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有時窮,術業有專攻。
水里的買賣,門里人中以海客最為神乎其技,其次就是牧門里的水牧。
門里人自古以來都是各行各業的佼佼者,但隔行如隔山,想去別人的飯碗撈食吃,那是找死的事情。
所以水域,一直是獵人的禁區。
哪怕是六大家的獵人,也受限于此。
在水里,跟陸地上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環境,當充斥周圍的空氣換成了水,所有的一切都改變了。
林朔的聞風辨位會失效,全身長期針對陸地戰斗鍛煉的肌肉群,也會大打折扣。
Anne的聽山識圖會失效,因為水是液體,物體的震動很快就被吸收了,而她無論是布置畫牢,還是近身的大切割,動作都會因為水的阻力變得相對緩慢,會跟不上水中形勢的變化。
如果面對一般的東西,比如之前的那只大閘蟹,Anne憑借著遠比常人出色的水性,或許還能化險為夷。
可一次,她面對的是鉤蛇。
所以Anne這縱身一躍,林朔知道自己面臨的,極有可能是一場訣別。
他必須壓抑住自己心中不斷沸騰的情緒和腦中不斷變換的場景,硬生生地把自己從和Anne相處的點點滴滴中抽離出來,牙齒緊緊咬著下唇,眼睛死死盯著前方。
他第一次感覺到,集中注意力,原來是一件這么困難的事情。
他也第一次知道了,原來這個取著一個洋文名字、漂亮得不像話、整天只會拍馬屁的蘇家小輩,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在自己心里占據了這么重要的位置。
僅僅在幾秒鐘之前,他還以為自己能夠硬得起這個心腸,遵循獵人小隊的自古傳承的規矩,讓她去誘敵送死。
沒想到,這次真的有些高估自己了。
他現在的心境,因為Anne的縱身一躍,早已破碎得千瘡百孔。
可是,事已至此。
林朔只能強迫著自己集中精神。
他方才已經失職過一次了,現在不能再犯第二次錯誤。
因為一旦蘇家人為林家人制造出了的機會,林家人卻沒有把握住的話,這將是林家人最大的失職。
一千多年前,蘇家的某位祖先,就死在林家祖先的某次失職上。
這也催生了小八這種林家鳳凰的誕生。
小八這種奇異生靈,之所以被林家人培育,最終成為戰寵。當初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為了避免蘇家人的傷亡。
這正是Anne這個蘇家最后一個獵人,一見到小八,就畢恭畢敬的原因之一。
不僅僅是為了尊敬小八的主人林朔,還因為她知道,小八這一族,無形中救了多少自己祖先的性命。
如今小八不在,Anne親自作為誘餌。
Anne的這個決斷,林朔不能辜負,也無權辜負!
他必須要冷靜下來,等待機會的出現,并且牢牢把握住。
只要自己出手夠快,或許Anne還能活下來!
這時候的湖面,泛起層層漣漪。
Anne在湖上慢慢地游著。
她不能太快,必須留著力道,隨時準備應變。
這片水域的對面,是正在沉睡的鉤蛇。
而水底,則又是一個未知的世界,Anne不知道這里究竟多深,因為在水里,她聽山的效果大打折扣,只能勉強探知周圍五米左右的情況。
她現在只知道,這里的水深度至少在五米以上,水溫倒是很舒服,不涼不熱,估計是有地熱加溫的緣故。
湖邊距離那處祭壇,有兩百米左右的距離。
目前她已經游出了五十米,前方的一百五十米,勢必更加兇險。
但她這時候心里是非常平靜的,因為她知道林朔就在自己身后看著她。
這個男人注視的目光,給了她近乎無限的勇氣。
實際上,這次外興安嶺之行,是林朔六年內的首次出山,也是Anne作為蘇家獵人,生平第一次狩獵。
自己的導師,對目前國內的獵門六大家似是有些不滿,對那些約定俗成的獵門規矩,更是嗤之以鼻,基本沒教導她這方面的知識。哪怕是偶爾提起,也是用批判或者戲謔的語氣。
所以自然而然地,Anne對這些東西也就并不注重,這也讓她跟林朔一開始打交道的時候,會受到林朔的反感。
但隨著跟林朔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Anne慢慢察覺到了這些獵門規矩的良苦用心,也體會到了自己祖先作為獵人的那種使命感。
