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涼風習習,陸家莊一片寧靜祥和,慕容復左拐右拐,朝他住的小院行去,不知是不是周圍環境的影響,他心情頗好,難得悠閑。
正走著,忽然,一陣婉轉蕭聲傳來,其聲清麗,忽高忽低,忽輕忽響,低到極低之處,如同綿綿細雨,若有若無,雖極低極細,每個音節仍清晰可聞,漸漸的幾個盤旋之后,聲音又大了起來,清脆短促,此起彼伏,猶如千軍萬馬,疾風暴雨,一片肅殺怪戾之象。
慕容復為蕭聲所吸引,不知不覺的來到一片花團錦簇的小院中,此刻院中閣樓二層,一道清麗倩影對月而立,一雙纖纖玉手握著一只翠綠長蕭,玉指跳動,美妙的音節一個個傳了出來。
忽然,蕭聲猛地一頓,萬籟寂靜,所有一切歸于平靜,隨即一個嬌柔中帶著些許清冷的聲音響起,“慕容公子未經主人家同意便擅闖他人住處,實非君子所為。”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程英。
慕容復混到今日,早就不知臉皮為何物,腳尖輕點地面,身子拔地而起,眨眼躍上二樓,緩緩飄落在程英身旁,望著這個水仙般的女子,心頭不禁泛起一絲悸動。
程英被他這般大刺刺的盯著,晶瑩的臉蛋上飄起一抹紅云,急忙退后幾步,“閣下請自重,我并沒有請你進來。”
慕容復壓下心里的不良念頭,微微一笑,“程姑娘的蕭聲婉轉動聽,音節掌握恰到好處,妙到毫巔,以此蕭技,天下能出其右者,不超一手之數,不過……”
說到這他忽然閉嘴不言。
程英聽他夸自己蕭技,心里頗有些小得意,正暗自尋思怎么奚落一下他,好叫他知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要總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不料他忽然一個轉折,不由脫口問道,“不過什么?”
“姑娘的蕭音似乎有些極端了,音低時凄涼哀婉,讓人扼腕,音高時殺氣重重,令人心驚,姑娘有什么心事嗎?”
“哼,要你管。”程英不知想起了什么,臉頰微微一紅,口中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其實照她溫和柔軟的性子,斷然不會如此發脾氣的,只是在遇到慕容復后,不知怎的很容易情緒化,多年的修身養性完全成了泡影。
慕容復見她眼角有淚光閃爍,不由有些好奇,打趣道,“莫非是那黃老邪對你不好?對了,你不會是離家出走,跑出來的吧?”
一提起黃藥師,程英瞪了他一眼,“休得胡言,師父如我再生父母,對我疼愛有加,怎會對我不好。”
慕容復笑了笑,“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李莫愁吧。”
“你怎么知道?”程英俏臉上閃過一絲訝然,她確實是在得知陸無雙拜李莫愁為師后,心情復雜難言,才對月撫蕭以此抒泄一二。
她自幼無父無母,在陸家莊長大,陸展元夫婦對她視如己出,她也早把他們當做親生父母般看待,后來拜入黃藥師門下,卻得知陸展元夫婦死于李莫愁之手,多年來她拼命修煉只想找李莫愁報仇,溫柔恬靜的外表下隱藏著深深的仇恨。
但今日她才從陸無雙口中得知,當年陸展元夫婦并非死于李莫愁之手,而陸無雙還拜了那個“大仇人”為師,多年的仇恨無處釋放,心情之復雜難以想象。
慕容復并不知道程英的心事,只是從她的蕭聲中體會到一些她的心情,再聯想當年之事,便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憐憫,“當年的是非恩怨曲折離奇,誰也說不清楚誰對誰錯,如果姑娘覺得無法釋懷的話,不妨可以找我報仇,我就站在這,任你出手。”
此言一出,程英呆了一呆,隨即搖搖頭,“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這是李莫愁的事,我就算要報仇也只會去找她,不會找你,更何況……她也不是仇人。”
說話的語氣已經溫許多,她到底還是一個善良女子。
慕容復卻是說道,“李莫愁是我的弟子,她的債我這做師父的不還誰來還,而且姑娘似乎是在生我的氣,正好一并出了吧。”
“哼!”想起慕容復這兩天的做派,程英撇了撇嘴,“你想多了,我們萍水相逢,我怎會生陌生人的氣。”
“是嗎?”慕容復嘴角掀起一抹弧度,“可是我卻對姑娘情有獨鐘,想要你做我的女人,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你……”程英登時俏臉羞紅,一手指著慕容復,惱怒道,“你這人怎的這般輕浮無禮!”
