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樓之內,氣氛熱烈非常,朗誦文章,詞曲來回,都在圍繞著黃庭堅與秦少游兩人。
甘奇反倒很清閑,只是時不時抬杯與人碰一下,喝多喝少都無所謂。
仿佛間,甘奇忽然覺得自己不再年輕,以往這般場合,下場與人爭鋒的就是甘奇自己,而今卻再也不必如此了,倒也樂得清閑,畢竟當文抄公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名聲在這個時代太重要,所有人都在想方設法追求這個東西,其實甘奇也不例外,他做這件事情,也是為了把自己的名聲再推向一個高度,推到一個無人可以企及的高度,讓這天下人再也不能撼動他在文壇的地位。
甘門學士這件事情,自然也得做。
待得眾人酒酣,文會過了高潮,當黃庭堅與秦少游兩個少年郎出盡了風頭之時,兩人面紅耳赤大禮來拜甘奇,感謝甘奇抬舉賞識。
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甘奇問道:“會試還有一年多,二位可愿意換個地方落腳?”
“但憑先生安排。”穩重的黃庭堅答著。
甘奇點著頭:“道堅書院如今缺了許多教習教授,二位若是不棄,到道堅書院落個腳如何?”
“拜謝先生。”
“謝先生厚愛。”
兩人都是外地人,在京城有一個穩定的落腳之處,能有一個穩定的生活來源,自然是好事。
甘奇很是滿意點頭。
卻是秦少游年少灑脫,性子也跳脫,開口說道:“今日酒宴已然尾聲,先生不若也填一曲同樂?若是有幸能聽先生大作,今夜文化便是完美了。”
其實秦少游性子里是有傲氣的,特別是如今這個年紀,他其實有那么一點爭鋒之意,或者直接說成不服氣也行,少年人有才,看輕天下英雄,也是正常。
甘奇明白秦少游心中所想,這小伙子得鎮一鎮,不然心中不服,唉,還是逃不過,一點存貨這么用下去,怕是撐不住了,日子可還長著呢,甘奇還要活幾十年。如今甘奇,并非不會自己填詞,但是每每需要甘奇填詞的場合,都是要鎮場面的時候,若是填得一般,秦少游這小年輕還不得尾巴翹上天去?
甘奇大手一揮:“紙筆來。”
秦少游倒也不是惡意,并不是想要踩甘奇之類的,他就是單純討教之意,聽得甘奇此語,回身端來筆墨,還微微有些激動:“先生,學生為您執筆記錄。”
“好。”甘奇也不拒絕,畢竟秦少游這個婉約始祖大師會成為他的弟子,甘奇開口:“去年出征,路上留了一曲,便與諸位品一品。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不是甘奇要與陸游過不去,只因為這一曲,短,短得不能再短了,好背。
秦少游卻并未下筆,而是稍稍細品一番,面色一驚,抬頭看著甘奇:“先生這是《卜算子》的牌,短短幾語,當真是好,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這個一任群芳妒,這……就這一句,妙,妙極。先生果然名不虛傳,學生不如也。”
秦觀這可不是奉承,他這一輩子就好詞道,雖然才真正剛開始嶄露頭角,但已看不上天下英雄了,今日是高手寂寞,惺惺相惜,心服口服。
甘奇點頭笑著,小樣,還治不住你?效果杠杠的,甘奇捋須,怡然自得,一副高手寂寞模樣。
秦觀納頭便拜:“先生,學生愿拜在先生門下,還請先生不棄。”
拿出一首詞,效果比甘奇想象的還要好,甘奇伸手去扶:“少游已然才學頂尖,你我師徒,互相印證,快快請起。”
“謝先生。”秦少游有些激動。倒也顯得真誠可愛,敢當面要求甘奇填詞,卻也說服氣就服氣了,是個性情中人。
說完話語,秦少游爬起身來,記下詞文,轉頭便去:“先生,學生這就叫人去唱。”
甘奇又主動與黃庭堅說道:“魯直可愿與少游做個伴?往后我出外行走,便也有人隨著,詩詞文章也有個對談,如何?”