獵門,自古以來,就是為人類除害。
哪里有強大的奇異生靈為禍人間,哪里就會出現獵人狩獵。
獵門用一代代英才們的性命,換來了普通人類從古代生存下來,發展成今天這個規模。
而為了能夠狩獵這些極為強大,又能力各異的猛獸異種,獵人們除了自身刻苦修行,并且結隊狩獵以外,還必須對自己和團隊嚴格要求,這就產生了那些聽起來不近人情的獵門規矩。
這些規矩,林朔其實有意無意間,一直在教給她。
現在,Anne感覺到自己已經慢慢出師了,因為就在剛才,她用獵門規矩,反將了林朔一軍,讓他啞口無言。
這是兩人之間第一次用獵門的規矩辦事。
Anne覺得,只有這么做,才不辜負自己身上的血脈和名字前的姓氏。
哪怕其中的代價,是自己的死亡。
而就在Anne游到距離祭壇還有一百米的時候,死亡,也確實逼近了她。
林朔此時,哪怕已經收斂了心思,把注意力集中了起來,其實也是一心二用的。
他首先要盯著祭壇里的動靜,把握住鉤蛇發動進攻的時機。
其次,他也要關注Anne在水里的情況,防止她被水里別的什么東西襲擊。
這兩者之間,自然是有優先級的差別,林朔必須首先關注祭壇,其次才是Anne。
因為不關注祭壇的話,他一旦不能抓住機會,鉤蛇會把所有人都殺死,包括Anne。
而就在Anne游到一半的時候,林朔用自己視線的余光掃倒,她忽然從水里一躍而起。
跟之前那次出水芙蓉那般游刃有余不同,這次Anne的出水,顯然非常狼狽,似是被東西忽然攻擊了。
林朔心里一緊,反手抽出一根箭矢。
而湖面上的Anne,在那一躍之后,又跌回了水里,隨后就消失不見了。
從這個角度看,整個水面都反射著祭壇鏤空紋飾透出來的光芒,Anne的再次落水,讓湖面更加顯得波光粼粼。
水下的情況,林朔完全看不到。
所以那根箭矢只能被他牢牢捏在手里,沒有辦法出手。
林朔的心,不斷地往下沉。
就在他終于按奈不住,打算下水一探究竟的時候,眼前的湖面“嘩”地一聲,Anne從水里一躍而出,回到林朔的身邊。
這個美貌女子的胸膛正在劇烈起伏著,臉色慘白。
“水里有人。”
說完這句話,Anne一陣劇烈的咳嗽,隨后“哇”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
而對面的祭壇旁邊,也有一個人從水中躍起,三兩步跑到祭壇的頂部,然后坐了下來,遙遙地看著林朔和Anne兩人。
這個人看上去比較年輕,不會超過三十歲,在祭壇頂坐下之后,他慢慢悠悠地取下身后的背包,從里面拿出一套白色的衣褲。
他不緊不慢地換著身上的濕衣服,一邊說道:
“林朔先生是吧?久仰了。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丁玉龍。
請等我一下,我換身衣服。
殺林先生你這樣的人,必須要有儀式感,要把自己收拾的干凈一些。
這樣一來,我呢,殺人的體驗會很好,你呢,死得也比較體面,你說是吧?
Anne小姐,剛才那份見面禮,準備得太倉促,沒讓你毫無痛苦地死掉,真的很抱歉。
一會兒啊,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你放心,我一定會很努力,一切都會很快,毫無痛苦。”
說完這些,這個叫丁玉龍的年輕人換好了衣服,在祭壇上站了起來。
林朔在湖邊輕輕撫摸著Anne的背部,讓這個身受重傷的女子能好受一些,一邊問道:“你認識對面這傻逼?”
Anne用手背抹去嘴邊的血跡,看著這個剛才偷襲自己的年輕人,搖了搖頭。
丁玉龍朗聲大笑一番,隨后說道:“沒關系。林先生不認識我,我再介紹得詳細一些。我姓丁,是水牧丁家的后人。
我們丁家,二十年前有一頭牧獸,死在了你們獵門林家人手里。這筆賬,今天我要來收。”
“水牧丁家?”林朔皺了皺眉。
“沒錯,我是丁家第六十四代傳人。”丁玉龍指了指自己。
“沒聽說過。”林朔臉上一副嫌棄的表情,“你們丁家,夠資格讓我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