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成木,其實本來叫作甘成才,這小子小時候學寫自己的名字,一直把才字錯寫成了木字,關鍵是這小子也就會寫自己的名字,改都改不過來。
后來還是甘奇他老爹這個舉人老爺拍板決定了,就把甘成才的名字改成了甘成木,寓意也不差,健健康康,茁壯成長,也就別想那些什么成才的事情了,成木即可。成才這個名字也是甘奇老爹給取的,昔日村里的孩童,取名字這種事情,都是甘奇的老爹與甘三爺包辦。
摘星樓,與樊樓在同一條街上,只是檔次差了一些,不過也是平常百姓難得消費得起的地方,不過甘成木如今倒是消費得起,他老爹在相撲場外開了一個不小的茶樓,一年總有三四千貫的進項,雖然算不得豪富人家,但比起那些一年到頭不過二三十貫收入的普通家庭,那就已然是富貴人家了。
除了在南城置辦了一個二層小宅子之外,而今他家中的錢財,基本上都在他手中花銷。不是父母舍得,而是這兒子太過厲害,雖然不至于打爹罵娘的,但是也能做出到自己家的店面里鬧事的事情,甚至為了要錢,還當父母面打自己過門不久的媳婦,打給父母看。這般手段,他爹娘又是一輩子的老實人,唯有給錢。
給錢消災,一切都好,甘成木只要拿了錢,那也是個好人,喜笑顏開就走。
也可見甘九叔活得有多難,這些事情,甘奇以前是真不知道,不過進村隨便找誰問一問,便也都知曉了。
甘霸聽得這些事情,罵咧不止,跟著甘奇就進城去了。真要說起來,昔日里甘霸過年的時候往村里挑年貨,這甘成木也曾經圍著甘霸的籮筐擔子要過零嘴吃食,那時候的甘成木皮是皮,但是也沒想到幾年之后會這么皮。
在汴梁城里找人的事情,大惡人甘霸有的是手段,先找了一個人稱崔二爺的人,崔二爺得了如此差事,立馬派手下得力干將茂哥兒出街去掃聽,不得多久,摘星樓的店名就傳到了甘霸耳中。
時候不早,甘奇帶著甘霸往摘星樓而去,還帶了一個跟班,剛剛入京的吳承渥。
吳承渥之所以此時歸京了,那還是托了趙大姐的福氣,趙大姐會哭,找到趙曙一通哭,就把老公從千里之外哭回來了。
吳承渥中午在甘奇家趁的飯,大包小包提了一大堆,甘奇卻沒有回來吃飯,只是下午回來坐了一下,等著天黑出門辦事,吳承渥對甘奇頂禮膜拜一番,也把泉州最近的情況與甘奇匯報了一下。
其實吳承渥也有些不好意思,因為他知道甘奇讓他去泉州是為什么,泉州有甘奇許多產業,所以讓吳承渥去照看著。
哪里想到如今卻被趙大姐給哭回來了,自然也還有道歉的意思。
甘奇也只能苦笑,這趙大姐,無可奈何,吃完飯,三人出門,甘奇還打趣道:“你在泉州可有相好的?”
吳承渥一邊躬身,一邊擺手:“先生,未有未有,學生哪里敢做這般的事情。”
“泉州也有幾處樓宇瓦肆,你就沒有進去逛一逛?”甘奇這是純屬無事找事,找點話來打趣。
“去是去過,但是學生當著沒有相好的。”吳承渥老實巴交。
甘奇不信,又問:“沒有相好的,那也總有過什么露水的情緣吧?”
