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沿著上塬的公路攀緣而上,路上殘雪如絮。每年入冬以后,西安的雪總是來得很晚,而且最開始還扭扭捏捏下得頗不爽利。只有到了春節前后,才會正兒八經的來那么幾場,瑞雪兆豐年。
老穆因為在二監修理廠多次廢舊立新,變廢為寶,為修理廠節約了大量資金,并且還有幾項技術革新。再加上入獄以后表現良好,最終被獲減刑兩個月,提前釋放。卓楊、九山和海洋哥仨主動向老穆的父母請纓,接過阿姨裝好的新衣服新褲子,殺奔白鹿塬而來。
九山前去辦好了登記手續,三個人就在二監的大鐵門外等待起來。不大功夫,鐵門‘哐嘡’一響,里面有人說話:“走吧,外面有人等你
。”隨后,老穆走了出來。
沒什么變化,還是那么瘦。穿著一件老舊的棉軍大衣,頭發比硬布鞋刷子的毛長不了多少,老穆一手提著網兜,里面是臉盆毛巾牙缸之類的壇壇罐罐,一手拎著捆好的鋪蓋卷兒。
老穆站在鐵門外沖著三個兄弟咧開嘴笑。
“我操,這牲口到哪身材都還保持這么苗條。”卓楊對九山說:“九山,你說憑你現在練得,一拳能不能打透他的胸骨?”
“半拳足矣!”九山說。
“你這么厲害,咱們應該昨天晚上就來。”海洋說:“你可以劫獄。”
老穆嘴咧得更大了,笑成了燦爛:三個牲口還是這老樣子。
四個男人緊緊擁抱在一起,身后的鐵門‘哐嘡’一聲,關上了。
汽車往塬外蜿蜒而下,路況不是太好,路基上還有積雪,卓楊開得很慢。老穆接過海洋遞過來的煙,連抽了兩根。公路旁是塬的邊緣,深溝淺壑縱橫交錯。
“卓楊,你把車停一下。”老穆說。
這是要干嘛呀?卓楊犯著嘀咕,還是把車靠在路邊停了下來。老穆一聲不吭,從車里走出來,打開后備箱,把網兜和鋪蓋卷兒提了出來拿上。
老穆提著東西走到路旁的深溝邊。
深吸一口氣,“我去你媽的!”老穆大喊一聲,雙臂使勁一甩,網兜和被窩捆子被扔飛出去,向溝底摔去。
‘咣哩咣當’壇壇罐罐一路歡快的連滾帶爬,聲音逐漸遠去,哥仨在車里張著大嘴看著老穆。
四個人先來到一家剛開業不久的洗浴中心,陪著老穆連蒸帶泡,搓完再蒸再泡,好好的去了一把晦氣。從上到下洗得干干凈凈之后,老穆從里到外全部換成了新衣服,以純美邦盡是牌子,連鞋子都是永不止步的安踏,舊衣服塞滿了一垃圾筐。
門外路旁人行道上,一個老年乞丐臥在地熱的井蓋上取暖,身上穿著的軍大衣是老穆臨進門前脫給他的。
火鍋店的隔間里,桌子上已經杯盤狼藉,四個人頭上都見了汗。原本不怎么吃辣椒的老穆,阻止了海洋點鴛鴦鍋底的企圖,堅持上正宗辣鍋,還問大堂有沒有變態辣。好說歹說,老穆才沒有干出哥兒幾個人神共憤的事情。卓楊、九山、海洋還好,三人本身就是無辣不歡的吃貨,老穆這會兒兩片薄嘴唇又翹又紅,就像剛跟化了濃妝的女人親過嘴。
“過癮,過癮!”老穆灌下去兩大口紅狼,點著煙抽了起來。“卓楊,那個玉扳指帶著沒?讓我看看。”
卓楊托海洋踅摸來給老穆走后門的清乾隆青玉扳指,被三賊的老爸退給了海洋,卓楊回來后,海洋就還給了他。卓楊一直沒想好怎么處理這件玩意兒,就在他的大衣口袋里裝著。卓楊從衣帽鉤上掛著的大衣里掏出玉扳指,遞給了老穆。
老穆接過來很仔細地翻來覆去瞧著,然后抬起頭來看著卓揚:“送給我吧。”
“你拿去唄。”卓楊一揮手,頭也沒抬接著去跟筷子上的千層肚較勁,涮這玩意兒講究個七上八下,很是麻煩。
老穆把玉扳指裝進自己羽絨服里面的口袋里,嘴咧開都能看見門牙上的辣椒皮,笑起來兩片豐潤的嘴唇更性感了。
九山從煙霧繚繞的水汽中抬起頭:“我想再來一盤腦花,你們誰還吃?”
“牲口呀,牲口。”海洋斜靠在沙發背上,撐得都已經彎不了腰:“讓泡一壺紫陽青,我消消食。”
“就你啤酒喝得最猛,你看九山多雞賊,少喝多吃,啤酒太占肚子。”卓楊嘴里含糊不清地對海洋說。
“咦,此言之有理。以后但凡吃火鍋,我絕不喝啤酒了。伙計,上一瓶西鳳國花瓷。”
海洋一語成言,此后他果然更鐘情于白酒,逐漸踏上了酒神的修煉之路。
老穆笑瞇瞇地看著三個兄弟,也不知是室內暖氣太足,還是火鍋水汽太盛,他的眼睛有些朦朧。
又是一盤腦花和一份單點的蒜泥白肉落肚之后,九山這才算告一段落:“不吃飽,哪有力氣喝酒?”一口干了面前口杯中的白酒。
“老穆,你有什么打算?”卓楊問。
“我這不是學了手修車嘛,反正……還行。過完年打算去我小舅那,他在北京有個修車行,我想先過去看看。”老穆的小舅早年間是汽車兵復原,分配到運輸公司當大貨司機跑了很多年長途。后來國企下崗分流,小舅仗著有一身修車的好手藝,下崗后從小修理攤干起,十年時間逐漸發展成了有十來人的修車行。
“北京好呀,和我離得近,回頭沒事了我還能去找你。”九山接上話題,他們部隊駐地的確離著首都不遠;“再有兩天我就回部隊了,你年后到了北京給我說一聲。”
“好嘞,咱倆回頭北京再聚。”
海洋突然想起來了:“哎,對了。我明天約了一場球,還是以前那幫人,明早在我們學校的場地。聽說你回來了,一個比一個答應得痛快……”
帶著些微的醉意,老穆敲開了家門。
全家人都在,父親母親,姐姐姐夫,都坐在客廳里。
“爸,媽……”
父親看都沒看他,轉身走進臥室,‘砰’!摔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