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了決斷,這個決斷有許多人出力其中,其中富弼出力最大,這也是富弼老早就謀劃的事情,從給趙宗蘭封個公主名頭開始,富弼就埋下了伏筆。
甘奇是駙馬了,也是國公爺了,也是樞密使,這些名頭與官職都還在。但是甘奇回家了,不用上值了。
這件事情在皇帝心中,是想低調處理的,低調處理的意思就是把權力交出來即可,什么都給甘奇留著,這在大宋朝也是正常的,比如什么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這種名頭,也可以是個虛職,甚至可以拿來封賞給皇家子弟。
甘奇這個樞密使,也成了個寄祿官。
美其名曰,守孝之用,昔日甘奇父喪,守孝期未滿便為國效力,而今再行守孝,補滿時日。
許也是一種打擊甘奇名聲的手段,一個讀書人,連父喪守孝都未滿,不免有不孝之嫌。古代的這些禮法,你不是一個脫產的讀書人,倒也無妨,什么守孝時限,什么冠禮,什么抓周,這都得有產階級才能貫徹實施的。
甘奇是一個街邊浪蕩子的時候,自然也沒人在意他有沒有給自己老爹守孝期滿,如今成為了一代名士,自然就需要把這件事情做好。
有時候,這種禮法也是一種麻煩事,倒也不是說禮法不對,而是過于迂腐,比如王安石,好好的三司副使,忽聞家中母喪,匆匆回江寧而去,比甘奇走得還早。
王安石忽然也回家守孝了,官也不當了,國家大事也不顧了,就這么忽然走了,三年之內不會回來。
皇帝的想法可能是好的,希望低調處理甘奇的問題。
但是世間之事,往往卻不如皇帝想得那么簡單,事情既然做出來了,就止不住有人議論有人說,當官的會議論幾句,當官的家人下人就會跟著議論幾句,接著整個汴梁城都會開始議論,汴梁城就是這么一座城。
誰都知道,甘相公大功不久,就權柄盡失。這件事情,有人看到的是甘奇高風亮節,有人看到的是其中的陰謀論,口中不免也要說上幾句鳥盡弓藏的話語。
朝堂諸公們,似乎大多數人心中都有一種暗喜之感,有些人單純就是覺得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站在他們前排,心中有一種不爽,如今這個年輕人不再出現在朝堂上了,心理平衡了。
有些人就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知道甘奇做了許多逾越之事,就該受到懲罰,欣喜說不上,就是覺得事情合該如此。比如司馬光,他便是這種想法,哪怕往后甘奇還有再起之日,他也覺得無甚不可,但是有錯就要受罰,這是正理。
有些人,喜悅比較多,比如富弼,他很高興,終于把這個小年輕弄下去了,高興不已。
不過很大一部分人心中,都還有另外一個想法,那就是外戚干政之事,這種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不好,奈何甘奇立功太大,便也得過且過,他們本來是比較中立的,如今外戚離了朝堂,倒也覺得滿意。
什么?你說甘奇立了大功?這話也對,但是能列班朝堂之人暗自的內心里,哪個不覺得自己為國為民,居功至偉?哪個沒為國立功?不立功,怎么升遷上來的?更何況皇帝對甘奇也不差,一門兩國公,這般榮耀,何其榮耀?
