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后,民間傳說北宋年間有三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奇人。
孤身闖入皇宮斧劈棍王皇帝的無名道士;
不老長春谷中傳授李逍遙武術的隱士;
少林寺藏經閣掃地僧。
羊一若想走,這世間沒人能留得住他。在來到這個世界的第479年,他離開了少林寺。
羊一顫巍巍走出山門,留下了那把鐵掃帚給少林寺當做紀念。一天之后,少林寺靈秀和尚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了,少室山里走出來一位頭上包著布巾的青年農夫。
農夫身著半新不舊但洗得很干凈的長衫,很標準的鄉下人進城裝束。
羊一下一步的計劃,是要去大宋朝廷藏書樓昭文館里看書。昭文館藏書量更大,是藏經閣的好幾倍,而且藏書所涉獵類目也更加全面和廣泛。
三十多年前若不是靈秀和尚楊五郎的機緣巧合,羊一本來沒考慮少林寺,只去昭文館就夠了。
但想進入昭文館看書,難度卻比藏經閣更大,羊一現在還沒有任何頭緒和辦法。不過,羊一唯獨不在乎時間流逝,沒辦法慢慢想辦法就好,不著急。
大不了學習蒙一二三,每天晚上偷著鉆進去看,麻煩一點而已。
首先,是要去昭文館所在的汴梁。
少林寺去往汴梁要三百多里地,羊一剛走出嵩山山脈,還沒到登封縣城,便在城外必經之路上的十里涼亭遇到了一個人。
一個道士。
道士看起來很年輕,但下巴上兩寸短髯又讓他平添了幾分穩重,所以具體多少歲還真不好說。男人若是保養得當,二十到四十歲這個區間,相貌區別不是很大,此道士顯然就屬此列。
羊一見過他,就在三個月前的少林寺武林大會上,道士也在人群里看熱鬧,但一直沒有出手。
那一天人很多,烏泱泱好幾百人,道士在其中一點也不顯眼,而且道士打扮的人也不止他一個,但羊一還是注意到了他。
因為他的氣質,很像曾經的師兄袁天綱。
剪裁得體的青灰色道袍,后背斜背著一柄劍,實際上沒什么特別之處,但氣質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羊一就是覺得很熟悉,而且越看越像。
還離著很遠,道士就開始打量羊一,走得近了,他更是走出涼亭站在那里目不轉睛盯著羊一。顯然,他專程在這里等他,而且很可能等了三個月。
羊一在距離道士五步的地方停下來,也與他對視,但眼神中沒有敵意,因為對方也沒有。
太像老袁了。
“神仙?”道士微笑著問到。
羊一笑著搖頭。
“妖怪?”
搖頭。
“鬼?”
搖頭。
“死人?”
羊一點了點頭,笑得很開心。老袁、老張頭、陳摶,終于又有人為他這個‘死人’而來,羊一孤寂的心里再次有了溫暖。
道士長揖到地,口中高呼:“貧道呂巖,見過……”他卡殼了,顯然不知道該怎么稱呼羊一。
“叫我一聲師兄吧。呂師弟,辛苦你了,謝謝。”
“呂巖拜見師兄。”
嚴格上來講,呂巖并非武林中人,他是當今非常有名的道士。相對于佛教,大宋朝廷和皇室更推崇道教,幾代官家都很熱衷修道。
所以呂巖其實算半個官面上的人,他和趙宋皇室關系十分密切。
呂巖會耍劍,但劍術相對平庸,羊一后來評估他基本是少林寺慧字輩下層檔次,達摩院里敬陪末座的水平。
不過,呂巖潛心修道,日常行走于大宋上層路線,對武術界的事情興趣不大,也基本不參與。三個月前他混在人堆里去少林寺,純粹是為了看熱鬧。
正如羊一留意到呂巖的原因,他那天在藏經閣旁的樹上也注意到了羊一,而且與其他人觀察的側重點完全不同。
冥冥中感知的道命,來自道心的熟悉。
所以,呂巖便在這里等待羊一,這很合理。盡管羊一和掃地僧的相貌完全不同,但呂巖不看臉。
師兄弟在紅塵中相逢,農夫和道士便一路同行。不過,他們沒有去汴梁。
進昭文館看書一事,呂巖說不難,他和當今官家趙頊以及端王趙佶關系都很不錯,機會合適了就是一句話的事。
看書也不著急,呂巖想去蜀中云游,邀請師兄與他同行。剛好,一百多年了,羊一也想去華山看看陳摶,再去看看老袁,還有李白和老張頭。于是,二人一拍即合,便往西先去了洛陽。
羊一有一身絕倫的武功,但他其實對中原武術界所知甚少。呂巖雖然不是武林中人,但卻對武術界的事情知道不少。
所以,呂巖對阿碧非常了解。
他們是在洛陽遇見阿碧的。
阿碧是慕容復的婢女,貼身的那種,如同皇帝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以前還有個阿朱,后來被蕭峰拐跑了。
羊一對阿碧也有印象,因為那天打完架,慕容家賠錢的時候,就是阿碧端著金子交給慧奉和尚的。這個姑娘相貌雖然不是美若天仙的那種,但也十分端莊秀麗,穿著一身綠衣,甚至有點周瓔珞的味道。
而且阿碧氣質溫雅,一看就是才女類型。
呂巖和阿碧顯然是舊相識,兩人一見面就熟絡地打了招呼。呂巖介紹羊一:“這位是我師兄……,哎,師兄,你叫什么名字?”
