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開始還錢了,用句時髦一點的話說就是還國債,先還三百萬貫。
然后開始繼續大裁軍的進程,繼續往河套遷徙人口,甘奇口中對于這件事情也有一個時髦的詞匯:河套生產建設兵團。
遷過去的人家,戶口依舊用軍隊的編制進行管理,還會組織民團自衛,發放一些武器甲胄。
一來是防備黨項人的滋擾,二來是便于管理與動員。
而今的黨項人,已然徹底慫回去了,回到了戈壁大漠的另外一邊,再也不敢東來。原因很簡單,遼國徹底敗了,狄詠帶著威武軍往西北去,黨項人最后的機會就此消失。
裁軍移民之事繼續按部就班進行,攤丁入畝的稅收改革也在開始真正醞釀具體章程。
甘相公難得感覺到了一些清閑,朝堂之上已然沒有了大事,皆是需要時間打磨的差事。
終于可以好好回家睡幾覺,三五好友約上幾頓酒,汴梁城就是一個生活與享樂的地方。
至于富弼,還得等一等,等那么一個契機,也不會太久,只等遼人給富弼回了信,就該是富弼栽的時候了。
有些事情,甘奇想得很通透,想得很深遠,此番必然手到擒來。如今的遼國,頹敗亡國之危機,必然會助攻甘奇的謀劃。
樊樓開宴,趙宗漢,王安石,蘇軾蘇轍,吳承渥蔡確李定陳翰……
還有一個小年輕蔡京,蘇軾身邊還跟著一個小年輕高俅伺候。
其他人還有秦少游,黃庭堅,沈括,張商英等人。
司馬光是不會來了,他得保持清流風范,不能阿諛奉承。馮京本也請了,卻是遲遲不到。
今日甘相公上樊樓,樊樓之內早已人山人海,從甘相公派人定宴席之時,消息早已走漏,無數人奔來樊樓等待。
倒也不是這些文人士子有什么攀附之心,如今的甘相公,也不是平常人攀附得到的,如此趨之若鶩,大多數人也只是想遠遠觀仰一下甘相公的風采。
而今樊樓的花魁名叫云錦兒,也是熟人,昔日晏幾道與蘇軾爭鋒的時候,云錦兒就是最大的贏家。
云錦兒如今也是二十剛出頭,正是最炙手可熱的時候,再過幾年,便開始“年老色衰”了。
樊樓北苑,大廳之內,濟濟一堂,而今甘相公一系,共聚于此,樊樓今日必然是要使盡渾身解數的,歌舞詩詞,怎么盛大隆重怎么來。
在座皆是大才,推杯換盞之間,筆墨丹青來去,詩詞隨手就有,喝幾杯之后,揮毫潑墨那也是毫不吝惜。
如趙宗漢王安石蘇軾蘇轍等人,算是個小圈子,坐在頭前,互相聊著天南地北,時不時接一杯敬酒。
吳承渥在一旁聽著,呵呵傻笑不止,有時候也插嘴兩句,引經據典。
秦少游與黃庭堅如今初涉官場,不是中書就是門下,皆是編修小官,正是與人走動之時,便也到處敬酒認人。
最活絡的還得屬蔡京,這廝進士都還沒有中,等著進考,但是人際關系非常在行,從上到下,只要他開口,沒有一個不是喜笑顏開的。
蘇軾如今也從老婆去世的陰霾中走出來了,剛剛娶了前妻的妹妹,日子倒是又瀟灑起來了,喝得幾杯之后,人一高興,抬手一招:“高俅,來,給甘相公撫一曲。”
小伙子屁顛屁顛而來,大禮連連拜下。
蘇軾還在一邊夸獎:“道堅,這小子有出息,吹拉彈唱無一不精,我倒也沒有怎么教他,他自己摸索著,也成了幾門好手藝。”
甘奇點著頭,看著高俅,總覺得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覺,只道:“來點殺伐之樂,莫要咿咿呀呀的,男兒就該奏這般曲子。”
高俅又是大拜,然后開始撫琴,秦王破陣。
卻是此時,馮京姍姍來遲,往前告罪。
甘奇抬手,馮京落座,卻是愁眉不展。
甘奇也不問,有些事情不用問,問了甘奇自己也尷尬。
雖然是聚會玩樂,但是這般情況,眾人不免還是會說到正事。
甘奇有許多打算,比如蘇軾蘇轍,甘奇想把蘇軾蘇轍培養一下,雖然培養這個詞不一定貼切,但事實就是如此。
關于蘇軾,甘奇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試一試看看,能成則成,不成也罷了,蘇軾這一輩子,于官場政道難真正上心,看造化。
但是蘇轍是很有前途的。
所以甘奇說道:“子瞻兄,過得一些日子,想讓你往成都府去,如何?”
