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起來了,在狄詠不斷親自動手去殺人之后,黨項人終于忍無可忍了,大軍而下,圍了綏州城,再次把綏州城給圍起來了。
這一次不僅圍了綏州,還把延州城都圍了起來。一共四萬人,圍困兩座邊境城池,不過延州是大城,黨項人憑借這點人,卻是圍不住的,這也導致延州與綏州城都沒有被真正圍住,中間還有清澗小城,也要分兵去圍。
黨項人這么干,很顯然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們也沒有準備好真的打一場大戰,完全是被狄詠那些暗殺的小動作弄得不厭其煩了,準備給延州一個教訓,讓延州收斂一些。
憑借四萬人,也打不起來一場大戰,這四萬人之前就圍過綏州,卻是退去了。這就是一種無奈,可見西夏如今的實力,也遠遠不如三十年前李元昊開國的時候了。是的,西夏建國才三十年,仁宗當了十來年皇帝之后,西夏才建的國家,這也是為何仁宗一朝,西北邊境戰亂不止的原因所在。
西夏也是在與宋的戰爭中穩定了國家,或者說更直白一些,西夏建國第三年的好水川之戰取得勝利,西夏才真正以一個國家的身份站穩了腳跟,若是好水川之戰宋朝勝利了,西夏這個國家十有會在剛出生不久就夭折了。
這才是好水川之戰失敗的真正歷史意義,這一敗,造就了一個一百八十九年的黨項國家,直到蒙古真正崛起才覆滅。
至于四萬黨項人在去東京的軍報之中變成了十五萬人,這自然就是狄詠的原因了,陸詵只看到延州城外的兩萬多人,綏州狄詠來的情報里,便多了幾萬人,也在報綏州正在被猛攻。
其實延州府這種邊境重要州府,各處城池堡寨的軍隊加在一起,也有三四萬人之多,人數上完全不比黨項人少,而且還占據州府城池的地利,若是狄青在這里領兵,完全就不必要求援,只需要組織人馬反擊就行了。
但是陸詵卻被嚇得連忙求援,求援的書信到秦州,到慶州,更快馬加急去了汴梁。
甘奇交代給狄詠的任務,終于完成了,狄詠看著綏州城外的幾千人馬,也長出了一口氣,城池顯然不必擔憂,黨項人此時沒有能力攻城,黨項人的目的就是為了嚇一嚇延州府里的知府相公們,這個目的倒是與狄詠不謀而合。
汴梁城,御書房內,皇帝也被這個消息嚇到了,他頻頻發問:“黨項羌何以忽然有了這么多人馬?”
這話問得那稟報軍情的軍漢也不知如何回答,唯有猜測著答:“陛下,許是因為之前四萬人太少,所以增援而來。”
趙曙聞言想了一想,答道:“看來,頭前退兵只是疑兵之計,是為了等人馬聚集,而今聚了十五萬大軍,當真措手不及。”
司馬光聽得趙曙如此說,也點頭:“當是這個道理,疑兵之計,致使邊軍松懈,再聚得大軍回頭一擊,延州危矣,黨項之中有能人啊。”
趙曙也道:“還是不能小覷黨項人,如此計策,是乃高人所謀。”
“是啊,小覷敵人,便有好水川前車之鑒,此番當慎重以對。”司馬光還是有智慧的,不論如何,對敵人都不該小瞧了。昔日好水川之戰,戰敗原因之一,就是對敵人不夠重視。
“快,快命人去敲鐘,開朝會,此番定要集思廣益,慎之又慎。”趙曙也有些著急,就算是快馬輪換飛奔,從西北到汴梁,也要十幾天,再不快速應對,后果不堪設想。
汴梁皇城之上的鐘聲在起,無數官員往皇城趕來。
百姓又開始議論這緊急鐘聲的原因了。
甘奇自然也聽到了鐘聲,便是面帶微笑,終于等來了。
甘奇是有官職在身的,所以他雖然失了權柄,但他其實還是有資格進宮列班朝會的,而且級別挺高,還可以列班在頭前,所以一旁的甘霸還問道:“大哥,皇城鐘聲在快中午的時候響起了,那定然是有急事朝會,大哥要不要換身朝服去上朝啊?”
