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幫營地慕容復去過,就在西邊的山腰上,當他趕到這里的時候,整片營寨靜悄悄的,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在空中彌漫。
慕容復心頭一沉,加快了身法,不一會兒便來到主營,只見門口處躺著幾具尸體,都是一招斃命。
這些尸體身上的服飾他也認得,正是平常跟在袁承志身邊的一小隊親衛。
就這幾個人還是羅大千等人再三要求的結果,否則袁承志根本不會帶,他總說以他的武功,尋常刺客殺不了他,遇到高手,普通侍衛跟在身邊也只能白白送命,沒想到今天這句話倒是應驗了。
慕容復匆匆掃了一眼,心頭一沉,身形連閃,幾個快步沖入營中,頓時一呆。
放眼望去,地上橫七豎八都是尸體,粗略一數得有二三十具,在場地邊緣之處立著二人,一個黑衣蒙面,正是霧影千藏,另一個身穿褐色長衫,頭戴方巾,卻是袁承志,那只從來沒有離開過他脊背的劍匣也終于解了下來,被他拄在手中。
在袁承志前方丈許處,金蛇劍分散成一條條小金蛇,似是蓄勢待發,卻如無頭蒼蠅一樣亂飛亂撞,失去了目標。
慕容復見此臉色一變,忍不住喚了一聲,“袁兄?”
袁承志沒有反應,倒是霧影千藏立時驚覺,目光刷的一下轉移過來,并下意識的后退一步。
就在這時,空中十幾道細小金蛇嗡的一顫,仿佛被一瞬間抽空所有氣力,紛紛往下墜,落地時又自動合成一把劍,但似乎……有點不對勁。
“袁兄,你怎么了?”慕容復已顧不得管什么金蛇劍,大喊一聲,瞬間越過七八丈距離來到袁承志身旁。
幾乎與此同時,袁承志身體直挺挺的倒下,他下意識伸手接住。
也是這時候他才注意到,袁承志前胸心臟位置赫然插著什么東西,由于插得太深,只能看到一點點尾巴,尖尖的,細細的,隱隱透著金色光澤。
“難道是……”慕容復猛地想起什么,扭頭望去,果然,金蛇劍的劍尖原本由兩條小蛇扭曲而成,現在卻只剩下一條,袁承志竟然死在了自己的金蛇之下!
這時,那霧影千藏身形漸隱,似要趁此機會遁走。
慕容復心頭一怒,冷聲開口道,“你敢再跑一個試試,我馬上殺了她!”
這里的“她”自然是指明日香了,霧影千藏一聽,頓時不敢再動彈,雖然暫時沒見到明日香的身影,但從對面之人的口氣來判斷,多半是說到做到的,再說他也賭不起。
慕容復見威脅起了效果,便沒再管他,探了探袁承志的脈搏,心念轉動,終是一咬牙,用一種極快的速度將其胸口的小金蛇拔了出來。
“噗!”袁承志身子一弓,一大口血吐了出來,胸口處鮮血更是泊泊直流,兩息不到的工夫便染紅了大片衣襟。
慕容復一手卷起衣衫按在他胸口上止血,另一手劃破掌心滴了兩滴精血喂他喝下,又運轉真元,以期能夠護住他心脈,總之能用的辦法都用了。
“咳咳……”袁承志咳了兩口血,眼睛里恢復些許神采,待看清慕容復的模樣,臉色有那么一瞬間變得極為復雜,最后還是勉力開口道,“謝……謝。”
“別說話,保住這口氣還有救。”慕容復嘴上如此說著,一顆心卻直往下沉,他能感覺到袁承志的生機正飛快流逝。
袁承志微微搖頭,“沒用了,我心脈已斷……咳……”
說著又是大口的血咳出來。
慕容復只得將他身體扶正,盡量讓他好過點,心里頗有種回天乏術的無力感。
袁承志似乎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下一口氣了,忽然,他身體緊繃,用盡全身最后一點力氣,伸手到懷中摸出一封信,遞到慕容復面前,“交……交給青青,代我說聲……對……對……”
后面的話,卻是怎么也說不出來了,很快身體一軟,手臂無力垂下,信封也掉在了地上。
慕容復嘆了口氣,將他雙目合上,“放心吧,你的話和你的信我都會替你帶到。”
說完拾起地上的信,信封已被鮮血侵透,但還能隱約看出兩個字跡,休書。
早上木桑道人去找慕容復的時候,還說大戰之后才會把溫青青的休書交給他,沒想到袁承志早就寫好了,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沒有立刻拿出來。
現在人都死了,再去追究這些問題毫無意義。
慕容復轉眼斂去紛雜的思緒,放下袁承志的尸身,緩緩站起來,目光一轉,看向另一個方向,眼中少有的出現了怒火。