當官,把官放在官這個位置,把政治歸到政治上,許多事情就不那么復雜了。
趙宗蘭真的懷孕了,倒也不知是不是趙曙希望的嫡長子。
在家待了這么一段時間,甘呦呦終于認得父親大人了,時不時也會在甘奇膝下歡淘。
甘奇是徹底的無事一身輕,樞密院大小事情皆有歐陽修暫為管理,甘奇剛剛熟悉了樞密院的一切事務,就匆匆而別了。
女兒挺好,可愛至極,爹爹叫著,奶聲奶氣,甘奇便是哈哈大笑,看著這個可愛的女兒,甘奇更加投入進造人的偉大事業當中,多生幾個才好。
老婆也挺好,趙宗蘭有了身孕,得好好照顧著,時不時出門走一走,還有幾人也挺好,也讓甘奇更加投入進造人的偉大事業當中。
甘相公失勢了,這也是有人說出的話語,這種話語對許多人都有影響,就比如甘奇的門口,每日拜見的人潮,明顯少了許多。倒也不是門庭冷落車馬稀,但也不復之前那般熱鬧了。
時間多了,甘奇提起了筆,先寫出了幾個名目,也是幾個書名。
管理學要義、經濟學原理要義、何為宏觀經濟學、何為微觀經濟學、寰宇地理志簡要、歷史與社會階段簡述、社會學原理概要、儒家與社會、哲學原理要義、宗教學簡述、算學新編要義、幾何原理要義……
書名不是要義就是簡述,其實也說明每本書都不會長,甘奇也知道自己懂而不精。
甘奇要寫這些東西,就是要換一個治學的方法,給整個時代換一個治學的思路,圣人之言,對于普通人而言太過高高在上,甚至對于讀書人而言也不友好。學問是否能更好的傳播與傳承,就看這門學問能不能接地氣,能不能換一種方法來讓人更加容易理解。
中國上下幾千年,有的是故事例子,管理學要義,加上歷史故事的證明,來解釋各種管理上遇見的問題,以及該考慮的各個方面,還有更好的解決方式思路。
經濟學,在這個時代而言是前衛的,但是貼合實際來說,甚至貼合甘奇自己做的貿易戰來講,原理就不難了。
寰宇地理,就是為了開闊這個時代人的眼界,甘奇倒也不至于非要灌輸地球是圓的這種概念,他就說,北邊有多大地方,大概有哪些人,東邊出海是哪里,有哪些地方哪些人。西邊還有哪里,大概是什么風土人情,哪里是地中海,哪里是君士坦丁堡,哪里是麥加,哪里是羅馬,哪里是希臘,哪里是埃及,古巴比倫是什么,金字塔是什么奇觀,突厥人如今大概是什么境況……
歷史階段與社會階段,是一種顛覆這個時代歷史研究方式的新方法,什么是奴隸制社會,什么是封建社會,游牧文明與農耕文明的區別闡述,中國歷史每一個階段的巨變,以及巨變的內在外在原因,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歷程,社會生產力的意義所在,人口與時代,文明的局限與未來……
儒家與社會,這就是如今社會的深入剖析,從儒家的開始,到儒家的如今,圣人在說什么,以前的人們如何理解圣人,現在的人如何理解圣人,甚至也說一說儒家的皇權。大宋朝,不以言獲罪,這件事情挺好,甘奇如今的身份地位,也讓他難以因為言論而獲罪,就會讓他在寫這些問題的時候,更加大膽。
哲學原理,很簡單,以前研究圣人在哲學層面言論的方式方法效率太低,傳播的門檻太高。用后世的辦法研究圣人哲學,就可以深入淺出許多。
我是誰?從哪里來?到哪里去?這是哲學的三大基本問題。
儒家是怎么回答這三個問題的?孔子言論中是怎么解釋的?孟子的言論中又是怎么解釋的?一路之下,各位大儒又是怎么解釋的?包括胡瑗又有哪些言論解釋這個問題?
人是什么?人因為什么立與天地之間,要達到什么目的?人與萬事萬物的關系,人對一切事物的態度?
道家是怎么解釋的,佛家又是怎么解釋的?
