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排泉州城里的所有外國人,這是甘奇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倒也沒有人敢不重視,伺候好這位新知州,這是許多人的共識。畢竟這位知州在汴梁是很有能量的,得罪了肯定會出問題。
畢竟這泉州,依舊還是大宋朝廷的泉州,一紙命令下來,要誰人滾蛋,誰人也就只能滾蛋了。
真正辛苦的,還是那些衙差小吏,一條街一條街走,一戶門一戶門敲。
甘奇反倒是個清閑人,視察一下軍隊操練,下各地縣衙走一走看一看,碼頭上逛一逛,看看萬里而來的船只靠岸卸貨裝貨的景象。
有人當官當得很舒服,有人當官當得很辛苦。哪個時代都有這兩種情況,若是甘奇想當一個舒服的官,也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甩手掌柜是好當的,反正這個國家一時半刻是滅亡不了,這泉州一時半刻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甘奇東走走細看看,也不干什么實事,這讓涂丘也很是輕松,每日笑臉盈盈。還專門與甘奇匯報工作,倒也不是匯報外國人戶籍的工作,而是匯報給甘奇造船的事情。
兩艘海船,每一艘都是五百料,不小。
所謂料,就是古代對船只載重的計量單位。料就是木料,古代造船的木料,大多為五六米長,二三十公分的直徑,浮力大概是三四個成年人的體重,二百來公斤。用多少這種木料造出的船,就是多少料。
換算成現代的計算方法,大概五料左右,就是一噸。千料大船,是古代相當了不得的大船了,排水量大概就是二百噸左右。當然,這都是大致的換算,不能為準確數目。
涂丘給甘奇定制的船,也就是一百噸的排水量,這在古代也是相當大的船只了。
涂丘的匯報,甘奇也只是點頭笑著,表示認可,也不談錢的事情。
甘奇不談錢,涂丘反倒更高興,高高興興去辦差,辦起差事來也越發賣力。
甘奇出門而去,派人請了泉州蔡氏往宴賓樓吃飯。
蔡黃衣帶著兒子蔡濟,還有同族一些老頭,興致勃勃來赴宴。
甘奇早已等在了宴賓樓的雅間,眾人魚貫而入,一一給甘奇見禮。
甘奇倒也抬手回禮,如今的甘奇,倒也有一些上官的姿態了。
甘奇寒暄幾句開宴,推杯換盞幾番。
蔡黃衣主動問起:“本該是我等設宴請甘相公的,卻讓甘相公請了我,著實不該,失禮失禮。”
六品甘知州,也成了相公,這倒是有趣的事情,甘奇笑道:“蔡老客氣了。”
蔡黃衣又是一禮,再問:“不知相公請小老兒來,可是有什么吩咐?”
說到這里,甘奇也直白問道:“不知蔡家可有人出海討生活?”
蔡黃衣面色略有些尷尬,答道:“有是有的,若是官府不允,那小老兒立刻就把他們就召回來,以后不準他們出海了。”
蔡黃衣是理解差了,以為朝廷又要嚴格海禁了,不準百姓出海。宋朝開國,是有海禁的,這海禁其實也一直沒有解,只是執行得不好,幾乎跟沒有這個規定一樣,百姓出海也不會獲什么罪責。
不過后來宋神宗時期,這個海禁會真正取消。
甘奇笑道:“蔡老誤會了,出海是好事,往后朝廷也會取消禁令。我說此事,是想問問蔡家有沒有人手可供調用,我也弄了一些船,需要得力的心腹人手。”
蔡黃衣聽得此話,立馬笑道:“人手有的,小老兒家中也入了一艘海船的股,幾十號水手是有的,只要甘相公吩咐,都給甘相公調來聽用就是。”
甘奇很是滿意地點頭,海上行船不是簡單的事情,是真正的技術活,也不是甘奇自己玩得轉的東西,所以必須要有一批經驗豐富的水手,沒想到蔡家直接就給甘奇解決了這件事。
甘奇說道:“好,想來還要月余,既然有幾十人,那便都一并請來,例錢倒是好說,只比其他人高,不會比其他人低。”
“此事小老兒回家今夜回去就給相公辦妥。”蔡黃衣答道,這是要納投名狀了,希望有個投桃報李。
甘奇自然樂見其成,在這泉州,必須要有一些奔走的心腹之人,這蔡家正好。來日船隊,商隊,乃至于……造船廠之類,都要有人打理。
是的,甘奇對造船廠也起了興趣。主要問題就是這蒲家太厲害了,連最好的船廠都是他們家的,這如何能行?
蒲氏一族,甘奇是準備往死里整,必須整趴下,不能讓他們越發坐大。
這蔡家,很不錯,用來代替蒲家也是正好。
甘奇起身提杯:“請!”
