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尤里·日爾科夫還算清醒,聞言大吃一驚。
“安德烈,你喝多了,不要亂說話!”
卓楊也是一楞,海洋的眼神則凝了起來,漸漸面若冰霜。
“不不,沒關系,尤里,讓沙皇說。”卓楊擺手攔住了日爾科夫。
渾然不覺氣氛已經發生了變化的阿爾沙文依然摟著卓楊,像愛情。
“……真的,我非常不喜歡中國人,……現在也不喜歡……”
“不過,我喜歡你,卓楊,……我佩服你……非常佩服,呃——”一個長長的酒嗝。
“我也喜歡你……海洋……大哥你……爽快……”沙皇都二十四了,海洋今年才十九歲。
“……噢,……還有這兩位美麗的女士……,我也喜歡你們……”阿爾沙文指的是孫雨玫和丟丟,能在這種情況下還有禮節意識,他的修養確實根入骨髓。
“除了你們四位……,我討厭中國人,討厭中國……,尤其是中國西安,……我恨西安人!”
“為什么?……因為四年前……我大哥……親大哥,在西安吃燒烤……被一幫西安的歹徒……,五個人……只有我大哥……植物人……四年了……醫生說……”阿爾沙文眼淚洶涌而出,話到最后已經泣不成聲。
卓楊和海洋發根直立,瞪大了眼睛,后背雞皮疙瘩全部乍起。
安德烈·阿爾沙文的大哥約瑟夫·阿爾沙文比他大十歲,也曾是個沒什么前途的低級別半職業球員。因為家境有些困難,為了讓頗有天賦的弟弟在足球上有好的發展和機遇,約瑟夫九年前便退役了,開始學著做生意賺錢養家,并供弟弟踢球。俄羅斯足壇也很黑,青訓教練挑選小球員是要拿錢說話的。
做了幾年倒雞毛的小生意,也沒發得了什么大財,正趕上那些年俄羅斯人熱衷于去中國跑貨,個個回來賺得盆滿缽盈,把中國吹得天花亂墜,仿佛滿地金子就等著去撿,也是人傻錢多的意思。因為其中有人去過還掙了錢,約瑟夫一行共五個好友便一路顛簸來到了中國,到了西安。
從西安弄些東方假文物,運回去在莫斯科或者圣彼得堡那些先富起來附庸風雅的新貴那里,立馬變成白花花的盧布。
那是在2001年4月,韓日世界杯預選賽中國在主場西安迎戰馬爾代夫,卓楊、海洋、九山在省體育場內目睹了10:1的大勝,結束后又在場外找見因‘口出穢言’被警察趕了出來郁悶的老穆,哥兒四個一起到康復路夜市上去吃燒烤。
西安康復路是中國西北最大的集貨批發市場,那附近的夜市規模很大味道也還不錯。卓楊哥兒四個在這里,約瑟夫朋友五個在這里,一個從甘肅天水來西安進貨的中年商人,也和兩位朋友在這里。
那個年頭,地處內陸腹地的西安還不像十多年后,滿大街的老外比狗都多,那會兒高鼻深目的外國人還是比較罕見的。約瑟夫一行人在夜市上很是醒目,卓楊哥兒幾個也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他們從口音和長相上能分辨出來,那是五個老毛子,畢竟看了很多前蘇聯戰爭電影。
西安都是這樣,何況更偏僻一點的甘肅天水。
天水商人許是多喝了兩杯,酒壯慫人膽,賤兮兮跑過去和約瑟夫他們搭訕寒暄,語言都不通還說個屁,天水商人掏出卡片相機想跟外國友人合張影。據他事后給警方供述,就是想照幾張相片帶回家顯擺顯擺。
約瑟夫等人倒是很客氣沒有拒絕,滿足了沒見過世面的中國老男人的心愿。原本一番和氣事情到此為止,可誰讓酒真是惹禍的精。天水商人借著酒興,沒過一會兒又跑了過來合影,還勾肩搭背不亦樂乎,如此三番,第四回再來時,終于惹惱了脾氣暴躁的俄羅斯人,天水商人被一拳打翻在地。
商人的兩個朋友上來理論勸架,又是被兩拳砸倒。約瑟夫他們也沒少喝,酒精上頭圍著三個躺在地上鬼哭狼嚎的中國人一頓拳打腳踢,夜市上的人全被這一幕驚呆了。
雖然西安小伙子愛打架也不吝出手,但老外打人卻誰也沒見過,大家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
從來打架都不先出手、但骨子里有著濃厚大漢主義情結的海洋怒喝一聲:“的老毛子!”提上屁股下面的折凳就沖了上去,一個照面便拍翻一個。
卓楊、九山、老穆哥仨一看海洋已經殺了上去,當即毫不含糊也抄起家伙加入了戰團,四個稚嫩中國少年和五個俄羅斯成年壯漢在夜市上展開了對練,沒一會兒折凳就打壞了好幾把。
夜市上的食客終于反應了過來,也不知誰喊了一聲:“狗日的還敢打咱中國人!”整片夜市上不嫌事大的男人們聞聲而動,旗鼓相當瞬間變成了群毆。那一晚,夜市上一大半檔子的桌椅變成了殘片,第二天清晨環衛工人掃走了滿滿一車啤酒瓶渣子。
老穆不是哥兒幾個里面打架身手最厲害的,但他無疑在經驗上最豐富。就在場面完全失控氣氛最高漲之時,老穆一拉卓楊哥兒仨:“走!趕緊走!”
附近派出所全體警員集體出動才控制住了局勢,約瑟夫五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血肉迷糊已經完全看不出是五個人樣兒了。因為是外國人,警方沒敢怠慢,送去醫院搶救之余,開始追查肇事的兇手。
那些年,還沒有滿大街的監控攝像頭,沒有天眼系統。目擊者稱,是四個年輕人率先動的手,口音為普通話,但并不在現場控制的那些人里。沒有前科沒有案底,無名無姓面孔陌生,又是外地人比較集中人口流動大的區域,這種情況下能找到人就不可能。
哥兒幾個溜得非常及時,黑燈瞎火亂哄哄的誰也沒有察覺。警察到場時,他們乘坐的黑出租已經在好幾公里之外了。
事件后來甚至驚動了兩國外交部門,因為五個俄羅斯人傷得太重。緊急手術之下命是都保住了,但在第四軍醫大里最少的一個也躺了半年,接骨的接骨,器官摘除的摘除,縫縫補補,后半生坐輪椅的一個,拄拐的兩個。約瑟夫·阿爾沙文最為嚴重,他成了植物人,一年之后人事不省被救護車跨國托運回了圣彼得堡,此后一直靠呼吸機和鼻飼喂食機維持著微弱的生命。
為了能給上面有個交代,警方最后不得已讓道上的黑老大交出來四個小混混頂了缸,這才徹底平息下來消了案。
送走日爾科夫和阿爾沙文,卓楊和海洋面面向覦,海洋掏出一根煙遞給卓楊,又給倆人點著,許久無語。
半晌:“我操,這個世界太小了!”
“是呀,太小了。”
“……給誰也不要說了,給九山和老穆也不說。”
“不說,就咱倆知道,給誰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