甘奇卻笑了笑:“守孝期間,朝會什么?若是去了,反倒讓那些言官拿住了話柄。”
“哦。”甘霸憨憨一言,面色很是不快,他心中憋了一堆氣,自家大哥如此功勛,如今卻混得連個上值的衙門都沒有了,他比甘奇還氣憤。他甚至在想,若他是甘奇,當初是誰在皇帝面前說了他的壞話,他早已提刀把那人給殺了。
甘奇卻一點氣憤都沒有,出了書房,進了張淑媛的廂房,笑道:“春喜泡茶了,焚香,上些點心吃食。”
張淑媛笑臉來迎,問道:“官人今日可是有喜事?”
甘奇點點頭:“淑媛撫琴,唱一曲。”
張淑媛連忙去準備,甘奇已然拖鞋上榻,春喜小丫頭一邊上茶水點心,一邊拿小被褥來給甘奇蓋住腳面,還拿枕墊放在床榻之策,讓甘奇斜躺著有個舒服的姿勢。旁邊還有一個十一二歲的童工小丫鬟給甘奇捧著點心盤子。
春喜在一旁端著茶杯,用嘴給甘奇吹著茶,讓茶水涼下來,好讓甘奇喝。甘奇的肩膀上,也有童工在給他捏著,輕重適中,節奏正好。熏香也起,沁人心脾。
琴音已起,曲子在唱。
你說說這日子,他不香嗎?甘大相公也是,汴梁好日子不過,非得要去邊關打仗,與那一群臭烘烘的粗魯漢子在一起。
朝會之上,人已來齊,趙曙坐在高臺之上,左右去看,他似乎在尋一個人,看了又看之后,便開口問道:“樞密使甘道堅怎么沒到?”
不是趙曙非要找甘奇,而是論兵事,甘奇不來,心中沒底。
許多人左右看了看,也在疑惑,甘奇好久不來上朝了,為何今日皇帝忽然問了起來?
還是曾公亮答了一句:“陛下,甘相在守孝,便也不便參與朝會公事。”
趙曙皺了皺眉,又道:“那就開始議事吧,司馬中丞,你且快把西北軍情與諸位說一說。”
司馬光連忙出來說,又把軍情奏報拿來與諸位傳閱。
朝堂立馬成了馬蜂窩,嗡嗡一片,喊打喊殺的主戰之人不少,只因為如今許多人自信起來了,打敗了遼國之后,不僅給民間百姓帶來了自信,也給這些朝堂官員帶來了自信,如今說起話來語氣都不一樣了,頗有睥睨天下之感,替大宋睥睨天下。
有憂國憂民憐憫百姓的主和派,有些人自小錦衣玉食,長大讀書考進士,做官也是一顆圣賢仁愛心,牛死了都會悲憫不已,何況打仗死人?更是覺得這樣不符合圣賢仁愛之道,興亡百姓苦,打仗能避免就要避免。這樣的官員,在仁宗一朝是可以得到重用的,因為道德品質極高。
這種道德品質極高的官員到底好不好呢?你說他圣母心,但是他又愛民如子。你說他沒有能力,但是他還是愛民如子。
還有一部分是理智派,從務實出發,打仗要錢要糧要軍備,如今朝廷窮,最好還是能不打就不打,想著有沒有能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辦法。
三派人,或者歸攏起來說是兩派人,說來說去。
而皇帝趙曙如今卻是那睥睨天下的一派,他是不怕打仗的自信派,答了一句:“諸位,諸位,如今可不是打不打的問題了,是敵人興兵來犯,總不能卑躬屈膝去求和吧?就算求和,那也是要割地賠款才能和,諸位誰去?誰去割地賠款啊?”
這一句話就把求和派給止住了。
司馬光不是求和派,他只是保守派,他開口說道:“戰與和之事就不必議論了,此番是應戰,還是商量一下怎么更好的應對才是。”
開封知府韓絳出來答話:“司馬中丞所言極是,當速速議對應之策,調兵遣將以擊之。”
趙曙點著頭:“諸位,說正事。”
曾公亮想說話了,他精明無比,知道這是甘奇的機會,但是他還是沒有立馬說話,而是要看一看局勢再說,要不要真的在此時舉薦一下甘奇,還得考量一下。他也怕真的惹得皇帝不快。
曾公亮看了看富弼,富弼果然開口:“陛下,臣以為守城為要,避黨項自鋒芒,增派人馬守護城池,黨項人久攻不下,自會退去。”
趙曙點著頭:“嗯,此法穩妥。還請議一個章程出來,何人統籌戰局,何人領兵調度啊?又調何處兵馬去援?”