“先生不棄,魯直感念不已,拜見先生在上。”黃庭堅哪里還有不愿,他此來,就是為了會試,就是求功名,求出仕的,年紀輕輕,穩重非常,少了瀟灑恣意,多了一點人之常情。當然,黃庭堅之才,求個功名是不在話下的,說中就中,完全沒有意外。
反倒是秦少游,性情使然,名聲早有,卻是三十六歲才中進士,五十一歲去世了。
“幸甚,今夜幸甚。”甘奇的事情算是辦成了,甘門學士,當千古留名。以后出門,甘奇都懶得發威,隨便派一個學生,便要打遍天下無敵手。
文會慢慢散去,甘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樊樓賺得盆滿缽滿,黃庭堅與秦觀比歷史上早了很多就名動京城,征文大會的熱度也節節攀升。
本來征文大會還只是許多少年士子的事情,許多有了一些名頭的人還自顧身份,如今便是這一夜,就讓征文大會徹底成了文壇盛世,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名頭動京師,天下共見證,七十二名樓,每個女子都傳唱,又有何人不動心?
甘奇回家,一夜好眠。
卻是有一些閨中姑娘卻難眠了,甚至還有一些婦人也未眠,等著自家的男子從樊樓里回來。
這就好比東華門外搶女婿一樣,這比東華門外搶女婿要簡單多了,東華門外一唱名,那可是千家求萬家搶,若是在這些人還沒有功成名就的時候就去投資,那收益顯然不一樣。
秦觀秦少游,怎么樣?
俊秀,少年,未婚,才學無雙。
黃庭堅怎么樣?
雖顯憨直,卻也萬里挑一,文章詩詞,書畫絕頂,中個進士不在話下,至于成婚與否,二十一二的年紀,先去問問再說。
汴梁丈母娘,正在行動中。汴梁就是不缺達官顯貴豪門望族,缺的就是這么好的少年郎。
秦少游搬家都還沒有開始,各處的宴請就上門來了。
甘奇倒也聽說了這些事情,還納悶,想當初,他也是年少成名動京師,也是未婚待娶,怎么他當年就沒有秦少游這般的待遇呢?
這個問題想了許久,縈繞心頭,直到遇見趙大姐,甘奇方才恍然大悟,還是趙大姐厲害,威武非常。
趙大姐上門,只為一事:“相公,而今成衣店里的新款可出得慢了,不少姐妹們都等著呢,相公可得上心一些。”
可不就是慢了?蘇軾走了,趙宗漢而今當了王爺,也管了宗正寺,公事繁忙,應酬也多。
卻個接班人,不過好似這接班人也不難,甘奇笑道:“大姐不必著急,十來天內,便出新款。”
趙大姐還不放心,因為她可是在成衣店有股份的,又說一句:“妹夫啊,一定加緊一些。”
甘奇點著頭,黃庭堅,跑不了,得人盡其才,黃庭堅最擅長草書,這回來點創新,把草書放進衣服裝飾里,造型別致,來點前衛的試試,引領一番潮流。
到時候弄一場時裝發布會,一定能成。
不過這事情甘奇做不過來,得交給趙大姐去做,也算是人盡其用。寫個策劃案給趙大姐就是。
“大姐,我有一事托付與你,大姐聽我細細道來。”甘奇起了心思,也就不等了。
趙大姐點頭在聽,一邊聽一邊表現著她的震驚,這位甘相公,實非常人所能極也。
時裝發布會,當也是轟動汴梁城之事,京城女眷之盛世,去不了樊樓,可以去梨園春的戲院,這些人有錢有閑,就得賺她們的錢。
趙大姐激動而走,摩拳擦掌去發財。
街邊的京華時報,銷量節節攀升,攀升到產量都跟不上的地步,甚至有些人家,一出手便是幾十上百份的買,這些大多是婦人或者姑娘家的手筆。買這么多報紙不是為了看,而是為了剪下其中的選票。
這是刷票行為,秦少游是刷票的最大幕后黑手,秦少游吃了好多人家的酒宴,也見了許多小姑娘的畫像,許多小姑娘也在門縫里、屏風后偷偷見過秦少游,一見之后,那還了得?無數小姑娘都在給秦少游刷票。
導致甘奇不得不用些手段來應對,那就是每人每天,限購兩份報紙,避免惡意刷票行為。
但是這也止不住眾多小姑娘的刷票熱情,家中的小廝輪番往外派,一人買兩份報紙,賣報之處都能打起來。
過幾日還有文會,在梨園春大戲院舉行,消息才剛從報紙出去,便是這票就被人搶購一空了,因為這場戲院文會,秦少游會出席。這些票連各處樓宇的姑娘大家也都在搶。
大宋流量小生、偶像巨星誕生了。
一場文會,最難受的人莫過于程頤,印出的報紙賣不出去,寫的文章沒有人看,想要打擊甘奇的名聲,甘奇如今反倒越發名動天下。
最讓程頤難受的,莫過于有許多洛陽士子竟然也私下里去報名參加征文大會了。
氣得程頤大發雷霆,把一眾洛陽士子罵得是狗血淋頭。
事已至此,程頤得另外想辦法了,總要有一個反擊之道,不能看著甘奇如此收攏人心,把天下讀書人的人心都收攏了去,那還了得?
