正如徐公此言,如今父皇能盡免天下賦稅,緣由是為何,你我都明白,還不是因大明對外掠奪殖民之收入遠大于田賦之收入,試看如今這遠邁漢唐之盛世,實則是以全球四海之利盡輸于大明而有!”
朱載壘說了一句,就又道:“不過,父皇這也等于讓我這個做太子的以后只能繼續對外掠奪了,不然,現在已經盡數免了這田賦,如果再免了禁海免商稅,這上百萬的軍隊還有數十萬的官吏如何養,還有整個大明的鰥寡孤獨。”
“正是這話,陛下取締田賦,且要求永世不得起征,既斷了官吏盤剝百姓的機會,也斷了后世之君征賦本國農夫之機會,除此之外,也斷了減免商稅的念想;
殿下將來即位為帝后,官營的幾大商行雖然控制著帝國大多數財富,但殿下不能用來惠民,因為殿下得用來養軍,而真正能惠民只能是從商人那里征來的稅賦,而要從商人征來更多的稅,只能繼續發展商業,發展工業,帝國難以再回到以前男耕女織的時代了!”
徐階的話,讓朱載壘點了點頭,他自然知道皇帝朱厚照免掉田賦意味著什么,但他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這一切的發生。
朱厚照免田賦的確有這方面的目的,也正因為考慮到徐階這樣的大地主在帝國的將來依舊在帝國社會中會大量存在,而擔心好不容易走上工業化道路的大明帝國會再次回到以前的農耕文明時代。
所以,他干脆直接免了田賦,讓以后的統治者失去依靠征收田賦維持統治的機會,逼迫以后的統治者不得不在商業稅收與對外收入上想辦法。
無疑,這樣一來,商稅只能成為帝國稅收的主體。
任何想把帝國政府公共事業運營的成本讓生產力低下的農人承擔的商人都難以實現這一目的。
商人對此自然是不滿的,但是,他們不滿歸不滿,也不能向這個國家的大多數滿意的人提出反對意見。
此時的徐階也只能勸著皇太子朱載壘將來既然已經無法避免要倚重商稅來管理國家,就得做好得罪商人階級的準備,同時也得繼續秉承皇帝陛下朱厚照的意志與工農聯合,增加就業,促進工業發展。
轉眼間便到了皇太子冊封大典,因為一道免賦的詔令,使得皇太子冊封讓大明大多數人都覺得這是一件吉祥喜慶的事。
等到了朱厚照的七十大壽時,在天下黎民的眼里,這自然就是一件更加喜慶的事了。
整個京城從朱厚照生辰前的第三天就開始張燈結彩。
新制造出的發電機將產生的直流電直接組裝成了龐大的京城彩燈網,使得整個京城即便是夜間也亮如白晝。
為刺激商業發展,順天府早已取消了外城的宵禁,如今為使得普天同慶,朱厚照也干脆下旨暫時取消內城與皇城宵禁,恩準臣民可于巳時初到酉時初的時間到宮城賀壽。
一時間,整個京城是人流竄動,而且是十步搭設一彩棚,彩棚間皆設流水宴席,無論貴賤,亦或男女,皆可坐席而食,亦可醉酒賞花。
朱厚照亦從酒池肉林間醒來,年皆古稀的他是人越老越喜歡熱鬧,也只有他這個皇帝過生日,才能把錢花得如流水一般。
等到萬壽節過后,朱厚照正式下詔退位。
這一天,整個文武百官都來上朱厚照為帝時期的最后一次大朝。
這一天,也是朱厚照最后一次戴冠冕著袞服,君臨天下,受群臣藩使朝拜。
紅日懸掛在宮墻邊久久不肯落下,而朱厚照亦坐在金鑾殿上久久不愿離去,不知為何,他忽然有些舍不得將這如畫江山傳遞給自己的子嗣。
但人敵不過歲月,美人終究會遲暮,權力也有要交接出去的時候,與其等死神來奪走,不如自己先讓出去,以免在面對生死之別時,更加愴然若失。
朱厚照最終還是把玉璽傳遞到了皇太子朱載壘手中。
年屆五十余歲的朱載壘明顯比當年朱厚照即將登基時要年邁許多,甚至比其父還老上三分的他依舊覺得這玉璽十分沉重,他不由得再三推辭,然而,朱厚照還是重重放了下去。
仿佛肩上的千斤重擔放下了一般,朱厚照突然走路輕盈了許多,禁不住想放聲高喝。
朱厚照回到了皇家西苑,這里將依舊作為他在京城的養閑之地。
而新皇帝朱載壘則回到紫禁城辦公,侍從室與二十四衙門皆依舊搬回原址辦公。
朱厚照似乎已經聽不到了鐘鼓聲與鞭響聲,這讓他的失落感也越來越強烈,使得最終他還是沒有勇氣把最后的軍權放出去,而是依舊把自己后來下旨制作的近衛軍虎符鎖在自己的密碼箱里。
盡管新皇帝朱載壘登基后下達的第一道旨意是加封他為太上皇。
這一天,關閉許久的皇家西苑大門開了,朱厚照和他的皇后乘坐著馬車以及一大批內宦宮女和錦衣衛從里面走了出來,在皇帝與文武官員的目送下,他們離開了京城。
夏皇后第一次看見真實的火車,情不自禁地摸了摸綠皮車廂,朱厚照見此忙將她拉了上來:“上來仔細瞧瞧,這是我們的專列,你可以看個夠!”
“皇帝哥哥,我們真的要坐這車去江南?”夏皇后依舊難以置信地問著朱厚照。
朱厚照點了點頭,沒多久,呲呲的熱氣沖入了云霄,火車也開始滾動起來,夏皇后看著車窗外依舊躬身而立的皇帝朱載壘,不由得揮手:“壘兒,我們走了!”
朱厚照只微微一笑,到底還是做母親的更舍不得孩子,他也不由得看向著皇帝裝的朱載壘,恍惚看見了當年的自己,當年的自己送張太后上四驅馬車去郊外春游的時候,不禁暗道:“又是一個新時代的開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