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圣火殿很遠了,羊一的心臟還是如同錐子在扎一般銳痛,疼得他幾乎無法站立。
圣火殿里,至高無上的圣女薄紗蒙著面,只露出一雙星光般淡藍的眼睛。以雙手交疊撫胸恭敬地施以拜火教教禮的羊一抬起頭,看見這雙眼睛,那把錐子就狠狠扎進了他的心臟。
是丟失的楚痛,是不悔的眷戀,是難以割舍的刻骨銘心之痛。
只是看到了圣女的眼睛,羊一就知道自己五百多年來尋找的人,終于找到了。迷失在這個世界里,圣女正是能夠帶他回家的人,她是他在黑夜里的光明之火。
看到面容蒼老的羊一抬起頭,圣女的身軀猛然一振,顯然她也認出了他。他和她雖然還不知道對方是誰,但知道他(她)就是。
圣火殿里,圣座之上的圣女和臺階下的羊一四目相對。心里都是尖銳的楚痛,彼此眼神中是永遠不能忘卻的癡然。
羊一看著朝思暮想的這雙眼睛,已經無法呼吸,他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你是誰?你是我的妻子嗎?你等我多久了?
我這五百年找得好辛苦,如果再找不到你,我怕要堅持不下去了。
圣女看著羊一癡癡的眼睛,她空白的人生經歷仿佛在瞬間落滿了灰塵,沉甸甸地壓住五臟六腑。
你是誰?你是我夢里的那個影子嗎?你從哪里來?
為什么我好難過?你一定很累吧,一定走了很遠很遠的路才走到這里。
圣火殿里,沒有人敢于直視圣女,羊一表現出來的異樣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右光明使歐基里沉聲提醒:“蕭大力王,不可在圣女面前無禮。”
羊一慌忙低下頭,忍著心臟傳來的痛苦強行讓自己恢復了呼吸。此后的覲見儀式他完全不知道是怎么過來的,直到被沙普爾拉扯著走出了圣火殿。
“蕭大力王,你怎么了?今天很失禮,不應該。”
“我……太緊張,圣女……我太緊張……”
走出去很遠之后,羊一駐足回身,再看向圣火殿,那里半隱在一層縹緲的云霧中。
回到山側自己的住處,心臟之痛才終于不那么難以忍受,羊一開始認真分析現在的情況。
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五百年來一直要尋找的,竟然就是拜火教的圣女。雖然并不知道圣女是誰,但那種相見的感覺,明明白白告訴了羊一一切。
進入拜火教十四年了,邁入中層以上也有了十個年頭,羊一已經對拜火教有了相當程度的了解。
拜火教創教九百余年,但一開始并沒有圣女,直到五百年前圣女才出現在圣山的圣火殿。羊一算算,應該和自己出現在這個世界差不多是同一時間。
圣女也是‘死人’嗎?她也活了五百多歲嗎?
五百年來,拜火教圣火、圣女、圣山,三圣合一,是所有教眾最至高無上的存在。對于廣大教眾來說,圣女就是光明的化身,是他們信仰之所在,是光明神在圣山上的永恒之火。
如果圣女就是我回去的路,那我又該怎么回去?圣女也要一起回去嗎?她到底是誰?
羊一能感覺到圣女和他是彼此靈魂的一部分,卻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
羊一如今是十二寶光王之一,有自由進入圣山的資格,他甚至可以直接走進左右光明使的殿門去見他們,可以在不周山絕大數地方來去自如。
但是,圣火殿和其后的圣女殿依然是他不能亂闖的所在,這兩處是所有人的禁地,任何人硬闖都會被誅殺。
禁地?哼!羊一背著手看著山外遠處浩瀚的雷翥海,鼻腔里發出不屑之聲。
到了深夜,圣山峰頂除了圣火殿里永遠不會熄滅的圣火,漆黑一片,羊一穿好夜行衣朝著圣女殿摸去。
峰頂各處有長老院和執事院的武術家輪番換班警戒,但羊一這五百年什么沒干過?而且五百年中從來沒有外敵能抵達圣山峰頂,值班守夜的武術家們警惕性能有多高?
等羊一從離地一丈多高的圣女殿窗戶鉆進去的時候,遠處兩位長老還在小聲聊著昨天從山下運回來的金子。
圣女殿是峰頂依山壁而建成的小宮殿院落,三進的樣子,甚至有些房屋純粹就是在山壁上掏出來的石窟,想必都是殿內仆役或侍女的住處。
圣女殿里自然全是女性,任何男性走入這里都會被處死。圣女是光明和純潔的化身。
殿內肯定有女性武術家,而且一定會是長老或者執事級別的高手,也肯定不止一位。所以羊一在里面花了比外面多得多的時間,不斷閉氣潛伏,最后索性一點點爬著滑行,像蛇一樣。
來到最里面圣女的小院時,他不像蛇,根本就是一只灰頭土臉的泥猴。
也只有最里面的房子還亮著燭光,羊一在來之前就知道它一定會亮著。自己深夜來訪,圣女就一定會深夜等待。
推開虛掩的屋門,滿身是土的羊一走進香氣撲鼻的屋子,蒙著面紗的圣女果然在等他。
和圣女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小丫頭侍女,看起來大概十三四歲的樣子。小侍女很吃驚,但顯然不是吃驚羊一的到來,而是吃驚他這么臟。
五百年來,第一次有男人走進了這里,甚至是第一次有男人走入圣女殿。
圣女同羊一默默對視了一會兒,便示意他和自己進去里面,那是圣女的臥室,寬大寂靜,后窗挑在懸崖之外,能遠眺雷翥海。
小侍女守在外屋的門口。
圣女和羊一四目相對,感覺到了彼此靈魂上帶來的熟悉和溫暖,也頭一次感受到了自己靈魂的完整。
他和她,跨越千年,又一次相逢在滾滾紅塵之中。
他和她,穿過無邊的黑暗,相遇在人世間。
他和她,沖破生與死的阻隔,又一次倔強地走在了一起。
只不過,他知道是她,卻不知道她是誰。她也知道他來了,但不知道他是誰。
圣女摘下面紗,露出絕美的少女容顏,羊一貪婪地盯著她看,不敢眨眼。不是因為她的美麗,而是害怕眨了眼,眼前的一切會變成一場夢。
她去撫摸他臉,羊一摘下蒙面,露出蒼老的面孔。只看面貌,他更像她的曾祖父。
羊一扯下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年輕的嫩臉,她用手指在上面輕輕撫摸,撫摸他的嘴唇、眼睛,和鼻子。
“我知道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我找了五百年,也沒有找見我是誰。”
“你從哪里來?”
“從另外一個世界。”
羊一握住她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沒有名字,我出生就沒有名字,每個人都叫我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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