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奇要去泉州赴任,有一個問題,那就是趙宗蘭剛剛懷孕。
世間之事總是這般,在這個時代,妻子懷孕了,從來都不是可以拿來拒絕公事的借口。
如果甘奇真的一去一年多,孩子出生的那一刻,甘奇也是看不到的。
帶著趙宗蘭一起去,也是不太現實的一件事情,這個時代的遠行太過舟車勞頓,實在不適合一個孕婦,趙宗蘭若真要隨著甘奇去福建,十有八九得流產。
甘奇要走,趙宗蘭默默無語,慢慢給甘奇安排著,帶些什么衣物,那些筆墨順手,帶哪些人隨身護衛,帶那些人在身邊伺候。皇家女子,知書達禮,不吵不鬧不悲,皇命之下,只留自己心中苦楚。
不是有那么一句詩嗎?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不知趙宗蘭此時有沒有一點悔教夫婿覓封侯的意思,興許她也一直并沒有想過非要讓甘奇封侯拜相的……
家國大事,兒女情長。
趙宗蘭并不哭,吳巧兒卻已泣不成聲,連帶張淑媛也暗自落淚。
甘奇就坐在院中,看著眾人忙碌著,甘霸還被吳巧兒吩咐著出門,買這買那,買泉州沒有的東西,比如西瓜,哪怕西瓜在盛夏留不得很久,也要買上一些給甘奇帶去。
東西收拾清點了一下,趙宗蘭開口說道:“夫君,便讓淑媛妹妹陪著你去泉州吧,如此身旁也有個人伺候著。”
甘奇點了點頭:“嗯,帶著淑媛與春喜便是。”
甘奇心中看著這個家,離別的傷感其實并不濃厚,一去超不過二年便回來了,這大概就是男人與女人的區別所在。
“夫君一路上定要多多保重,也要多多小心……”
甘奇安慰一語:“還有幾天呢,不必傷感,東西清點一下就是,不必急著裝車。”
趙宗蘭點著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話想說,但是終究沒有開口。
甘奇出門而去,先去了碼頭上的鐵匠鋪,拿回了一些東西。
這些東西里最重要的就是一根鋼管與一個彈簧片。
鋼管是這個老鐵匠用一根反復鍛造的實心鐵棒掏出來的,這是個什么工藝呢?就是把實心的鐵棒硬生生從中掏空,打磨,成了一根小小的鋼管,一尺多長。這個工藝效率相當低,也耗費了老鐵匠與幾個徒弟好幾個日夜。這就是槍管了。
彈簧片,也是湊合的東西,彈性不錯,但是礙于材料原因,耐受度肯定不行。也就是說這個彈簧片,用的次數越多,彈性就會越差,甚至還會變形。保險起見,彈簧片自然要多準備一些,彈性不行了就得換。
火槍這個東西,說容易也容易,哪怕是北宋中期,其實已經就有了。所謂突火槍,用竹管,里面裝火藥,火繩點燃,里面發射一些東西,只是因為火藥與材料的限制,威力感人。但是這玩意已經就是火槍了,嚴謹一些說,這就是火繩槍。
回到家中,甘奇開始組裝自己的這支燧發槍,其實原理很簡單,后世孩童過年的玩具里,就有燧發槍這種東西,一把塑料槍,扣動一下,啪一聲,僅僅也就是啪一聲。
這支槍,有一個堅硬的槍管,只是沒有膛線,槍管太短,遠距離也就不談什么準度了,有一個彈簧扳機,有一個火石在擊錘之下。只是打造的工藝,實在不適合批量生產。
裝好了這支槍,甘奇反復擊發了幾下,還算滿意。帶上自己親手制作的火藥,帶著一些鐵砂與鐵珠子,便出門而去。
到得野外,汴河之旁。甘奇開始擺弄著自己的這把燧發槍,倒入少許火藥,用紙團塞進,捅實,倒入一些鐵砂。
