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事情,就是這個樣子,天不遂人愿。
就如甘三爺與回家來的甘正苦口婆心說了一通之后,甘正卻是如此反應:“爹,你怎么能去求他甘奇呢?”
“兒啊,爹可沒有去求甘奇啊,爹只是去緩和了一下關系,何談求他一說?也是甘奇并非那不通情理之人,如此便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他在朝堂上還真有不少關系,你若與他交好,往后互相扶持著,好處也是不少的。”三爺是預料到自己的兒子會如此反應的,年輕氣盛,有些生氣轉不過彎了是可以理解的,所以還得花費一番口舌,在此苦口婆心去說。說私心也罷,公心也罷,家族團結,總是利大于弊的。
甘正依舊憤怒非常:“爹,你是把咱們家的臉都丟盡了,他甘奇此時還不知道如何自以為了不得呢?爹啊,咱們是什么人家?你兒我,又是什么人?我這一輩子,可曾靠過任何人呢?讀書進學,十幾年寒窗,皆是我努力進取而來。就算要緩和關系,也該是他甘奇來求咱們,怎么能是你上門去求他?我甘端念,還要靠他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不成?我甘端念這一輩子,也不會靠他升官。”
“我兒啊,這不是什么靠不靠的問題,這是互相團結的問題,如今甘奇是開封府的解元公,來日東華門外唱名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想他甘奇,還是有一些真才實學的,你最近也鮮少回村,所以不知道,爹我是親眼看他最近讀書的勁頭的,常常夜半三更了,還見他家中有燈火,白天就更不用說了,村里人都知道他甘奇最近讀書極其用功。以往他年少,是荒廢了時光,如今看這勁頭,再來努力也不算晚。再說他建的那個書院,村里的孩童就招收了幾十個,也算是一個大公無私之人,如今村里人對他的評價,那是相當的高,還有許多人的營生都靠著他。往后你們若是同入官場,有個照應總比單打獨斗要好。爹是如此想的,爹也并沒有去求誰,你怎么就不明白爹的苦心呢?”此時的三爺,是真的希望兒子能聽自己的,這個兒子,打小就聽話,三爺也深信這一點。若甘正不是聽話的孩子,也不可能用功讀書,能有今日。
“爹,你莫不是臨老了,也開始糊涂了?他甘奇不過是在村中收買人心而已,如今讀書,更是臨時抱佛腳,是被逼無奈。年少不讀書,如今及冠了,反而讀起書來了,這不是可笑之事嗎?如今他是解元了,憑著一篇文章,憑著朝中有人替他說話,爭了個解元到手。轉過年來,就是會考,天下才子云集,他甘道堅憑著幾個月苦讀,就想勝過天下才子?我打小如此用功,也不過堪堪四十多名,他甘奇莫不是神仙?幾個月就讀成了進士?”甘正這算是據理力爭了,若是幾日之前,甘三爺與他說這些事情,他興許還能稍稍正常思慮一下,如今,那是不可能的了。
三爺看著自己的兒子,沒有絲毫的氣餒,又道:“我兒啊,爹知道你這么多年受的苦,但是人活一世,終究還有來日方長,如今你也知曉,并非中了進士就萬事大吉了,還得往后看,往長遠看,明日里你隨我到甘奇家中坐一坐,熟絡一下,不論你心中是否待見他,人生總是有許多不如意的,表面功夫也還是要做一做的,如此也只有好處。若是通過甘奇,結識了包拯這般的人物,總是收獲,總比你在樞密院衙門里慢慢熬著要強許多。”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你自己去也不要說我的事情。”甘正把頭一偏,實在氣不過,心中總覺得自己這老爹把他的臉都丟盡了。
“兒啊,你怎么就這么不聽話呢?爹還能害你不成?”三爺這是親情攻勢了。
“爹,你這就是害我,你害了我還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甘奇,把樞密院使田相公都給得罪了,田相公如今正準備拿他開刀,你還叫我去巴結他?巴結他還能有好處?莫不是你想讓我把官也丟了不成?”甘正直到這個時候才說出這件事,顯然是他潛意識里也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不太見得人的事情。
同族子弟,不團結也就罷了,還幫著被人來害自己人,這種事情放在外面還可以說一說,真要拿回家里來,拿到這甘家村里來,那就真見不得人了,若是村里人知道這件事情,全村老少兩千多人,人人都要戳他甘正的脊梁骨。
“正兒,你這是在哪里聽到的消息?可是屬實?一個堂堂的樞密院使,竟然會去與一個舉子為難?”甘三爺有些不相信,理由就在話語之中。
“爹,我與你豈還能說假?他甘正不知天高地厚,得意忘形,誰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情?說了什么話語?得罪人也是他活該。哼哼……看他還有幾天好日子過。”甘正冷笑之中,帶著一種幸災樂禍。
真要說甘奇與甘正有什么深仇大恨嗎?其實并沒有,兩人真正的沖突,也就是在開封府里對過一次公堂,甘奇還是被告。除此之外,兩人之間,其實就沒有什么實質性的沖突了。
歸根結底,甘奇,壓根就不是甘正看得起的人,小時候不是,長大了更不是。而今,甘正也不愿看得起他甘奇。甘正心中還有一種不平衡,甚至覺得村中本該是他被所有人敬重,為什么所有的風頭,都被甘奇掩蓋了?