富弼轉頭看了看滿朝眾人,把目光放在了韓絳身上,韓絳是最近新提拔起來的官員,說白了也就是皇帝如今準備培養的班底之一,提拔韓絳之事富弼也是出了力的,此時這般情況,雖然有風險,但也是立功的機會,富弼開口:“陛下,不如派韓子華去延州統籌。”
說完富弼還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韓絳,韓絳此時不論愿不愿意去,也立馬出來拱手:“陛下,臣愿往延州統籌事宜。”
趙曙很是滿意:“好,那就派韓子華去延州,只是人馬調度之事,你可熟練?”
韓絳面色略微尷尬,正統的進士及第,容不得他大包大攬瞎吹牛,關鍵是他從來都沒有接觸過領兵打仗的事情,吹出來也沒人信,唯有答道:“陛下,臣從未運籌過兵事,但是組織人手,調度錢糧之事,臣是擅長的。”
趙曙點著頭:“那也好,你便去延州統籌人力物力之事。領兵之人,富相可有人選?”
富弼又轉頭去環看眾人,這回再一看,無數人與他對了一下眼,立馬就低頭了。領兵打仗,這玩意誰敢應?且不說會不會,一旦打敗了,那就成了國家罪人,成了萬世笑柄。
富弼也為難,他又看了看韓絳,韓絳也低頭了。
其實趙曙也明白,他倒是希望富弼能推薦一個堪用之人,奈何朝堂上下找不出這么一個人。
曾公亮終于瞅準了機會,他等的就是現在,立馬開口說道:“陛下,甘相雖然在守孝期間,但是朝廷如此大事,唯有甘相有此才能,此番臣以為,當召甘相奪情,速速往西北指揮戰事。”
富弼皺眉,趙曙也皺眉,連司馬光都在皺眉。
曾公亮又道:“甘相于戰事,可比霍去病也,百戰而不殆,此番若是去西北,必能得勝,可保西北邊境幾十年無憂。”
曾公亮這番話語一出,便是知道甘奇得承他情分,這是個大情分了。若是事成,來日甘奇就得回報他。
眾多相公們皆是不言,皇帝也是不言。甚至滿朝眾人都不言語,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朝堂局勢,這種時候,不說話最好。
趙曙看著眾人,沒有反對的,也沒有附和的,他心如明鏡,知道這是為什么。
趙曙沉默了許久,他也在糾結,讓甘奇去?甘奇又大功而回,怎么辦?怎么處理?不讓甘奇去,那趙曙睡覺都睡不踏實,萬一西北大敗,失地無數,他這剛坐穩的皇位,立馬又成了名不正言不順了。
讓甘奇去吧,大功而回,封個王,封個郡王,算是打發了。只要西北再無戰事,只要燕云也穩定,甘奇就沒有用武之地了,就讓甘奇當這么個閑散郡王算了。
趙曙如此想著,便道:“來人吶,去把甘相召來吧。”
曾公亮立馬開口:“陛下,不若派司馬中丞去召甘相,司馬中丞與甘相相熟,如此顯得重視,也免得甘相心中有何想法。”
曾公亮這是蔫壞,他明明知道最近司馬光被人當槍使,時不時彈劾一下甘奇,還非出言說這么一番話。不過他倒是不知司馬光與甘奇剛剛割袍斷義了。
趙曙倒是覺得曾公亮說得有理,他知道如今甘奇心中有氣,此番去請,是當重視一些,所以答道:“那便請司馬中丞走一趟吧,速去速回,朕在這里等他來。”
只是苦了司馬光,面色尷尬拱手,退步而去。
出得殿外,司馬光埋怨一語:“這叫什么事?這朝堂竟尋不出第二個領兵之人?”
埋怨歸埋怨,不去也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