文會一場一場,人才輩出,程頤便是想方設法想把這文會給攪亂,因為不僅程頤要如此做,后面還有人指使程頤這么干。
顯然是有人不想看著甘奇這么經營自己的名聲,不想看到甘奇這么收攏文壇人心。
要想攪掉甘奇的好事,倒也不那么難,只要把甘奇選出來的那些大才比下去,便也就把這場什么勞子的征文大會的格調給踩下去了,如此熱度便也下來了。
但是哪里去找這么厲害的人去踩呢?
想來想去,打聽來打聽去,還有高人指點之后,程頤找到了一個人,晏殊晏相公之子晏幾道。
找上晏幾道,自然就是一拍即合。
梨園春大文會,程頤要去,晏幾道也要去。
只是這票買不到,程頤到處派人去買票,如何也買不到票,正當程頤一籌莫展的時候,卻有人把票送上門來了。
有些事情,就是這么有趣。
就如此時御書房內,富弼正單獨見皇帝。
皇帝陛下發問:“道堅真是太有才干了,賦閑在家也不安生,非要弄個什么征文大會……”
富弼懂得,開口說道:“陛下,老臣已然著人去辦某些事情了,甘相此舉,乃是奔著名聲去的,若是天下文人都唯他是從,那還了得”
富弼說的,就是皇帝要說卻不能說的,皇帝點頭:“若是他總是這么干下去……唉,當真不教人省心。”
富弼聽得皇帝這話,心中高興不已,又答:“許是……許是甘相心有不忿,所以才有此舉。”
皇帝趙曙又皺起眉頭,有些事情不能多想,若甘奇只是在軍中名望過人,那也就罷了,可偏偏甘奇又想執文壇之牛耳,這就不能不多想了。倒也不是懷疑甘奇要造反,而是怕這朝廷出了一個真正一手遮天的權臣,這對皇權而言,那就真是不能接受的。
“富相公,有些事情還得多多拜托你去做,道堅年少,興許是不懂其中。道堅啊,就是太有才,太有才干,太能干了。唉……”趙曙有一種壓力,無形的壓力在心中。他仿佛又想起了先皇仁宗陛下,仁宗陛下當真太高明,把這些文人掌控得死死的,什么大才,什么相公,說擼誰就擼誰。
此時趙曙才認識到仁宗陛下的手段是多么厲害,得養一幫噴子,趙曙學到了,噴子頭領趙曙立馬就選出來了,同知諫院司馬光再合適不過了。
趙曙所想,便是要給司馬光升官,至于唐介,可以退休了,因為他與甘奇關系太好,甘奇做這些事情,且不說唐介不彈劾,竟然還參與其中,這樣的御史中丞要來干什么?
讓司馬光來當御史中丞才好,做一個噴子中的戰斗機。
趙曙想定之后,立馬把話語與富弼去說,著富弼去安排。
隱隱間,富弼這個昔日里與趙曙沒有絲毫關系的老相公,而今卻成了趙曙倚仗之重。曾公亮反倒慢慢邊緣化了。
興許這才是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