當然,哲學只是儒家的一個方面,儒家也不僅僅是哲學。
甘奇這么來說儒家,也只是分析儒家在哲學方向的思想理論。還是淺談,但是甘奇提供了一個思路,提供了一個治學之人如何真正認識自身理論的新思路。讓這些治學之人,能把這些東西接地氣的來解釋,更加有利于傳播與傳承。
甘奇在拋磚引玉。
但是甘奇在顛覆一個時代,不論什么學說,都是有利有弊的,棄其糟粕,揚其精髓,他要讓儒家成為一個更好的儒家。
每天去跟人爭論到底誰解釋的圣人才是正確的,這沒有意義,理學心學也好,事功也罷,公羊谷梁,殺人的,懦弱的,都沒有意義。
至于什么是宗教學,這是甘奇新發明的詞匯,深入解析宗教的核心,把宗教的發展與傳播也拿出來說一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古代的正統讀書人,古代的統治階級,其實對宗教的態度都不熱衷。雖然有信宗教的皇帝,比如有對佛教崇拜的,有對道教崇拜的。
但是自古中國的掌權者階層,對宗教的態度實在稱不上恭敬,說滅佛就滅佛,大規模屠殺和尚,焚毀廟宇佛陀。古代中國,也就佛教真正大規模流行過,然后也大規模被滅過,什么太平道造反之類的,摩尼教起義之類的,都被滅了。
這只證明到了一點,圣賢子弟的骨子里就不信你那一套。
所以宗教學,必須要寫一寫,從本質上認識宗教,也從本質上認識宗教為什么能快速傳播。
算學,或者用更現代的話語說,數學。本就是中國讀書人必備技能,科舉明算,一直就是大科目。甘奇寫的東西,將會是一個更系統的真正啟蒙,幾何有幾何的用處,統計學有統計學的用處。
甘奇要當一個不一樣的大儒,把研究學問的方法徹底顛覆。
所以甘奇一本接一本的寫,寫一本一本的要義與簡述。
京華時報下面的印刷作坊,一本一本的印。
發給道堅書院的學生,搬到太學里免費發放,擺在各處書局里賣。
道堅書院炸鍋了,太學炸鍋了,然后汴梁城就炸鍋了,接著洛陽也炸鍋了,江南也炸鍋了,蜀地也炸鍋了,甚至連福建都開始炸鍋了。
天下的讀書人都炸鍋了。
汴梁的學子讀得這些要義簡述的,多是一臉的新奇,也有不少一臉懵逼,還有一些人陷入了深入的思考。
洛陽的學子,忽然開始成群結隊往汴梁而來,卻有不少人義憤填膺,程頤就在其中,他要去汴梁,去質問一下甘奇,問問他是怎么繼往圣之絕學的,問問他弄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出來,是繼了哪個往圣之絕學,胡子衣缽在他,問問他甘奇為何不好好繼承胡子絕學。
程頤別的不想,就問問甘奇,為什么不好好治學,非要走一些歪門邪道,不談仁義,不談家國,搞出這些東西。甘奇若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也還罷了,而今甘奇的影響力如此之大,搞出這些東西,不治儒家正統,這豈不是誤人子弟?
所以程頤來了。
其實汴梁城里也有如程頤這般想法的人,比如同知諫院司馬光,想法雖然不如程頤那般偏激,卻已然對甘奇觀感不好。因為甘奇如今在天下文壇的影響力實在太大,甘奇卻偏偏“不務正業”起來。999小說lhttps://https://m.999xs
事情越來越熱鬧,富弼也開始翻了翻甘奇最近出的新書,文彥博也開始在翻,曾公亮自不用說,也翻了幾本。
翻得最多的,反倒是皇帝趙曙,他倒是真看得進去,特別是管理學要義,他看得手不釋卷,其次便是歷史與社會階段簡述,他也很有興趣,最后經濟學與社會學也翻了翻。
甚至御書房里閑談,時不時都會有這些話題出現,其中自然也有爭論。
甘奇卻還躲在家中努力造人,他知道自己一石激起千層浪了,不過還得等子彈再飛一會。
甘相公,即便沒了權柄,卻也要攪得一個天翻地覆,他要保持自己的熱度,永遠都下不去的熱度。
甘奇家門口拜見的人,又多了起來,無數人拿著書上門來見,或是誠心誠意請教,或是一臉不爽來討教,一概拒之門外。
過幾日,甘奇才會出門,去會一會天下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