一杯飲盡,蔡黃衣看了看自己的兒子,硬著頭皮笑道:“甘相公,此子乃是蔡濟,是小老兒的長子,也是蔡確的堂弟,很是伶俐的小子,不若教他到相公身邊聽用,苦事難事,都只管吩咐他去做,定是好用的。”
蔡黃衣也是聰明的,把自己兒子塞到甘奇身邊行走辦差,其中的好處自不用說。
甘奇打量了一下蔡濟,與蔡確長得還有幾分相似之處,不過比蔡確要健碩許多,皮膚較黑,看起來還真是個吃得苦的人。
甘奇點頭答道:“這有何不可?初來乍到,正需人手行走,明日便讓蔡濟收拾一下,住到衙門里來。”
蔡黃衣連忙一拉蔡濟,兩人起身,便是躬身大拜:“多謝相公!”
“小人也多謝相公,小人一定好好辦差。”
甘奇微笑著點頭,又問一語:“你可會行船?”
蔡濟連忙點頭:“回相公話語,小人會操舟行船,皆不在話下。”
甘奇更是滿意,又問:“可有表字?”
蔡黃衣答道:“說來慚愧,此子雖然識字,卻少讀了圣賢詩書,也不是考功名的材料。年過了二十,倒也并未與之取個什么表字。相公見笑。”
古書記載了許多古代的風俗,二十取字,還有各種各樣的習俗禮節。其實這些東西,那都是讀書人家的東西,普通百姓,乃至底層百姓,卻并非一定如此。
甘奇笑道:“那我托大,便與你取一個表字如何?”
“拜謝相公!”
“濟者,渡也。直掛云帆濟滄海,便取個云海吧。”甘奇這是有個寓意的,若是蔡濟當真堪用,來日這船隊,或者說艦隊,便交給蔡濟也未嘗不可。有些事情不得不想遠一些,讓甘奇身邊那些汴梁人去航海,那是不現實的。
“云海,好好好,小老兒拜謝相公大恩。”給人取個表字也是大恩嗎?對于泉州蔡家來說,還真是恩情。
一個人有了名士大儒取的表字,幾乎就如提升了一個社會階層一樣的道理。往后蔡濟若是出門,不論與誰自我介紹,在下蔡濟,字云海。不論是官是民,也要高看一眼。
若是蔡濟再說自己這個字,乃是汴梁甘奇甘道堅親自取的,取的是“直掛云帆濟滄海”之意,那到哪里,也將是座上賓。一般當官的,也會有個基本的禮節周到。
此舉,其實就是甘奇給了蔡濟一個莫大的臉面,這張臉面可以讓他在這大宋走到哪里,都帶著光環,不會教人看不起看不上。在這泉州,更是如護身符一般,人人都知道蔡濟乃是甘奇的心腹之人。
蔡濟此時已然離開了座椅,一旁站直,一本正經躬身拜下:“小人愿為相公牽馬墜蹬,忠心不二。”
甘奇點頭抬手:“落座落座,酒宴之上,不必如今禮節。再飲一杯。”
再看左右,還有六七個老頭,皆是一臉羨慕之色,興許心中還有些后悔,后悔今日沒有把兒子帶來,若是今日把兒子帶來了,便是也硬著頭皮求這位知州收在身邊辦差。
這頓酒宴吃完,甘奇心情也好,蔡濟倒也不回家了,東西只教人回去收拾著送來,他便跟在甘奇左右先盡心伺候著,開門趕車的,蔡濟也搶著去做。
之后幾天,甘奇也帶著蔡濟到處走,去海灣之處看一看自己那兩艘正在鋪設龍骨的海船。去軍營看一看操練情況。
每日大魚大肉養著,四百號年輕軍漢,身板也看著寬厚起來了,揮汗如雨也沒有一句埋怨。
史洪磊也來匯報訓練情況。有糧有餉,有吃有喝,這些被時代遺忘在角落里的軍漢,哪里還敢有絲毫的懈怠?
