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苗的時候勞累辛苦,拔苗卻奇快無比,待得扛來鋤頭,就更快了幾分,一畝地用不得一刻鐘。
甘奇等九個人,一個上午時間,幾乎就要把三十畝地清出來了。
只是甘奇沒有想到,下午半晌,遠遠就能看到有衙差從大路而來,這官府的效率還真出乎了甘奇的預料。
衙差近前:“哪個是甘奇?”
甘奇站起身來,答道:“我是,不知幾位有何貴干?”
“走一趟吧?有人把你告到開封府了,包龍圖今日正好上值,等著你呢。”衙差倒不是來拿人的,是來通知甘奇應訴。
甘奇點點頭,到得小河邊洗干凈手,隨著衙差而去。甘霸等人連忙跟在身后,一個個苦瓜著臉,如喪考妣。
甘奇倒是不著急,心中想起了開封府與包拯,忽然口中不自覺小聲哼出了一個曲調:“開封有個包青天,鐵面無私辯忠奸,江湖豪杰來相助……當當當當當當當……忘詞了。”
頭前帶路的衙差聽得曲調,回頭看了一眼,說道:“誒,你這小曲倒是好聽,瓦肆茶樓里倒是未曾聽過這般調子,不知唱的是什么內容?”
“胡亂瞎唱的。”甘奇聞言有些尷尬,隨意搪塞一語,也問了一句:“你們開封府有沒有兩個叫王朝馬漢的差人?”
衙差聞言想了想,搖搖頭:“王朝馬漢?沒聽說過。”
甘奇稍稍有些失望,王朝馬漢是包拯身邊護衛,出自三俠五義的小說。現實與小說,顯然還是有區別的。至于包拯身邊另外一個大名鼎鼎的南俠展昭,那便也不用問了。
開封府是一個行政機構,汴梁城就屬于開封府管轄,但是開封府遠遠不止汴梁城這么大,就如后世北京市政府管轄的地方也不僅僅限于市內。
其實包拯名聲很大,但是官職并不很高,但是權利也實在不小。知開封府,是從三品的職位。龍圖閣直學士,也是從三品。龍圖閣大概就是皇家圖書館,直學士是一種榮譽頭銜。
開封府衙高大雄偉,坐落內城西邊,角子門東不遠。
進得大門,前院過去,就入了大堂,左右站班衙差十幾人,粗壯的水火棍在手,還配有腰刀。
甘奇進門一眼就看到了甘三爺與甘正父子二人,正在恭敬等候著,見得甘奇進來,倒也不說話,卻拿眼神與甘奇示威幾番。
甘奇自顧自走到另外一邊站好。
待得片刻,聽得有人大喊:“包龍圖到!”
一個身形微胖的老人走了進來,一身鮮紅色官衣,戴著雙翅幞頭官帽,走到大堂頭前官位落座。
所有人連忙躬身見禮,甘奇一邊見禮,一邊驚訝,說好的面黑如炭呢?說好的頭頂月牙呢?這位包青天怎么面白如玉,白里還透著紅?
待得甘奇見得包拯進來之后,一直板著個臉,多少猜出了為何后人都說他大黑臉了。
驚堂木一拍,大黑臉包拯開口:“訴狀本官已閱,哪個是甘奇?”
甘奇連忙上前答道:“學生甘奇。”
包拯聽得“學生”二字,微微皺眉,問道:“訴狀中說你不學無術,只知街頭浪蕩,怎敢在本官面前自稱學生?”
一旁的國子學學生甘正,自小與甘奇就不是一路人,也看不起甘奇這個村中只知街頭浪蕩的富家子弟,此時聽得甘奇自稱“學生”,立馬也開口斥道:“甘奇,你學得幾個字,入了哪個官學?豈敢在包龍圖面前自稱學生?”
大宋朝,是真正的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平民百姓見了官,都是“小的”、“小人”這種自稱。能自稱學生的,那一定要是真正有些墨水的后進讀書人。這是極其重要的禮節。
甘奇倒也沒有想到自己自稱一聲“學生”會帶來這么多麻煩,也是甘奇不愿意稱呼自己為小人之類,所以選來選去選了個“學生”的自稱。
但是甘奇也不心虛,看了一眼甘正,答道:“包龍圖,告狀之人,自然是想方設法來攻訐被告之人。學生書香門第,父親更是中過舉人,自小也讀書進學,而今也勤學不輟。如今受人誣告,不過是因為老父已亡,家中卻還有余財,懷璧者也。”
“恬不知恥,你也敢自詡讀書人?你是讀了哪本書?進了哪個學?在包待制面前,你也敢如此信口開河?”甘正說得義正言辭。待制,與龍圖一樣,是包拯官職稱謂。宋朝還不時興“大人”這種稱呼,稱呼官員,叫官職可以,叫“公”也可以,有學士名頭的稱呼“學士”也錯不了。
大堂之上的包拯卻是眉頭深皺,一個國子學的學生告狀,訴狀也寫得工整清楚,包拯本以為案件應該好審,卻不想這個被告一番話語,用詞用語當真不像是那不學無術的街頭浪蕩子。
包拯問了一語:“甘奇,你可考過功名?”
甘奇答道:“回稟包龍圖,老父在時常言厚積薄發,教導學生不可眼高手低。所以學生自以為還未做好萬全之準備,不曾考過功名。”
大宋朝與明清在科舉制度上是不同的。首先宋朝不組織正規的秀才考試,科舉直接從考舉人開始。考舉人的資格,多來自地方推薦,或者地方舉行一些自己的選拔考試。
考中舉人,接著考進士,這個過程需要一氣呵成,舉人資格往往是一次性的。當然,考中舉人,地位與身份上就有了很大的不同。
宋朝取仕,更多依托官辦學校,考試的資格也多來自各地官辦學校。
甚至太學與國子學的學生,有被直接推薦去考進士的資格,后來三舍法改制,國子監里的學生甚至畢業了有直接當官的資格。
進官學,對于宋朝學子而言,是一件不那么簡單的事情。
包拯聽得甘奇如此話語,更是皺眉,心中似乎又覺得甘奇這種話語不太可信,但也沒有直接妄下定論,而是思索了片刻。
此時甘正氣憤又道:“包待制,切勿聽信這廝巧言善辯,他本就是個街頭浪蕩子,潑皮無賴般的人物。而今我父身為族中宿老,管教他敗家行徑,便是怕他把其父一輩子的心血葬送了去。奈何此子頑劣不堪,竟然不服管教,無奈唯有一紙訴狀告到府衙,還請包待制定奪。”
這個時代,家族是整個國家最基本的組成部分。從漢唐以下,皇權再也不下鄉,漢唐之前,還有亭長里長這一類的基層官府職位。到了宋朝乃至往后,基層都靠自治,家族鄉紳管理。
這也是漢唐之后的朝代,基層動員能力下降的原因所在。皇權不下鄉,其實也是國力的一種下降。
所以甘三爺用這種借口狀告甘奇,在民間禮法上,是有一定道理的。
問題就在于甘奇是不是那般不學無術浪蕩子,是不是個敗家玩意兒。這一點很重要。
思索之后的包拯,終于開口問道:“甘奇,你平常里擅長什么?是圣人經典?還是文章詩賦?亦或者曲調詞牌?”
要說包拯,當真不負名頭,審理案件還真極為公證,按理說國子學的學生來告,訴狀的可信度本就極高。包拯卻還是兼聽則明,給了甘奇一個自我辯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