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哥城,以后是大宋的積石城。一公城,以后是大宋的循化城,宗哥城以后是宋的龍支城、鄯州、湟州、廓州、河州、湟州、蘭州、岷州、洮州、廓州、熙州、龕谷城。
王韶章楶種愕等人,慢慢商議著,給出了一個一個的地名,也是行政區域。
此番開邊,所得之地,不比與西夏一戰所得之地少。
徹底鼎定了西北局勢。
甘奇回了秦州,又開始安排城池堡寨之事,修城池堡寨,就是西北的國策,要想牢牢控制住地盤,就得不斷的修,就算哪一日恢復漢唐雄風,去西域萬里,這城池堡寨也是基本國策,就得不斷去修。
修長城,不如修城池堡寨。
配合這國策,西北還有無數的牢城,全國各地而來的罪犯,臉上刺著字,就成了賊配軍,賊配軍要做的事情之一,就是修路筑城。
甘相公也開始巡邊之旅,延州那邊,鐵門關一線,得巡,熙河蘭煌這邊,也得巡。
人手不夠用了,還得擄,也時不時向猛陀要一些俘虜之類。
王韶又開始四處調查起來,到處尋訪,倒也尋訪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回來在秦州碰上了甘奇,一通稟報:“相公,而今得鄯州,連阿柴,可通黃頭回紇,下官得知,原來回紇人與黨項也有大仇,黨項未起之時,回紇人本在甘州居住,后來黨項大破回紇,便把回紇人敢到于闐一帶了,黨項人從此得了甘州與許多回紇之民。而今的回紇人,最遠可達羅布泊之處,有三十萬民。而今黨項式微,若是黨項要遷都西走,聯合黃頭回紇攻黨項,黃沙大漠戈壁之間,也不失為一條好計策。”
“這倒是意外之喜,往后可當做一條策略來做。”甘奇心想,王韶真是一個厲害人物,比他想象的還要能干。
王韶又道:“黃頭回紇之主,自號師子王,佛法之國也!必然心系大宋,可贈真經以籠之。”
“師子王?菩薩?”甘奇這腦子差點沒有反應過來,還以為是獅子王。不過佛語之中,師子王與獅子王也是一回事,不過這與辛巴沒有什么關系。這回紇大佬把自己當做神了?
不過還真別說,要說佛法真經,那還得屬大宋的厲害,送別人經書籠絡,還真是外交手段。
王韶點點頭:“正是。”
“你去辦,先與之交好,打仗的事情,緩一緩再說,且看黨項人如何行事。”甘奇如此答著,王韶是熱情無比,他是想一鼓作氣想方設法把黨項人給滅了。
但是甘奇這里,還得考慮許多問題,人力物力財力之類。真正去攻城,甘奇真沒這么多人去耗。
甘奇早已打算回京之后開始鑄炮,就是為了攻城準備的,沒有這玩意,甘奇是真不想再攻城了。
王韶熱情不減,一拱手:“那下官這就去辦。”
王韶興沖沖去辦事了,哪怕沒有什么經費,也開始干活,找通譯,找經書,找人手,準備先派點使節去接觸接觸。
秦州是折家的地盤,在秦州的時日,折家人把甘奇好好招待了幾番,折克行如今在甘奇麾下走動,深得重用,也連連立功,這也算是折家攀上了高枝。
只可惜折克行的老爹折繼閔死得早,折繼閔也是個猛人,二十二歲當了知州,那時候正值西夏崛起立國,朝廷與西夏大戰連連,折繼閔就是憑借軍功在二十二歲當上知州的,只可惜死了十幾年了。若是折繼閔還在,折克行定然起步更高。
不過如今也不錯,有甘奇抬舉,折克行只會越來越好,也是折克行爭氣,虎父無犬子。
折家也是世代將門,到得折克行這里已經是第五代了,家族龐大,甘奇吃折家的酒宴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天。
終于,東京的圣旨來了,圣旨來得時候不對,甘奇剛剛從秦州到得延州,圣旨就到了延州。圣旨到的時候,甘奇還正在開大會,文武官員無數,當面進來稟報。
甘奇得到圣旨,看得是眉頭大皺。這次就真的不好處理了,上次是大戰之時,身邊只有幾人,所有人都關注點都在大戰之上,甘奇臨時起意,把圣旨的事情不了了之了。
這回眾目睽睽之下,甘奇也難以如此處理。而且這次的圣旨也不同,上次圣旨一看,甘奇就能看出其中的問題,朝廷怎么可能在大戰得利之時下令退兵議和?