史洪磊的工作辛苦倒是辛苦,不過也不用費什么心力了,只顧著操練就是。
隊列要橫平豎直,列陣要緊密,口令要令行禁止,往前就是往前,突刺就要突刺,沖鋒就要沖鋒。
甲胄軍械兵刃,也在不斷送來,福建的烈日,如火爐一般,但是這些漢子穿著甲胄,也不見一句話語。
史洪磊也說出了一些問題,開口:“甘先生,如今就缺弓弩與馬匹了。”
這兩個問題不好解決,軍用弓弩,泉州是找不到這種匠人的,甚至整個福建也不一定找得到堪用的匠人,這種匠人都在北方。南方大概也就邕州那種地方有。
“咱們從汴梁帶了多少弓弩?”甘奇問道。
“不到一百具。”
“先用著,弓箭手也不是一時半刻訓練得出來的。至于馬匹,可以往西南那邊去買一些,嶺南是有馬的,矮是矮了點,在福建應該也正合適。”甘奇如此說道,又轉頭與蔡濟說:“買馬的事情,便交給你去辦,先買個二百匹。”
蔡濟第一次得了差事,連忙躬身:“相公放心,小人一定把此事辦妥。”
軍營事了,甘奇又往城內而去。
再過了些時日,衙門之內,甘奇開口問涂丘:“胡番戶籍之事辦得如何了?”
涂丘一臉的笑:“下官正要稟報此事,未想知州先問起了。那下官就稟報一番,此事已辦得差不多了,在冊胡番之人,已過了三萬六千,落了籍的有一萬三千余人,發了暫住憑證的有兩萬兩千余人。”
“不錯,短短一個月,就把事情辦得差不多了,涂通判果然盡心了,此事便是政績,本官會發往汴梁。”甘奇如此說道。
涂丘又說:“回知州,倒也還有遺漏之人,正在一一排查,數目也當有二三千之多。待得徹底盤查完畢,想來還要半月左右。”
甘奇點著頭:“嗯,事情慢慢做著。本官這里還有一事請涂通判去辦。”
“知州只管吩咐。”
“你看這城內的高塔,不知遮了多少人家的陽光,得拆!”甘奇大喇喇一語。
“啊?”涂丘是嚇得一跳,連忙解釋起來:“知州有所不知,那些高塔,都是胡番的寺廟,那些胡番之人對于神明可不比大宋,若是拆了他們的塔寺,怕是要激起民變啊。”
這就是涂丘嚇一跳的原因,把別人家信仰的神廟給拆了?這還能不出事嗎?
“拆幾座塔寺也要激起民變?還有這個道理?是什么民的變啊?是我大宋之民?還是什么民?”甘奇好像不懂一般。
“我大宋之民自然沒有幾人信胡番的神明……不過,如今也有許多落籍的胡番,倒也算是我大宋之民了……”涂丘是不想惹事,好好的官,當得挺舒服的,為什么要弄些亂事出來?一些塔寺,又不會影響什么,別人也是出錢買地蓋的,又不違法。
甘奇自然不是涂丘這么想的,這些塔寺,千年之后,還能在泉州挖出考古遺跡來。甘奇此時是無論如何也容不得泉州有這些東西,甘奇此時也說不出什么理由來,總不能說這些人以后要叛國殺害趙宋皇室,還要追殺趙宋皇帝吧?
甘奇依舊是大喇喇一語:“拆,必須拆!每日本官一出門,抬頭便是這些塔寺,實在有礙觀瞻,還擋了百姓的陽光,必須拆!”
“知州,三思啊,若是強拆,這些胡番必不能允,定有沖突。若是真起了沖突,知州也不好與上官交代,更不好與東京交代。”涂丘又勸一語,便也只覺得甘奇是不懂泉州的風土人情,這是要倒行逆施,要惹禍。
甘奇是鐵了心了,這些東西是必須要拆除的,這是沒有商量余地的,甘奇也知道這些塔寺的信徒是不可能允許別人拆的。所以事情也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強行來,其他的辦法都不可能奏效。
早晚是這一遭,朝廷的威嚴,這些胡番在這沿海地區鮮少感受得到,這回就讓他們見識一下,到了別人的國家,什么宗教信仰,都得入鄉隨俗,是龍就盤著,是虎就臥著,低頭做人才是正道。不然,生意都沒得做。
“交代什么?不用交代,本官如今是泉州知州,只管拆,你去傳令,十天之內,教他們自行拆除,若是不拆,那本官就親自動手幫他們拆。”甘奇布局已成,就要一一動手了。
此時涂丘的心中,甘奇顯然就成了一個屁事不懂,只憑一時喜好行事的二愣子了。涂丘也知道勸不了甘奇了,回旋一語:“知州,這令下官去傳就是,若是到時候都不愿拆,還請知州行事一定要三思,若真泉州起了亂事,一應官員都有罪責。”
“嗯,有事本官一人擔著就是。”甘奇好像糊里糊涂一般。
涂丘心中微微安定,有事甘奇一人擔著,倒也不是不可。他便嘆著氣,出門而去。
要說那些塔寺的頭人,涂丘倒是基本都認識,請來坐一坐就是,涂丘還得把自己從中摘出來,出了問題,不論是朝廷還是那些要反抗的胡番,都不要找他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