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楊哥哥,如果十六年前你沒有去德國,現在會是什么樣子呢?”
“會走藝術生高考,現在應該是中學或大學音樂老師。足球還會踢,會是我唯一的業余愛好。”
“有很多崇拜你的學生。”
“不一定。我很能闖禍,也許早早就被開除了。”
“然后做什么呢?”
“我的性格干不了經商,也沒有別的手藝,最后還是會教鋼琴,給小孩子當家教。”
“然后再闖禍,換個城市繼續做家教?”
“應該是這樣。”
“但我們還是會在一起。”
“當然。”卓楊說:“也許你回去中國,或者我流落到歐洲,但肯定有一個不期而遇的下午。”
“肯定還是在秋天。”
“也肯定會有一條河。”
“那就沒關系了。”蔻蔻說:“只要咱們還能在一起,其他都不重要。”
“我還是會像現在一樣靠吃軟飯為生。”
“我養你啊”
“我會是一個小有名氣的鋼琴手,你的出現依舊會讓我展現出充滿感染力的演奏。”
“卓楊哥哥,你的才華不會被埋沒。”
“而且還不用現在這么忙碌。老婆,我真的是個胸無大志的人,剛才描繪出的生活,其實更吸引我。所以有一點點鋼琴陶冶,足夠了。”
“哪怕浪費了才華上的天賦?”
“不知者不怪罪。我自己不知道的才華和天賦,談什么浪費。”
“老公,小有才華的人,是最痛苦的。”
“這話怎么說?”
“具備一點小才華,會不滿足于現狀和身邊的環境,但他的才華又不能讓他改變和脫離,痛苦就是這樣來的。”
卓楊說:“小有才華的人能看見月光的一部分,但他的才華卻不足以讓他觸碰到月光。”
蔻蔻:“他不但難以忍受現實生活的折磨摧殘,而且他自己的才華又無法實現美好的藝術理想,創作不出什么出色的作品。”
卓楊:“就這樣夾在現實與理想之間,也許一輩子都無法觸碰到月光。小才華可以讓心靈窺見新世界的風景,卻又讓他的肉體只能停留在舊世界里。”
“卓楊哥哥,你不是,但有許多這樣的人。”
“比如孔乙己。魯迅說,大家都在一個悶熱的房間里睡覺,慢慢被悶死。其中最痛苦的不是那些睡覺的,睡夢中死去了反而不痛苦,最痛苦的是那些已經醒來的,想要打開門出去卻無能為力的人。”
“又比如寫撲街網文的寫手?”
“嗯。”
夫妻兩人一起看想窗外,又一起轉回頭來。
“寫網文是最苦逼的事,沒有之一。”
“尤其撲街。”
“整天不是在碼字,就是在準備碼字。”
“為了一點點情節,想到掉頭發。”
“讀者還不見得喜歡看。”
“收獲了椎間盤、頸椎炎和近視眼。”
“還有拮據的生活,以及糾結的內心世界。”
“卓楊哥哥,咱們應該同情他還是可憐他。”
“不!鄙視他,因為他活該。”
二人又一起看向窗外,眼神中充滿了幸災樂禍。
“二哥,念首詩來聽聽。”卓楊說:“好久沒聽你吟了。”
“滾。老子賣身不賣藝。”
“藝不壓身。”
“你到底想說什么?”
“34歲的老梆子了,不想換個地方?總在意甲稱王稱霸,你有意思嗎?”
“很有意思。我的足球就像我的愛情,對亞平寧忠貞不二。”
“可你的愛情并不忠貞。”
“那是你不懂。”蒙二哥說:“我曾經是個尋遍天涯海角的浪子,可我的靈魂是忠貞的。”
“只對自己忠貞?”
“只對自己。”
“我去給萍二嫂說。”
蒙二點點頭,斜著眼睛說:“去吧,她不會相信你的。”
卓楊沒動地方。“你以為,加一個c羅就能阻擋我?”
“不試試怎么知道。”
“真想阻止我,就應該來英超。”
“像那三個狗東西?”
“他們比你勇敢。”
“和刀疤比呢?”
“刀疤實際上退休了,你是嗎?”
“所以我比刀疤勇敢,也比c羅和梅西勇敢,這兩個貨現在也絕對不敢去英超。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從不苛求自己。”
“這一點我挺佩服你。”卓楊說到:“蔻蔻說,有一點小才華的人,是最痛苦的。你成功避開了痛苦的陷阱。”
“我不是小才華,你見過會踢球而且踢得不錯、會吟詩而且吟得很好的情圣嗎?”
“不好意思,你老子我是球琴拳三絕。”
“卓楊,最近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年沒有遇見你,或者沒有去馬迪堡,我現在會是什么樣子。”
“一個臭踢球的罷了,安布羅西尼是你的天花板。”
“不會吟詩嗎?”
“孔乙己是你的天花板。”
“也做不了情圣?”
“渣男而已。”
“我將跟隨靜寂的房屋,
那死者睜眼站立的地方和孩子們,
已使成人們,
展開令他們悲傷的笑容,
而樹枝拍打著無言的窗口
在子夜深處。”
“好詩。”
“卓楊,我不是安布羅西尼,也不是渣男和孔乙己。”二哥說:“我是世界冠軍和金球先生里卡多·蒙托利沃,是意大利足壇這十多年的王,是詩壇新的薩瓦多爾·夸西莫多,是心里有座湖的情圣。”
“但你不敢來英超。”
“我也不敢吃屎。”
“刀疤,我和二哥打賭你不敢回英超。”
“你贏嘍。”
“瓦希芭知不知道你現在這么慫?”
“麻埋批賊婆娘打老子耳光,老子都不還手,你說她曉不曉得嘛。”
“切爾西今年很強,社區盾我差點沒贏下來。你要是回去了,我估計會很頭疼。”
“那老子不回去,你是不是該掏點安心費?”
“你要不要臉?白住著我的房子六年了。你把這六年的房租掏了先。”
“沒得錢。”刀疤臉不紅心不跳。“錢都在瓦希芭個賊婆娘那里,你喊她拿給你。別忘了給老子五個點的回扣。”
“二哥說他不是孔乙己,你是。”
“老子不曉得孔乙己是哪個。”刀疤說:“老子是世界冠軍,是金球先生,法國足球無論啷個排,老子最少也在前三。孔乙己?”
“所以這就是你現在躺平的理由?”
“對頭。”
“你對得起巴薩和梅老板嗎?”
“老子想走,他們硬把我留住,怪我咯?”刀疤說:“苦逼了半輩子,老子不想再伺候人。今后躺倒起掙錢,不讓躺,麻埋批斗退役。啷個?”
“疤,你好像說服我了。”
“卓楊,人之所以奮斗,就是想到中年之后,不用再活得只剩下憤怒。我現在做到了,所以,你們去拼命吧,我等到起,看到起。”
“沒有理想,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理想是動力,也是負擔。”
“蔻蔻說,撲街網文寫手是最苦逼的人。其實倒未見得,撲街沒有成績,也就沒有了成績的負擔,自然不用再去附和讀者的喜好。這么看來,想些什么就寫什么,苦逼之中也有幸福。”
“你錯了。”刀疤說:“撲街寫手不是不想去迎合讀者,而是做不到。迎合讀者是高端技巧,你以為這些死撲街就不想嗎?他們這些苦逼只是做不到,沒得這個本事。”
“看來還是蔻蔻說得對,撲街果然不值得同情。”
“當然嘍。”刀疤說:“蔻蔻是哲人,你龜兒硬是有福氣。”
卓楊的笑容里流露出奢華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