“都讓開,到我后面去。”甘奇與甘霸幾人喊著。
幾人飛快跑到甘奇身后,甘奇略帶緊張扣動著扳機,嘭的一聲,火光一閃,濃煙滾滾。
甘奇只覺得自己的手臂傳來一股巨力,不自覺往上跳動了一下。
目標是一棵河邊柳樹,眾人都圍上去看。
一大塊樹皮早已不見,白白的樹干也被打爛了一片。不過僅僅是外表而已,并未深入其中。
甘奇搖了搖頭,只覺得這威力不太令人滿意。
一旁的甘霸卻一臉驚訝:“大哥……這東西,好生厲害。”
甘奇不答,用纏著布條的小鐵條把槍管清理了一下,再倒入火藥,這回甘奇加大了藥量,然后再用紙團塞緊,再用鐵條捅實,扳起上面的擊錘,如此也就把簧片扳上了。
然后對著柳樹再次扣動扳機,擊錘擊打在火石之上,火石火光一閃,槍卻沒響。
甘奇倒也不氣餒,他知道燧發槍有這么一個瑕疵,那就是并不能保證每一次擊發都會成功,能保證十次擊發成功八九次,那已經就是工藝頂尖了。
不過問題也不大,擊發不成功,只需要用大拇指再次把擊錘扳起就是,立馬又可以擊發,這個過程一秒鐘都不用。
槍終于響起,這一回巨力更甚,震得甘奇不自覺退后了一步。
一股濃煙升起,甘奇抬手揮了揮,走上頭前幾步外的柳樹。
這一回,那柳樹之上,一片模糊,細細查看之下,許多鐵砂深入其中一兩寸。
這個效果,甘奇滿意了,可以殺人了。
甘霸在一旁目瞪口呆:“大哥,這東西,旁人拿來放鞭炮,到得大哥手中,竟有如此威力,殺人奪命,不在話下,我的個乖乖,大哥,給我也來一支吧。給兄弟們都配上,人手一支。”
甘奇一邊清理著槍膛,一邊笑道:“再來一支兩支的不難,但是若想人手都配一支,那就不現實了,這火槍太過耗費工夫,張老頭帶著幾個徒弟,這么多天,才掏出一支槍管。若是想要打造出更多,那還得下大工夫改造一下打造工藝,不是一時半刻的事情。”
火槍的槍管,是重中之重,想要做出合格的槍管,用掏空這種方式是無可奈何之舉。用其他方式,比如澆鑄,工藝上是不合格的。這個時代澆鑄金屬器具,做一些盛裝器皿之類倒是無妨,做槍管就有很大的隱患了,其中氣泡雜質是不可避免的,那么炸膛這種事情必然大量發生。
哪怕到得明朝,火槍依舊不好用,火炮之所以能用,那是因為不斷加厚炮管,還要用鐵箍去加固炮膛,這才能保證火炮堪用。這也導致隨便一門炮就重達上千斤,甚至一噸重。但是火槍不可能造成幾十斤來用,那就沒有什么意義了,那就真的成了一個鐵疙瘩。
制造槍管,中國一直到得清朝,許多地方還在用砂輪鉆來鉆實心鐵棒的工藝,其實就是掏空的辦法,只是工藝稍微進步了一些,有專門鉆槍管的手工機器了,想來比張鐵匠純手工制作要快速許多。
工藝進步,才是火器的未來。
甘霸有些氣餒,他的腦回路有些不同,義氣當先,開口說道:“那……弟兄們都沒有,那我也不要算了。”
甘奇已經再次上好了火藥,這回不用鐵砂了,而是上了一粒鐵珠子,扳起擊錘,再發一槍。
一陣濃煙之后,再看那株老柳樹,劇烈搖晃了幾下,上前一看,鐵珠子深深陷入了樹干之中,三寸不止。
“大哥,這玩意,這么近,能破甲了。”甘霸再一次表達了自己的震撼。
甘奇點點頭:“火槍破鐵甲,不難。因為鐵甲堅硬有余,韌性差了一些,太脆了,反倒是有一種棉甲,抵御火槍比較有效。”
棉甲這玩意,就是纖維制造的甲胄,把棉花反復拍打,讓棉花纖維緊密結合在一起,制作成甲胄。這種甲胄的模樣,就是清朝八旗軍穿的那玩意,一身白,加上許多鉚釘。