他這人平時嬉皮笑臉居多,最多也只是冷個臉,像這種露出真正的憤怒還是比較少見的,他跟袁承志沒有什么深交厚誼,反倒二人相識以來沒少鬧隔閡,但袁承志今時今日的位置十分關鍵,對慕容家將來北上伐清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數月來他一直盤桓金蛇營不走,并盡力協助他們與吳三桂周旋,甚至不惜動用慕容家積攢多年的底蘊,就是為了扶持金蛇營壯大,使之能與吳三桂或者康熙分庭抗禮,不斷消耗對方,同時也為慕容家后續開辟第三條戰線做準備。
現在兵器鎧甲已在運來的路上,早上也跟木桑道人談妥了條件,就差臨門一腳,豈料袁承志卻在這個時候死了,與清廷或者吳營不同,康熙死了清廷皇室立刻就能再推一個皇帝出來,吳三桂死了,吳三桂也還有后代可以上位,他們有自己的一套體系,首領死了體系仍在。
而金蛇營是帶有起義性質的江湖組織,更為特別的是,金蛇營之所以維持到今天沒散,主要靠袁承志的聲望撐著,所以他的位置很難被替代,現在他死了,又無后代可以上位,金蛇營不散了才怪。
一旦金蛇營散了,慕容復此前所有部署都得打亂重來,投入跟付出也很有可能打了水漂,你道他如何不怒?
當然,對于霧影千藏來說,他只是完成了一個被拖了很久的承諾而已,之所以這么急著趕來殺袁承志,倒不是為救柳生宗嚴,而是怕夜長夢多,因為等慕容復回來就不好得手了。
而今承諾完成,與柳生家的羈絆盡數斬斷,渾身說不出的輕松自在,坦然與慕容復憤怒的目光對視,良久才淡淡的說了一句,“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不會殺人,而且……我沒有偷襲他。”
“呵!”慕容復怒極反笑,“照你這么說,技不如人就活該死么?”
霧影千藏搖搖頭沒有再解釋這個問題,話鋒一轉,“她在哪里?”
慕容復冷笑道,“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不過你永遠見不到了。”
說話間袖袍無風自動,赤霄劍緩緩出鞘。
霧影千藏目光一凝,“你知道的,你殺不了我,何須徒費心力,不如坐下來談一談。”
“談什么?”慕容復不由愣了一下,這人的臉皮到底是有多厚?殺不殺得了姑且另說,毀了他的全盤計劃還想坐下來談判,腦子里裝的是什么啊?
霧影千藏沒有理會他的鄙夷,自顧自的說道,“你我之間沒有什么深仇大恨,就算有也該是我仇恨你,畢竟上次差點就折在你手上,換做誰也不可能不報復,但我沒有這么做,不是怕了你,而是冤冤相報何時了,我不想再陷入永無止境的麻煩之中,否則我縱使殺不了你,但你院里的那些人還能活到今日么?”
慕容復默然,他雖然一直有所防備,可終究有打盹的時候,也有不得不外出的時候,只要他不在,哪怕血影殿弟子防備再好,對于他們這一層次的高手來說也沒多大意義。
霧影千藏繼續說道,“你固然可以用她威脅我,她也的確對我很重要,但據我觀察,你身邊同樣有不少令你緊張的人,我們不一樣的地方在于,你在明處,我永遠在暗處,你防得了我一時,防不了一世。”
慕容復聽到最后一句,殺機瘋狂涌動,面上卻不露絲毫,沉聲問道,“那你想怎么樣?”
霧影千藏沉默了一下,“把人還給我,我帶她遠離這個是非之地,今后但凡有你在的地方,我會遠遠避開,永世不再與你或者你的家族起爭端,我說出的話向來算數,你不用懷疑這一點。”
慕容復當然不懷疑,此人連對柳生宗嚴那種反復無常的小人都能遵守承諾,一守就是二十年,可見其信譽的確很好,不過他向來都是有仇必報,斬草必除根,得罪了就要往死里整。
況且現在是霧影千藏壞了他的計劃,大大得罪了他,焉有讓對方生離之理?
一念及此,眼底不覺劃過一縷寒光。
霧影千藏立時有所警覺,或者說他一直沒有放松過,不禁錯愕出聲,“你不同意?”
慕容復冷笑一聲,正待開口,忽然,一聲驚呼傳來,“袁大哥!”
二人同時扭頭望去,就見溫青青扶著明日香站在營門處。
慕容復暗道一聲不好,幾乎也就同一時間,兩個人都動了,一黑一白兩條影子同時奔向溫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