“知府?”蘇軾問著。
甘奇點頭:“成都府乃富庶之地,又是文脈之地,你此去,一來是把商稅之事徹底落實,便是成都府一地,一年便可為朝廷進三四百萬貫之多,二來是蜀地路遠,政策難達,之后還有攤丁入畝之革新,當有人好好盯著。還有裁軍之事也當盡心。”
天府之國,又是蘇軾的家鄉,這事情蘇軾去是合適的,蘇軾這輩子能不能于官場有前途,就看這一遭了。
蘇軾點著頭:“那我去吧,既然道堅有如此托付,蜀地之事,我當盡心盡力。”
甘奇其實心中也有擔憂,就怕蘇軾辦差不認真。甘奇又對蘇轍說:“子由去杭州,江南之地,也是重中之重,也是這幾件事。”
蘇轍也在點頭,知道甘奇的意思。
其實也不難分析猜測,大宋朝北上廣,不過就是這幾地,甘奇這么安排人事,就是要把北上廣控制住,推行改革,自然得富庶之地先行,不論是商稅還是田稅,最有錢的地方最重要。
此時高俅也奏完秦王破陣樂了,甘奇又道:“子瞻兄,此子聰慧,該給他辦下個戶籍進學,來日也可進考才是。”
蘇軾點著頭:“道堅所言有理,此子放在我身邊當個伴當隨從委屈了,便把他的戶籍安在成都去吧,也在那里去進學進考。”
高俅已然跪地大拜:“小人謝過甘相公與主人大恩大德。”
“起來吧,也是你自己爭氣。”蘇軾抬抬手,示意高俅站到后面去。
高俅連忙起身站在蘇軾身后,給蘇軾倒酒倒茶拿布巾。
過得片刻,王安石在旁匯報著錢莊之事:“甘相,如今錢莊吸納了不少儲蓄,是不是開放普通民眾的借貸事宜了?”
甘奇坐正身形,鄭重其事說道:“開是肯定要開的,但是這章程需要好好商議定奪。錢莊最怕的就是爛賬死賬,放出去的錢如何收回來是重中之重,所以審核貸款的問題很重要。抵押貸款這是最好的,信用貸款則一定要有精細章程,得要有調查,要有擔保,要控制額度。還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收不回的賬目該如何處理,定然不能有人口交易……”
甘奇慢慢說著,王安石還專門拿筆來記。這里面門道太多,不得不謹慎。
對于王安石而言,錢莊民間借貸,本身就是為了保護百姓,不讓百姓去借高利貸,能有渠道渡過一些青黃不接的時候。怕就怕一旦還不上錢,不是賣兒賣女就是賣田賣屋。
所以王安石對甘奇的話語深以為然,連連點頭又問:“這利息該怎么算呢?”
“年單利百分之五吧,季度利息百分之六,就如此計算吧。只要兩種期限,方便計算。要么三個月,如此算一個季度,要么一年為期。”甘奇如此說著,也是為了操作簡潔,不弄那些彎彎繞。
王安石點頭:“那便如此,具體細節,我先與錢莊眾人商量出一個具體章程,再來稟報。”
“可以。”
正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此時秦少游上前來拜:“先生,外面士子眾多,已然把樊樓坐得滿滿當當,許多人托付來請,說是請先生出題詩會,學生便來問問先生的意思。”
出題?
甘奇倒是不太習慣,出考題可以,不如寫個策論吧?甘奇如此想著,卻又覺得出策論題太掃興,便道:“便以破虜為題吧。”
“先生,那到時候選得佳作,先生是否點評一二?”秦少游又問。
秦少游顯然是被人拉去說得沒辦法了,外面士子無數,今日大好機會又豈能錯過?難得甘先生露面了,成名就在今日。
甘奇笑了笑:“今日這廳內大才無數,皆能點評,送來就是。”
甘奇已然看向了蘇軾。
秦少游大喜,臉上有光了,連忙出門而去。門外他的友人熟人一大堆,就等秦少游的喜訊了。
倒是蔡京也跟了出去,應該是出去賣人情。
此時馮京走到甘奇旁邊,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
甘奇自然先開了口:“當世兄何事如此為難?”
“唉……”馮京先嘆氣搖頭,然后再慢慢說道:“甘相心中了然,卻是在下為難不已……”
“當世兄不必為難,兩耳不聞窗外事即可,諸多事情皆與當世兄無礙,近來介甫兄順帶掌著三司大小事情,我這也想,要不要給介甫兄去個幫手,想來想去,當世兄最合適不過,當進三司使,也不知當世兄以為如何?”