鐵甲這種東西,在宋朝發展到了頂峰,隨著明朝清朝的到來,就慢慢落伍了,因為鐵甲是真擋不住火槍這玩意。明朝中后期戰場,火槍就是主要武器之一了,棉甲也就應運而生,棉甲里內襯鐵片,又可以擋火槍,又可以擋冷兵器,也是很大的進步。
“棉甲?”甘霸有些愣,因為這個時代,中國還沒有棉花,確切來說,是還沒有大規模推廣棉花。而今棉花還只在西域有。中國人也還沒有穿上棉衣棉襖,布的原料,還真要是麻與絲綢。
甚至此時的中國,還沒有“木”字旁的這個“棉”字。只有“纟”旁的這個“綿”字,綿羊之綿也就是這個綿。
甘霸如此一提醒,甘奇腦中飛快運轉著,棉花是西域傳來的,如今西域的東西,在泉州極為多見。
甘奇不免想著這回去泉州,萬一尋到棉花了,那就是大收獲了,棉花實在太過重要,不在造什么棉甲,就是保暖這一項,棉花的重要性就是無可取代的,成本低,生產量大,對于中國北方意義重大。
凍死,也是古代中國人很大的傷亡原因。有了棉花這種作物,就會很大環節這種現象。甚至對于軍事也有很大的促進作用,天寒地凍的地方,每個士兵都穿著一件大棉襖,不知可以挽救多少士兵的生命。
想著想著,甘奇收拾好火槍與一應事物,把火槍別在腰帶之上,有些不舒服,想了一想,準備再弄個槍套,如此別在腰間就舒服了。
收拾好火槍,甘奇就準備開始收拾人了。
這都要離開汴梁了,甘奇往王府去了一趟,算是辭別。
這回趙曙是正大光明見了甘奇,辭別的事情,便也不怕什么口舌了。
見趙曙,是甘奇有許多事情要交代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以不變應萬變,不論發生什么事情,就坐在家里不出門不見人,如此就可以了。
怕就怕趙曙心急之下要出門到處去走動,那就麻煩大了。
不過這一點甘奇還是放心的,趙曙二三十年謹小慎微,早已習慣了這種狀態,趙曙是沉得住氣的人,這一點甘奇倒是不那么擔心。
趙曙是不必過于擔心的人,但是韓琦是不能不擔心的人。
要對付韓琦,甘奇的后手自然要留好。
甘奇便又去見了馮京,兩人商議了許久。
甘奇又去見了張唐英,交代了許多事情。有些事情,歷史上本該是張唐英的弟弟張商英來做的,只是許多事情忽然提前了,張商英還未到御史臺來工作。
交代好許多事情之后,甘奇又開始處理起自己生意上的許多事情,該交代的要交代好,還安排的也要安排好。這一去,至少一年多,為了這一年多生意正常運轉,甘奇每一頓都設宴,請著一個一個的心腹掌柜之人,推心置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還給錢給恩惠,最后自然還要囑咐許多話語。
最后與包拯王安石等人辭別。
再去與皇帝辭別,還找皇帝要了幾個人。皇帝又勉勵了一番甘奇,把甘奇要的幾個人也允了。甘奇倒也不是要什么大人物,就是史洪磊與折克行等幾個軍漢,算是一路上的護衛。史洪磊得了樞密院的命令,赴任泉州兵馬都總管。
甘奇終于出發了,汴河碼頭之上,一箱一箱的東西往船上搬著,甘霸與周侗跟著甘奇一起走,還帶了四十多個膀大腰圓的漢子。狄詠留在京城,照看著諸多產業。
史洪磊與折克行也帶了一隊鐵甲,三四十人。
甘奇還帶了幾個賬房掌柜的一同南下,人之外,甘奇待得最多的東西就是錢了。
