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宋朝就是這么奇怪,本就是敵國,而且一直處于交戰狀態,邊關大將想方設法打了大勝仗,反倒把汴梁城內的許多人給嚇壞了。
朝堂之上,言官四起。
“陛下,種愕擅開大戰,必要嚴懲!”
“陛下,而今宋夏兩國,本已許久未開大戰,多是一些小摩擦,種愕不好好守城,反倒大軍出擊,此舉必會引得黨項人大舉報復,兩國之大戰一旦再起,不知多少生靈涂炭,種愕之輩,禍國之賊爾。”
“當拿種愕戴罪進京!”
皇帝趙曙,一時間也有些迷糊了,問道:“陸詵彈劾奏折之中,還言種愕已然進軍綏州,正要在綏州筑城,此舉……”
“陛下,此舉萬萬不可縱容,若是種愕今日所為,被他人效仿,國將不國也。”文彥博知道皇帝的意思,那就是覺得種愕大了勝仗,還占了地盤,是不是該寬厚對待。
“是啊,陛下,陸詵奏折之中還有言,黨項聚了四萬大軍,已然南下與種愕對峙,一場大戰一觸即發,還請陛下速速定奪。”
趙曙倒也明白文彥博等人的意思,種愕不報而戰,這種行為肯定是不能容忍的,若是邊軍將領都這么行事,那還了得
歷史上這一戰,種愕是要獲罪的,發到吏部,降級退休。種愕一直在延安府清澗城駐軍,綏州也就是綏德,與延安府毗鄰,就是清澗城的最前線,那里一直住著黨項人的嵬名山部,是種愕的眼中釘肉中刺,種愕想盡辦法,先策反了嵬名山的弟弟,又買通了嵬名山身邊的官吏,然后才大計得逞,把嵬名山包圍起來了。
種愕自然是銳意進取的,可得一州之地,也立馬開始筑城,黨項人也反應極快,四萬大軍不久就來了。
種愕未來還會憑借一己之力打退黨項四萬人,把綏州城建好,改名綏德軍,從此這里就成了宋土。
奈何這些事情做得差不多了,朝廷的圣旨也就來了,種愕獲罪了。
朝堂上的彈劾,一邊倒的局勢,種愕必須要獲罪。
皇帝也無法,唯有讓吏部定奪一下,看怎么給種愕一個懲戒。
這件事情也就商量到這里了,歷史上吏部的定奪就是貶官退休。
這件事本該就此告一段落,之后宋神宗趙仲針會把朝廷的這個定奪給收回了,重新啟用種愕,讓他官復原職。
奈何甘奇一直就等著這件事,如今社會氛圍早已不同,如種愕這般打了勝仗,得了許多土地的有功之人,甘奇怎么可能讓他獲罪呢?
早上朝廷的朝會才開得不久,街面上的報紙就有了頭版頭條:大風起兮云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內容自然就是清澗城守將種愕運籌帷幄,大敗黨項嵬名山部,奪得方圓百里土地,又鑄城池,捷報,大勝,當普天同慶。
此時種愕,還并未聲名鵲起,官也是小官,他是受得種世衡的恩蔭,到了延州邊境一個小城池堡寨當守將,麾下不過三四千人馬,就這點人馬,他也敢謀劃上萬人馬的部落,還讓他干成功了,不得不說種愕也是個人才。
西北種家,倒還真不是武夫世家,而是士族,世世代代讀書帶兵,也世世代代恩蔭為官,如種師道種師中,皆未中過進士,但是皆恩蔭為官。這是大宋極少數例外的士族家庭,世世代代守邊關,世世代代有官當,還有一個就是西北折家,也是如此。至于話本里名聲更大的楊家將,反倒沒有這個待遇,或者說這個待遇并未延續下去。(陸詵不是轉運使,而是延州知府,上一章寫錯了,已經改過。)
此時狄詠,剛到延州,他是延州兵馬都總管,也就是說他還是種愕的上級,只可惜他去得晚了半步,沒有趕上種愕這么大的行動,不過應該也正在幫著種愕筑城池的事情,還得面對黨項的四萬大軍。
甘奇在報紙里把種愕一通夸,也間接把狄詠帶了進去。如此一個舉動,直接造成的影響就是朝廷剛剛定奪下來要治種愕的罪,民間百姓卻又奔走相告,喜出望外,又是一場對外了不得的勝利,本來這京城里誰也沒有聽說過種愕這個人,此時卻人人都在傳頌種愕的戰功赫赫。
甘奇還親自在報紙上寫下評論:種愕,昔日環慶兵馬鈐轄種世衡之子也,恩蔭為官,以清澗小城,奪綏州廣土,更退四萬黨項大軍,實乃古今少有之智將勇將,朝廷得此大才,幸甚至哉!