馮京是可用的,自然不能往外推,王安石實在太忙,又要忙三司,又要忙錢莊,還要忙政事堂,是得有個人給王安石打打下手了。
還有一點,那就是甘奇也要名聲,也要口碑。到時候把富弼搞定了,但是還重用富弼的女婿,這就是美名,一心為公的美名,當得起一個大公無私。
馮京連連擺手:“愧不敢當,愧不敢當。”
甘奇卻道:“當世兄如此大才,有何愧不敢當?皆是為朝廷效力,差事辦妥,便是為國盡忠了。”
王安石還在一旁笑著說道:“是啊,我這真的是忙得昏天暗地,正缺當世這般的好幫手。”
馮京又是搖頭嘆息:“我便是進了這三司使,回頭卻又不知會被罵成什么樣子。”
馮京知道,自己又少不得一個忘恩負義、吃里扒外的謾罵。
朝堂大事,真到了臺面之下,一切又是如此的簡單。
成都府,杭州,三司使,皆在一頓酒宴之中。
此時門外開始往里送詩詞了,想來門外還有無數年輕士子的憧憬期盼。
甘奇倒是不去看,都讓蘇軾蘇轍看了起來,也把這當個由頭,讓馮京也去看,免得馮京在這里猶猶豫豫的。
蘇軾是看得連連搖頭,口中還有話語:“道堅這題目出得不好,一個個都寫成了阿諛奉承的馬屁,沒有一篇詩詞中少了道堅之名的,一個個夸得是天花亂墜,不美不美……”
倒是甘奇尷尬了,他本只是想讓這些文人士子們寫一些熱血沸騰的文字,多描述戰場熱血,軍漢勇武,家國大義的。沒想到卻讓甘奇“自賣自夸”起來了。
甘奇連忙說道:“換一題換一題,中秋不遠了,就寫中秋吧……”
中秋再怎么寫,也不至于寫到甘奇身上了。
酒宴繼續,甘門學士秦少游,尷尬出門,便是要與眾人說說,甘相公可不喜歡那些奉承之語,聽得生氣。
甘奇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試探性問王安石:“介甫兄,我想裁撤冗官,廢除恩蔭之事,你覺得如何?”
王安石先是愣了愣,再答:“裁撤冗官倒是無妨,此事徐徐圖之,不難。但若是廢除恩蔭,怕是天下嘩然。”
甘奇眉目一皺,這事在王安石這里都是這種意見,看來真是要天下嘩然了。文人讀書為做官,做官就是出人頭地,出人頭地了自然就得福及子孫后代。
老爹做官,兒子恩蔭之后也可以做官。這個制度顯然是不好的,但是在這個時代,有他存在的原因。
甘奇想要廢除掉,何其難?但是不廢除,裁撤冗官也就成了一紙空文。朝廷支出這么大,還不斷給那些沒有通過考試的人安排官職,寄祿的寄祿,閑養的閑養。而那些考上進士的,還得等官缺,還得考制科。
大宋朝不是沒有官位,是當官領俸祿的太多。哪怕是那些等官缺的,也從來不覺得恩蔭有什么不對,因為來日也都想著自己的兒子也能恩蔭,不用再考了。
甘奇沉默了。
王安石又道:“甘相莫不是真想廢除恩蔭?”
“嗯。”甘奇認真點頭。
“這……甘相三思啊!”王安石說道。這事情,完全就是動搖了士大夫之根本利益。
“那就先從裁撤冗官開始吧,先從寄祿官開始,任何人只能領一份俸祿,但凡不上值不列班的,皆不發俸祿,特別是致仕歸鄉的,名頭可以保留,俸祿一律不發。此事我會在朝堂稟奏,到時候你們皆要出言。”
甘奇要下手了,實在是這朝堂吃俸祿的太多了,而且待遇又那么高,一個月上百貫,幾百貫的,這哪里養得起?還有人領幾份俸祿的,更有人退休之后,還拿著原來的待遇榮歸故里。
這些士大夫,就沒有一個窮人,沒有一個是靠俸祿生活的,卻都領著朝廷的錢,這是一定要改革的。許多老臣,退休封個國公爺,或者還把原本的名頭留著,朝廷里,領中書門下平章事俸祿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皇家子弟也能封中書門下平章事,都領這份錢,一個月四五百貫,還發保姆補貼,發穿衣補貼。
這么養,朝廷怎么能不缺錢?甘奇這個相公當得是精打細算,國債都弄出來了。
甘奇皺眉語重心長,王安石想得一想,說道:“可以試試。”
“不是試,裁官減俸,一定要辦成。”甘奇說道。
王安石只覺得壓力巨大,卻也知道甘奇做的事情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