吳承渥老臉一紅,低頭不好意思答話了。
甘奇心中了然,笑道:“唉……罷了,難得出京去當官,卻又給哭回來了,趙大姐好手段啊。”
“慚愧,學生慚愧。”
“陛下準備如何安置你?”甘奇問起了正事。
“陛下的意思是太學管事,料理太學里一些雜事。”吳承渥答道。
甘奇想了一想,說道:“倒也可以,治學之道,興許才是你的道路,你去太學,不若也干一件大事。”
“還請先生教導。”
“把胡先生留下的所有文稿整理成冊,若是能把胡先生的學說都繼承下來,你也算是功勞不小。”甘奇如此說著,覺得吳承渥適合做這件事,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吳承渥缺乏了一些靈性。
治學這種事情,一方面又適合比較坐得住的人來干,但是比較沉悶坐得住的人,又比較容易迂腐守舊,這學說之事,想要發展,又不能過于迂腐守舊。比如吳承渥,真要讓吳承渥成為名士大儒,那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后世儒家越發的保守,大概就是這種原因。
甘奇又立馬加了一句:“整理出來的東西,都拿來給我看看再裝訂成書。”
“謹遵先生之言。”吳承渥一絲不茍的答著話語。
這尊師重道是極好的,但是甘奇卻感覺很不好,說道:“承渥,你以后與我在一起,當隨意一些,不必如此守禮。”
“謹遵先生教導。”吳承渥又道。
甘奇只能搖搖頭,三四十歲的人了,如之奈何?
偏偏如蘇軾那般的大才,卻又不在治學之道深究,不然蘇軾若是愿意立言立論立說,還有程家兄弟什么事情?這儒家學派,也不至于越來越保守。
吳承渥似也想起了一事,問道:“先生,學生此番離了泉州,知泉州事還空缺著,泉州還有許多事宜需要人照看著,先生當早作打算。”
吳承渥這一言,倒是讓甘奇心中舒服了一些,證明吳承渥人雖然迂腐,但終究還是知道謀事的,說出這番話,顯然也是為甘奇考慮了許多事情。
甘奇低頭想了想,街邊人潮如織,商販云集,叫賣不斷,皆是人間煙火氣。
想來想去,甘奇開口一語:“張唐英可以。”
“御史張唐英?”吳承渥問道。
甘奇點頭:“他也該外地為官幾年了,否則難以升遷。”
“先生心中有人選就好。”
“也不是那么簡單的,而今我掌樞密院,三省六部的事情本不該我操心,到時候殿前出言舉薦,也不知道陛下心中如何作想。”甘奇說出這話,心中也有無奈。文官調度的事情,還真不該他亂說話,不過泉州對于甘奇而言又太過重要,不說也得說了。
“先生何必多想,陛下對先生之信任,無以復加,也無人能比,舉薦個人的事情,哪里算得什么事情?”吳承渥想得過于簡單。
甘奇搖頭不答,只管往前走。
摘星樓到了,三人入內,這個樓甘奇還是第一次來,原因還是檔次不夠,進得樓內,倒也看不到什么熟人,接待的小廝自也認不得他。
甘奇一身簡單儒衫,甘霸一身黑色勁裝,吳承渥也是素色常服,看起來也不像什么富貴人家,不過小廝倒是一貫的熱情,一邊往里請,一邊問道:“公子是雅趣呢?還是宴請?”
“雅趣怎么說?宴請怎么說?”甘奇問得一句。
“雅趣里間請,這摘星樓里的花魁大家們,那一個個是吹拉彈唱無一不精,我們家的姑娘,那都是識文斷字的。就是花費不菲,若是宴請呢,就在前頭,選個廳間,我們這里的酒菜也是一絕。”小廝介紹著,也是好心,怕面前這位公子出不起大價錢。
甘奇還未答話,甘霸已然出言:“我大哥何等人物,自然是雅趣,那個姑娘好,那個姑娘貴,都叫來唱一曲聽聽,唱得不好的就不要叫出來了,失了我大哥的身份。”
一旁的吳承渥也點著頭,深以為然。
小廝見慣了世面,倒也知道這種時候,還得看面前公子的意思,如甘霸那般的粗魯漢子必然是不懂世面的,花費不菲這個詞,想那粗魯漢子想象不來,唯有面前這位士子才懂得。
甘奇擺著手,問了一句:“城南甘成木甘少爺是不是在此啊?”
小廝立馬面帶諂媚:“哦,原來是甘少爺的朋友,那便好說,隨我來隨我來。”
甘奇又擺手:“誤會了,我與之也不熟,只有耳聞。倒是想與之結交一番,唐突了也不好,就安排我坐他們隔壁即可。”
小廝懂了,這是來跑門路的,點著頭,卻又道:“甘少爺那是又雅又宴,一頓下來,怕要個二三十貫。公子……”
甘奇聞言面色一變,一年不過賺個三四千貫錢,一頓飯吃去二三十貫,吃得平常人家一年的收入,還又雅又宴,這小子聽得懂曲中之意嗎?