除非滿朝文武都傻了,才會做出這種決定,所以那圣旨甘奇敢違背,也是看透了其中這一點,知道那道圣旨非朝廷的決定。
這次不一樣了,圣旨之中,明言了許多事情,御史臺與諫院無數彈劾,才讓甘奇要回京去述職,說明謊報軍功之事。
甘奇看著手中的圣旨,也看著面前幾個中書省的官員。上次是快馬驛站而來,這次還派京官來了。
這京官甘奇還認識,名叫晏幾道,按理說晏幾道一個太祝,只負責干點祭祀的活,怎么突然成了中書之下?
這天下的事情,因果糾纏,事情倒也不難猜,晏幾道有才名,甘奇也有才名,晏幾道還與甘奇有嫌隙,這不,天生的對手。晏幾道就因為這點原因,竟然意外升官了,真到政事堂下走動了,官職編修,得了這么個苦差,千里迢迢到西北來給甘奇宣旨,任務就是“押”著甘奇回京。
晏幾道豈能客氣?當著延州文武之面,開口:“陛下圣旨,御史臺與諫院的彈劾奏折如雪片一般,朝堂上下義憤填膺,甘相公還是隨下官趕緊回京解釋一下吧?”
難以應對了,甘奇看著滿場文武,忽然哈哈大笑:“諸位,都來看看圣旨上說什么。”
甘奇把圣旨傳閱一番,立馬滿場變色。
種愕第一個不服氣:“這是何人如此構陷相公?又是何人說相公謊報軍功?斬敵四萬,有何問題?”
晏幾道還笑:“是嗎?軍中都是如此沆瀣一氣的?”
“你!!!”種愕指著晏幾道,怒從中來,卻又不敢真發,晏幾道他可以不認識,但是晏殊他是認識的,晏殊的兒子當面,一個軍漢,如何惹得起
當一個武人,就得有一個武人的覺悟。莫看你在戰陣如何勇猛無當,見著京官,就得服帖著,何況還是昔日宰相之子?
這其中的悲哀之甚,說起來難以置信,李憲,一個太監,后來到西北監軍,西北竟然還有軍將為他洗腳,一邊洗還一邊說:“太尉之足,何其香也。”
這就是“捧臭腳”的典故。
文武之別,宋以下,畸形無比,難以想象。也如戚繼光自稱是宰相張居正“門下走狗小的戚某”,何嘗又不是這種悲哀?雖然有這種悲哀,但也不能說戚繼光不是千古英雄。
也如此時,晏幾道又豈會把一個種愕放在眼里?他眼睛都不會去看種愕,只是盯著甘奇又道:“怎么?甘相公還想抗旨不成?”
晏幾道,絕對是一個情商不高的人,他帶著玩味的笑容看著甘奇,一個小小的七品下,如此對待當朝宰相,這情商真高不到哪里去。就如他后來大言不慚說名滿天下的蘇軾是阿貓阿狗,情商低得驚人,還自以為傲骨在身。
晏幾道這般的人,是過度自信與過度自卑的結合體。
甘奇也看著晏幾道,只說了一句:“來人吶,把欽差帶下去好生照料著。”
晏幾道倒是有些意外,他本以為這圣旨一到,甘奇該嚇得戰戰兢兢,得上前千方百計討好與他,從他這里問一些東京之事,沒想到甘奇壓根懶得理會他。
晏幾道連忙又道:“甘相公,陛下圣諭,教你立馬動身回京。”
甘奇再也不抬頭,只是揮了揮手。
幾個軍漢上前,作請:“欽使這邊請。”
晏幾道忽然莫名其妙勃然大怒起來:“甘道堅,你如此做派,本官回京,一定如實稟告陛下知曉。”
甘奇還是不理,就如晏幾道不理種愕一般,完全不理會晏幾道的勃然大怒,而是與在場眾人說道:“接著剛才的說,黨項人最近動靜如何?”
韓絳上前稟報:“回相公,游騎偵知,時不時有大隊車架從興慶府西去,怕是真有遷都之舉,這般動作,必然是運送物資,待得運送得差不多,朝廷就該搬遷了。”
甘奇點頭:“嗯,韓知府言之有理,當是要遷都,興慶府早已不安全,李諒祚若是不遷都,必然寢食難安。”
韓絳又道:“相公,那要不要派兵截殺那些車隊?必然收獲頗豐。”
“可以,此事著狄詠去辦,但是有一點必須要記住,劫掠財物即可,不能真的阻止了黨項遷都之舉。”甘奇如此說著。
韓絳又問:“相公莫不是想看到黨項遷都?”
甘奇笑著點頭:“黨項遷都,于我大宋,百利而無一害。黨項之根基,皆在河套,西邊多是隔壁大漠。西遷,則河套式微,此舉定會讓黨項各部分崩離析,難以顧全。若是再戰,各部如散沙,可輕取河套,黨項再也無東進之日。”
韓絳聞言笑道:“相公高明!”