有些事情甘奇從來沒有明說,但是帶這么多錢南下,就代表甘奇還有其他事情要做。泉州之地,乃是大宋朝造船業最發達的地方,大宋朝的造船業,在同時代而言,也是世界領先的,哪怕是渡洋而來的外國人的船只,也比不得大宋朝的工藝水平。
哪怕是大航海時代初期,中國的造船工藝也吊打世界,西方的船只在鄭和的船隊面前,那是不值一提的,鄭和下西洋用的大船,能在上面養馬隊。西方大航海前期的船,人都沒地方住。
當然,鄭和的船隊,也就是古代中國航海事業最后的高潮與狂歡,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宋朝泉州的貿易對象,主要是阿拉伯人,當然也有波斯人,但是這個時候的波斯,早已都是MSL,也有一些海外移民并非這個教派。另外還有拜火教或者說祆教,這是摩尼教的起源,也就是方臘起義的教派。還有一些景教,景教就是基督教的分支,如今也有一些正規的天主教徒。這些都聚集在泉州。
大宋的瓷器絲綢茶葉等貴重之物,從泉州出發,通過南海,過馬六甲,過印度洋,就到了阿拉伯世界。阿拉伯人再通過地中海,就能到歐洲,如今地中海上最會做生意、最會航海的就是威尼斯人,威尼斯人從地中海南岸載上貨物,到地中海北岸,就成了黃金。
陸上絲綢之路,到了大宋就幾乎斷絕了,這也逼得那些西方胡人走海路而來,這就是泉州興起的原因,因為走一趟中國,實在太賺錢了。
大宋朝的船也會出海去,主動運貨出去,后世的南海,一次一次打撈起宋代的沉船,里面精美的各種物品,都以萬數來計。
北宋還只是起步,到得北宋中期,這條貿易路線已經形成了很大規模。但是宋朝朝廷一直到得哲宗年,才會把視線稍稍轉向泉州這個地方,開始設立泉州市舶司來管理海貿之事,到得南宋,丟失了廣闊的北方,首都也到了杭州,泉州也就沒有那么遠了,而且泉州這個地方還有錢,正是偏安一隅的南宋需要的,所以南宋才真正把泉州當成一回事了。
只是南宋時候的泉州,外國人的勢力已經真正成型,到得南宋后期,甚至連市舶司的官都是外國人在當。這也就直接導致了后來的悲劇,外國人在南宋敗退之時,不準皇帝入泉州來駐守,在泉州一次就殺死了三千多宋朝宗室子弟,甚至還幫著蒙古人追殺宋朝皇帝。
這個追殺宋朝皇帝的胡人名叫蒲壽庚,因為幫助了蒙古人,所以一輩子榮華富貴,也把泉州變成了他自己的王國。一直到得明朝,朱元璋登基的時候,才把蒲壽庚的墳墓刨了出來,把泉州蒲氏定為余孽,男子全部充軍,永世不得讀書為官。
甘奇此去泉州,兩個事,管理胡人,杜絕后患。然后就是賺錢,為朝廷賺錢,也為自己賺錢。甚至甘奇還想要一支自己的艦隊。
運河之上,甘奇租用的兩艘船,一路順風南下。
汴梁城里,韓琦心情大好,如今終究是他棋高一招,甘奇甘道堅,不過豎子小兒,股掌之間,大患已除。
接下來,韓大相公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韓大相公四方奔走之下,事情慢慢就差不多了,甘奇已經在運河之上一去千里,再也沒有人能阻擋韓大相公的大事了。此事一成,韓大相公這輩子再也無憂。
再上朝,韓琦直接開口上奏:“啟奏陛下,關于新立皇子之事,老臣以為,如今可以施行了,虢國公趙宗諤,仁義禮智信,樣樣俱全,可堪重用,以優中選優之想,家國社稷之念,還請陛下圣裁定奪。”
“臣附議。”
“老臣附議。”
“微臣附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