慕容復哈哈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么無禮不無禮的,我這人向來就是這么直接。”
說話間他陡然邁出一步,身形一晃,已到得程英近前,一股淡淡的幽香傳入鼻中。
程英嚇了一跳,臉色更是紅得能滴出血來,她剛想后退,忽然眼前一黑,緊接著嘴唇上傳來一股帶著些許溫度的滑膩觸感。
“天哪!”程英美目瞪得老大,她不可置信的望著那張俊逸的臉龐,自己的初吻竟然……竟然就這樣被他奪走了,這個人她才認識兩天,甚至談不上熟悉,只知道他是自己師侄的意中人,表妹的師祖,“大仇人”李莫愁的師尊。
程英呆滯了大約有三個呼吸的工夫,“啵”的一下,慕容復松開她的嘴,有些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皮,“味道不錯。”
程英回過神來,既羞且怒,剎那間,心底一股積壓不知多久的戾氣竄將出來,直上眉心,她手中玉簫滴溜溜一轉,揚手便朝慕容復咽喉刺去。
慕容復一手負在身后,一手閃電般探出,猶如一柄筆直的劍刺了過去。
嗤的一響,劍指點在玉簫上,程英登覺手臂一麻,差點拿捏不住。
但此刻的她明顯沒有什么理智可言,空出的一手陡然遞出,屈指連彈三下,三道勁氣激射而出,破空之聲異常響亮。
“呵呵,你這彈指神通倒是練得不錯,手法精微,力道強勁,確實深得黃老邪真傳。”慕容復一面不慌不忙的連點三下一陽指,將對方三道勁力化去,一面笑著點評道。
“哼!”程英冷哼一聲,并不回話,手腕一翻,玉簫如同彎曲了一般,奇異繞過慕容復的劍指,點向他肩井穴,其實不是玉簫真的彎了,而是力道過于精妙,角度十分刁鉆,才會引起的錯覺。
當然了,她這招數在慕容復眼里就差遠了,根本起不到絲毫作用,他至少有十種方法輕易化解,不過他既然有心讓對方發泄,自然不會那么快結束,肩頭微微一晃,身子便往后拉開一個身位,口中含笑說道,“既然程姑娘有此雅興,我便陪你切磋一二。”
程英一招打在空處,正是心氣不順之時,聽到這話更是急了眼,一招“山外清音”疾攻過去,不知是不是怒到極點的原因,原本瀟灑飄逸的玉簫劍法在她手中幾近變了形,看上去兇狠乖戾,凌厲狠辣。
慕容復后退閃躲的同時,伸手招來一截花枝,手腕輕抖,便當做長劍使了出來。
“錚錚錚”一陣疾響,二人輾轉騰挪,勁氣揮灑,青光激蕩,劍光點點。
程英不愧是黃藥師精心出來的弟子,彈指神通、玉簫劍法、落英神劍等絕學信手拈來,精微奧妙,瀟灑俊雅,武功之高,只怕在黃藥師所有弟子中也排在前列,如果內力再精純深厚一些,可直追黃蓉。
漸漸的,二人已不滿足閣樓上的狹窄地方,轉戰到了花圃中,無數花瓣隨風飄飛,劍來時如落英繽紛,劍去處若春蘭葳蕤,端的是豐姿端麗,美不勝收,好似二人不是在生死相搏,而是雙劍和鳴,翩然起舞。
程英的心情漸漸為這意境所感染,已經完全平復下來,心神沉浸在劍招之中,已然忘記自己的初心是想教訓慕容復,劍招中少了狠辣兇戾,恢復其俊逸瀟灑的本性。
終于,近三百招過去,程英內力即將告罄,一招鳳曲長鳴刺向慕容復胸口,這一招她并不是想取慕容復性命,只想有個結束而已,事實上冷靜下來的她早就明白過來,自己遠不是這個男子的對手。
但出乎意料的是,慕容復竟然將手中花枝一扔,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程英悚然一驚,但此時招式已老,哪里變得過來,心急之下她只能盡力偏轉劍尖,同時口中嬌喝道,“快躲開!”
慕容復怔怔望著她,臉上閃過一絲莫名的笑容。
“噗”的一聲,長劍沒入身體,從他肋下刺穿過去。
“你……你干什么!”程英登時手足無措,隱約還有那么一絲氣急敗壞。
慕容復苦笑一聲,深情款款的望著她,“無論如何,這一劍算是我替莫愁還你的,我不希望你活在仇恨中,還是永遠無法報的仇,你是冰清玉潔的善良女子,不該有……”
“你在胡說八道什么,我哪有什么仇恨,快讓我看看你的……咦!”程英打斷他的話,一邊說著,一邊上前檢查他的傷勢,卻忽然驚咦一聲,“你怎么沒有流血?”
她忽然發現,這么長時間過去,慕容復身上竟然沒有半點血跡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