樞密院使甘奇甘道堅的大名,也署在這段話的末尾。
朝廷又得大勝,雖然比不得甘相公收燕云之功勛,卻也是近二三十年來少有之功績,那些憂國憂民之人,不免又有借口痛飲一番。
甘奇也不例外,高高興興又在樊樓起了大宴,請了不少人來,又來一回文武同樂。
顯然這些都是甘奇有意為之,給了朝廷一個大難題。
種愕罪名懲戒的定奪還沒有下來,第二天御書房內,文彥博就開始彈劾起了甘奇:“陛下,這位甘相如此行事,豈不是與朝廷作對?豈不是與陛下作對?如此擅起戰端之將,反倒成了英雄,難道甘相是想朝廷邊將,人人都如此擅自行事不成?”
富弼在一旁附議:“是啊,陛下,打勝仗誰不喜歡?但是這般擅自行事之輩,哪怕是僥幸得了一勝,來日只怕也要出大紕漏,不可縱容。”
文彥博又道:“陛下,他種愕興許還想著奪了一地,沾沾自喜,卻不知一旦兩國再開大戰,又豈是一城一地之事?種愕實乃是被眼前小利所蒙蔽,不知顧全大局也。此般之事,哪里談得上有功?”
趙曙面前,就擺著一份今天的報紙,他也為難起來:“二位所言,朕都明白,只是百姓歡慶勝利,朝廷忽然把種愕給治罪了,到時候人言可畏啊。”
“陛下,百姓不讀詩書,不知古往,不見大局,便也多與種愕一般鼠目寸光,朝廷若是也這般鼠目寸光,必有大禍也。”文彥博又道,種愕是誰他懶得管,倒是作為朝廷最高統治者之一,作為幫著趙家管理天下的士族首領之一,這般的將軍不治罪,那還了得?
更重要的是西夏黨項已經聚兵南下了,這個時候若不快點拿種愕治罪,那就真的是一場大戰。昔日好水川一敗,如今這文人朝廷,依舊還心有余悸。但是這些話語不能明說。
趙曙看了看文彥博,又看了看富弼,還看了一下沒有說話的歐陽修與富弼等人,長嘆了一口氣,說道:“罷了,擅開戰端者,有一不可有二,便降四級,遷襄陽隨州安置。”
文彥博滿意了,富弼去備圣旨發出去,便是定奪下來了。趕緊去辦,治了種愕的罪,也就能熄了黨項的怒火,把大戰趕緊止住。這朝堂真的打不起大戰了。
其實御史中丞司馬光也是贊同文彥博所言的,文人朝廷,哪里容得軍隊有一絲一毫的自主?哪怕種愕當時箭在弦上,哪怕種愕當時戰機稍縱即逝,哪怕種愕當時憋著勁要拔掉眼中釘肉中刺,那都得報到朝廷之后,朝廷定奪,種愕才能做,朝廷定奪沒下,種愕私自做了,那就有罪。
京華時報頭版頭條:敢問樞密院文相公,為何大功卻獲罪
便是這一篇,一石激起千層浪。
無數百姓街頭巷尾在說,無數年輕士子聚在太學,似乎又要做那請命之事。
甘奇還有推波助瀾,署名文章:怕乎?何懼之有也?
目標倒也不是朝廷,就是盯著文彥博噴。怕什么?是怕邊軍將領私自調兵?而今大勝了還獲罪,往后哪個將領敢做事?
是怕了黨項人?黨項人能比得上遼人嗎?遼人尚且不懼,燕云都收了,怕黨項人做什么?
是怕昔日好水川重演?
你們若是這么怕,你文彥博文相公若是這么怕?
那我甘奇甘道堅不怕,我甘奇甘道堅愿為先鋒,請戰西北!身先士卒,死而后已!
這篇文章一出,之前準備要去請命的士子們,一下子就像有了主心骨,請命也不請了,無數人朝著甘奇家而來,聲援甘相公。
甘奇家前后的大街上,都聚滿了人。來的不僅是文人士子,還有許多剛剛在茶樓里聽完讀報的普通百姓。
“甘相公威武,甘相公威武。”
“請甘相公去教訓那些黨項狗。”
“報仇,報仇,報昔日好水川之仇!”