卻是那還未走的晏幾道,見得滿場之人還在商議事情,更是大怒:“甘道堅,你敢抗旨,你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甘奇依舊不抬頭,對一個人最好的侮辱莫不過于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甘奇還吩咐著:“狄詠,命你帶萬騎出關,一來是操練威武騎兵,二來劫掠黨項西運之物,帶得回來的就帶回來,帶不回來的就當場燒了。”
狄詠上前拱手:“末將得令。”
“甘道堅,你已是戴罪之身,安敢還在此發號施令?”越發尷尬的晏幾道,便也越發怒了起來。
甘奇起身:“好了,今日之事就議到這里,各自去辦,韓知府隨我到后堂。”
甘奇起身往延州府衙后衙而去,韓絳也起身,看了看那個往前沖來卻又被軍漢攔住的晏幾道,看著晏幾道怒不可遏還要保持君子風范的模樣,韓絳搖了搖頭,跟著甘奇到得后衙。
“有一事托付韓知府去做。”甘奇開門見山。
韓絳點頭:“甘相公請說。”
“西北之事,北有黨項,西剛開邊,千頭萬緒,一時之間實在走不脫,若是我一走,難保李諒祚不會再起心思,更難保吐蕃人不會心生反復。城池堡寨關口,皆在建設,我此時不能回京。”甘奇如此說道。
韓絳面帶為難,不是自己為難,是替甘奇為難,這里的情況,他太了解不過,他道:“甘相公實難也,東京諸公不知西北局勢,唉……”
甘奇點頭:“你知我難,便可。我也知你為何隨我來了西北,定然是富相公與文相公有所托付,都是為國效力,當以國事為重。但是朝廷此時要我回京解釋軍功之事,我實在走不開,但此事又不能不理會,否則真治我一個欺君罔上之罪,那一切皆休。所以此事還得仰仗韓知府。”
韓絳聞言,先是有些尷尬,朝廷上的事情,富弼文彥博與甘奇不對付,這是誰都知道的。韓絳是趙曙提拔的官員,換句話說,韓絳是富弼提拔的官員。此來,富弼是真有托付的,倒也不是要韓絳做什么吃里扒外的事情,就是讓韓絳盯著甘奇,替富弼盯著甘奇,也是替皇帝盯著甘奇。
韓絳這兩天平步青云,受了別人的恩惠,自然得幫人干活,盯著甘奇。但是甘奇對韓絳也是極為重用,后勤之事,皆付韓絳之手,便也是知道韓絳是有辦事的才能。
而今甘奇把話說開了,證明甘奇老早就知道韓絳為什么隨軍出征了,但是甘奇哪怕知道這些,卻還是對韓絳信任有加,真就敢把后勤之事托付給他,完全不怕韓絳在后勤上做什么手腳,被人如此信任,豈不是一種極為讓人舒服的感受?
所以此時韓絳自然覺得尷尬,但是聽得甘奇還要倚仗與他,韓絳莫名又有幾分感動,答道:“皆是為國效力,甘相公請說。”
甘奇開口:“富相文相,乃至陛下信任與你,而你剛好又對幾番戰事都清楚知曉,延州大戰,你更是就在城中,我回不去,不若你回去一趟。你就到朝堂把西北之事的真實情況稟報一番,便也算替我解釋了此事,如何?”
韓絳未答問題,而是問了一句:“甘相信得過下官?”
甘奇點頭:“朝堂之爭,那是朝堂,國家大事,事關江山社稷祖宗基業,事關天下黎民百姓,我又豈能不信你?”
韓絳聞言,深深一禮,答道:“下官地位低微,奉命行事,實屬無奈,此來西北,已有大半年。朝堂之爭,暫且不說,就憑甘相公在西北做下的這般功績,下官也當幫甘相這個忙。”
甘奇回身一禮,也是大拜:“一切都拜托韓知府了,受我一拜。”
“不敢不敢。”韓絳連忙來扶甘奇,又道:“此去,下官當寫一封奏疏,然后讓延州所有文武官員在其上簽字聯名,再去秦州,再讓所有文武簽名其上,帶到朝堂,展示給諸公與官家看,也讓西北所有文武為甘相公證明,證明延州城下斬敵四萬不假,鐵門關外,京觀二萬六千余首級不假。”
“拜謝韓知府,此番大勝之功,奪土開邊,韓知府之功績,不比我少。”甘奇又是大禮。
韓絳感動不已:“下官愧不敢當!下官這就去辦,把此事辦妥。來日朝堂若是再有爭奪,也請甘相公恕罪,身在朝堂,便也是身不由己。不過下官受圣人教誨,萬事定然皆以家國社稷為重,來日方長,也請甘相公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