甘正中進士,本是這甘家幾十年的頭等大事。卻是真正中進士的那個時候,卻沒有受到這個待遇,所有人提起甘奇,那都是豎起大拇指,提起中了進士的甘正,卻只是一句不錯。
這讓甘正如何能平衡得了?
甘正臉上帶著幸災樂禍,卻是甘三爺聽到這件事,著急說道:“真有此事,那得早早去與甘奇提醒一番,得罪了誰人,就好好上門去賠禮道歉,人活一世,該低頭是還是要低頭。”
“賠禮道歉?田相公何等人物?還用得著他甘奇上門去賠禮道歉?田相公若要對付他甘奇,一只手指頭就能把甘奇捏死,賠禮道歉有用?田相公就沒有閑工夫去見他。爹,你當初不是想著他們家的產業嗎?這回好了,不用去爭了,過不得幾天,田相公真一動手,他甘奇的那些產業,都要低價拋售,你只管去買,沒有錢,我去借,如今我好歹也是個官,總有幾分臉面,你看中他甘奇哪門子產業,你上門去買就是,他甘奇還要對你千恩萬謝的。”甘正此時已然笑出來了。
“怎么能這么說呢?我可不是看中了誰的東西,我當初只是不愿看到他把家給敗了。”三爺維護了一下自己的臉面,又道:“田相公當真要對付甘奇?”
甘正認真點著頭:“千真萬確,連罪證都找好了,興許就是這一兩日,想來應該是告到開封府去。興許也會直接拿到朝堂上去說,可能此時還不是簡單事情,而是朝堂紛爭,甘奇不是包拯的弟子嗎?若是把此時拿到朝堂上去說,剛好那時候包拯坐鎮開封府,對……應該就是如此,定是田相公要向包拯發難了,甘奇不過是無妄之災,這回是證據確鑿了,由不得他甘奇抵賴得過去。”
甘正是一邊說,還一邊自己分析,分析得頭頭是道,已然聯系到了朝堂之上的爭奪。
不過甘正,還真讓他分析對了一些東西。
甘奇在開封府治下開賭場,包拯恰好當時在開封府當官,這豈能不聯系在一起?
甘三爺有點愣住了,本來是說家族中的事情,怎么突然就說道了朝堂紛爭上了?這個話題有點大了,是甘三爺這一輩子都沒有接觸過的東西。
甘三爺有點嚇住了,問了一語:“正兒,果真這么嚴重嗎?”
“爹,你可別在往這里面鉆了,更不要再去找甘奇了,免得惹火燒身,這幾日你就看著,朝堂紛爭,那是破家之禍,不是在家中,我都不敢隨意去說,你可別惹麻煩。”甘正叮囑一語。
甘三爺這回是真的不敢再說了,抬頭往甘奇家的方向看了幾眼,吞了吞口水,輕輕說了一語:“我……我知道的。”
“知道就好,咱們家,咱們甘氏這一族,往后都得靠著我,你還想靠別人?真是老糊涂了。”甘正說得是口干舌燥,拿起一個茶壺,咚咚咚在喝。
“唉……還是我兒靠得住啊,爹是瞎操心,添麻煩了。往后爹就好好養老,爭取多活幾年,我兒現在是長大了,萬事都比爹要想得周到,不靠別人了,就靠咱們自己。”甘三爺還是見少了一點世面。
甘正頭一揚:“那是自然,如今田相公對我,那是青睞有加,看重非常,今日還專門把我叫到班房里親自囑咐,讓我好好辦差,還說我前途不可限量。”
“好好好,我兒在哪里都是了不得的人物。”甘三爺從內而外,都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