“甘相公無敵,甘相公無敵!”
“甘相公萬勝!”
甘奇不大的宅子,籠罩在這些喊聲之中。
甘霸站在門口,大喊道:“你們不要喊了,我家相公如今賦閑在家守孝,又做不了樞密院的主,更做不來朝廷的主,你們喊也是白喊,都回去吧。”
“我們不走,甘相公何等威武,必能勝黨項,還請甘相公往西北帶兵,一雪前恥!”
“都跟你們說了,我家相公做不了樞密院主,便是我家相公有殺賊之心,也無兵將可用,難道讓他一人提刀上陣不成?莫要害了我家相公,都回吧,散了散了……”
說完,甘霸回頭,大門轟隆一聲就關起來了。
便已有人在喊:“走,去樞密院,去樞密院找文相公陳情,虎狼契丹亦能敗之,何況一個小小黨項,只要甘相公領兵而去,必把黨項靈州都踏破了去。”
“走,去樞密院!”
眾人轉頭,往樞密院而去,樞密院里的文彥博,剛一聽說有許多人往這邊來,趕緊就出了衙門,進宮去了。
“陛下,甘相公他挑撥人言,包藏禍心呀!”文彥博是來告狀的,他在甘奇手上栽過,對甘奇的這種手段太熟悉了,一眼就看透其中。
趙曙嘆氣搖頭:“唉……富相之事,沒做成不說,還助長了他的氣焰,而今他越發少了忌憚,當真教朕頭疼。”
富相之事是什么事?自然就是洛陽程頤的事情,也是那汴梁時報的事情,這件事情是為了打壓甘奇的名聲,更是為了與甘奇爭奪輿論話語權。而今沒辦成,趙曙本就郁悶,再來這么一件事情,更是一個頭兩個大。
文彥博卻不知富相什么事情,便是又道:“陛下,當下圣旨,讓甘道堅出汴梁城遠居,他在城內,只會壞了朝廷的大事。”
“待得富相來了再說吧,朕已派人去召了。”趙曙為難不已,如今的趙曙,其實心氣也高,收了燕云、大敗契丹之后,他對打仗的事情也不那么害怕了,本來只是邊境一個將軍的小事,而今非弄成了大事。
真要是再打大仗,趙曙倒也不怕,只是這仗讓誰去打?又讓甘奇去?趙曙有些不愿意,再讓甘奇立功,那也是大麻煩。但是不讓甘奇去?讓誰去呢?誰去能放心?
或者說不打算了?
趙曙糾結著,等著富弼來。
富弼來了,沒什么話語好說,直接說道:“陛下,臣倒是同意文相之言,讓甘道堅出城遠居即可。”
“若是讓甘奇出城遠居,怕更讓汴梁城百姓怒上心頭,到時候民怨一起,不可收拾也。”趙曙也有擔憂。
“陛下,匹夫之怒,以頭搶地爾,便讓他們鬧一鬧,過不得幾天,便會自動平息,不必掛懷。”文彥博對甘奇,還真是恨之入骨,只要趕走了甘奇,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是事。
“當真如此處置?”趙曙又問,他心中并沒有一個定計。
文彥博點著頭:“禍亂之源,便是甘道堅,只要他一走,天下太平。”
富弼卻在琢磨著皇帝的心思,他似乎琢磨出了一些,便道:“陛下莫不是有開戰之心?陛下萬萬不可若此作想,遼人隨時可能卷土重來,若是又再與黨項開大戰,遼人豈能放過這么好的機會?到時候兩線作戰,腹背受敵,危矣。”
這番話倒是真正熄滅了趙曙的一些糾結心思,點了點頭:“便照此辦吧,讓甘奇去……”
趙曙一時之間還沒有找到借口……
文彥博把借口送上來了:“去巡視黃河沿岸治水之事。”
趙曙頭一點:“嗯,那便如此。”
東京汴梁議論著,西北綏州大戰一觸即發,草原之上,契丹人與乃蠻等部激戰正酣。
甘奇卻要走了?圣旨已來,甘奇拿著圣旨,正在笑,他顯然不會就這么走了,西北還有一個延州兵馬都總管狄詠呢。
東山再起,就靠這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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