羊一沒好氣地說:“我姓皇,叫皇上。”
“噗哧’一聲,阿碧破涕為笑。
她哭,是因為她那個渣主人慕容復把她趕走了,就因為一點芝麻小事。慕容復非常習慣朝身邊人發火,習慣遷怒。他在少林寺被羊一打成了狗,一張俊臉也花了,身邊人可就倒了大霉。
笑了之后,阿碧便也真的稱呼羊一‘皇兄’。
阿碧雖然是慕容復的婢女,但她是逍遙派的弟子,這更加拉近了羊一的親切感。
阿碧沒有姓,因為她是孤兒,師傅也沒有給她賜姓,只是叫了阿碧,從小一直叫到大。不光師傅那里,這天下間的孤女基本都是這樣。
阿碧的師傅是‘琴癲’康廣陵,師祖是蘇星河,太師祖是無崖子,始祖自然是李逍遙。
阿碧是個奇女子,她的武術雖然低微,在羊一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但阿碧所學卻非常雜,琴棋書畫、奇門遁甲、天文地理、五行八卦、農桑醫藥,甚至天下武學,全都精熟。這一點很逍遙,十足十的逍遙派特色。
精通上面這些所有理論,但絕大多數也只限于理論。這么說吧,阿碧是活了四百多年的羊一見過的最博學之人,但也是他所知與實際動手實踐能力相距最懸殊的人。
但阿碧是個好姑娘,她的一顆芳心全在慕容復身上,即便慕容公子遷怒將她驅逐,卻還是情根鎖定,只知道委屈得哭。
慕容復在洛陽養好傷之后,撇下阿碧,帶著其他人去了西夏,那里的公主要招駙馬。阿碧打算哭夠三場,就去追心上人公子。
哭夠三場,公子的氣也消了,以前幾次被趕出來都是這樣。
今天是第三場。
都是往西,于是,兩男一女便同行了。
羊一很快便察覺到呂巖對阿碧有愛慕之意,而且很濃,那個下賤討好的樣子連狗都不忍直視。不過話說回來,如此一個溫柔典雅的才女,的確值得此番愛慕。
羊一悄悄問師弟:“喜歡人家姑娘,就討回家當老婆呀。”
道士可以結婚娶老婆,那叫道侶。密室敦倫行周公之禮,也可以叫雙修。
呂巖正義凜然:“師兄何出此言?那個……她對慕容復那個狗東西一片癡心,我……不合適。”
“簡單,今晚你就強行跟她做夫妻,師兄這就追上去殺了慕容復。”
“算了算了,看這樣子殺了也不管用,別再讓妮子殉情了。師兄,這我就要說你了,喜歡一個人,不止是饞她的身子,而更是仰慕她的靈魂。”
羊一靜靜地看著呂巖,可呂巖絲毫不臉紅。
去西夏并不是一直往西走,而是過了大河之后往北,走延州穿過大宋和西夏的邊境,然后很快就到西夏都城興慶府了。
三人過了潼關,呂巖說要陪著阿碧姑娘先過延州,他和延州經略府的鐘師道很熟。羊一覺得這是他們二人培養感情的一個機會,自己不能再當白蠟燭。
于是,羊一和師弟呂巖約好,他在華山云臺觀等候,呂巖兩個月后回來,二人再一起云游。
呂巖在擠眉弄眼中和阿碧姑娘北上了,羊一獨自去了陳摶師弟的云臺觀。臨別前,他送給阿碧一只萊昂王國西班牙風格的黃金扳指,中原絕無僅有。
雖然阿碧姑娘對這個略顯粗俗的‘皇兄’無感,但還是很真摯地表示了謝意。這一分別,羊一此后再也沒見過阿碧。
但也正是這一次和呂巖的短暫分別,讓羊一干了一件追悔莫及的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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