“頭前安排吧,二三十貫就二三十貫。”甘奇向來大手大腳,而今也還心疼起錢來了。心中卻想,如今出門吃酒聽曲的,何曾給過錢?樊樓都不收他的錢了,只怕他不去。
不過甘奇這不是心疼自己的錢,是心疼別人家的錢。
又雅又宴的,美味佳肴上了一大堆,不過這不是真正之前的東西,真正值錢的還是一班姑娘。
吹的,拉的,彈的,敲的,還有主咖是唱的。
這場面,甘奇見得多。
入座之后,也不招呼頭前那些姑娘們,拿起筷子就吃,自己倒酒就喝,心中來氣。
只是頭前幾個姑娘面色有些不快,心中還有一些腹誹,這幾個客官是真有些無禮了,怎么說也該與他們見見禮,互相客氣幾句,介紹一番,姑娘們也要顯一顯名頭,這也是雅。
姑娘們心中不快,臊眉耷眼開始了表演,你要說他們不過是青樓里的歌舞伎,倒也不錯。但是如今這花魁,在這文人時代,樓里的清倌人,那也是有身份地位的,在讀書人群里,那也大小是一號人物。
臊眉耷眼的,也是他們有這個地位,意思就是姑奶奶我不太樂意伺候你。
甘奇倒是也注意到了這些,只是心思不在這里,悶頭吃喝,吃飽了再說,吃飽了有事要辦。
隔壁人聲鼎沸,酒宴之間,吃吃喝喝的,勸酒聊天的,人還不少,很是吵鬧,甚至還有調情調戲的浪蕩言語,更有滿場哄笑,顯然不怎么雅。
吳承渥倒是聽得有些不快,說了一語:“隔壁也不知是那里的士子,如此放浪形骸,成何體統?”
甘奇答了一句:“也難為隔壁的姑娘了,怕是連臊眉耷眼都不敢。”
“為何不敢?不想伺候了,自顧走就是。喝多了酒便放浪形骸,還出言調戲,如此無禮,哪個姑娘家也受不了。”吳承渥說道。
甘奇嘆了一口氣,搖著頭:“反倒都成了我的罪過。”
吳承渥有些不懂,卻見甘奇與頭前一班姑娘說道:“罷了,先歇著吧,不唱了。”
幾個姑娘倒也覺得正好,對牛彈琴,本也沒什么樂趣,家伙事一停,幾個姑娘坐到了一處,在屏風后面輕聲竊竊私語。
這邊樂音一停,隔壁的聲音也就更清晰了。
卻聽一人大喊:“來一曲我家甘相公的詞聽聽,唱得好有賞。”
說話的顯然就是甘成木,左右附和一大堆。
“對對對,甘爺乃是當朝甘相公的族弟,自然要聽甘相公的曲子。”
“真要說起來了,如今甘相公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文治武功無人能及,真真想什么時候能有機會,一睹甘相公絕世之風采,不枉此生,不枉此生。”
“對啊,若是還能拜在甘相公門下走動辦差,那這輩子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了。”
甘成木聞言笑道:“正好,我家甘相公回京了,待得過些時日,我便叫我家老父帶我去拜會他,有我老父出面,我先弄一個差事辦著,到時候再給你們也謀個差事。”
“甘爺大義,滿飲此杯!”
“喝!”
“甘爺,今日這幾個,你可還入眼?”
甘成木笑了笑:“哈哈……倒也要人家愿意才是。”
“這是哪里話,甘爺在此,人家豈能不愿意。”
甘成木又笑道:“那個小花蝶姑娘挺好。”
卻是這話一出,就聽得一個小姑娘哇的哭出來了:“甘爺,您大人大量,饒了小女子這一回吧,小女子才十二,還未出閣,不招入幕。”
立馬便有人厲聲呵斥:“你教甘爺看上是你的福氣,你還敢在此多言,把你們掌柜的叫來,豈有此理,收拾一頓就老實了。”
小姑娘更是哭,甘成木說話了:“不急不急,時候還早,且先聽曲,聽我家甘相公的曲子,奏樂唱曲。”
甘奇聽著隔壁的聲音,撓了撓頭,慢慢放下筷子。
吳承渥也一臉尷尬。
有些事情真為難,村里如甘成木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