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蹤學生樂華家門口,林朔蹲下身來,一句話就打開了局面。
神農架林區自從開始鬧馬王爺以來,已經有兩年時間了。
在這兩年中,凡是進山的山民,要是沒有賀家人護著,十有八九是有去無回。
哪怕有賀家人護著進山,也不一定就百分百就安全。
所以樂華昨晚進山失蹤以后,村里人按理說要幫著去找孩子。
可山里是這種情況,況且目前山區里的青壯都出去打工了,留在山里的是老的老小的小。
誰敢呢?
都只能干著急,看著樂華母親在那兒呼天搶地,沒法幫忙。
所以林朔這番話說出來,不僅把周圍這群山民給震住了,更是給了眼前這位母親一線希望。
一聽說林朔要進山找自己的兒子,樂華母親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嘴唇微微顫抖。
她醒過神來,一把抓住了林朔的手:“林老師,你真的愿意去找?”
林朔看著這位母親,緩慢而又鄭重地點了點頭:“他是我學生,我自然是要去找的。”
說完這句話林朔攙扶著這位母親,兩人一起站了起來,他嘴里問道:“樂華昨晚是從哪兒上山的,您給我指個方向。”
樂華母親原本一直看著林朔,一聽這話目光剛要往山上看,忽然又把視線垂下來了,一邊流淚一邊搖頭道:“林老師,你別去了。”
周圍圍著的山民也醒過神來,紛紛說道:
“是啊。”
“年紀輕輕的,可千萬別想不開啊!”
“如今這山,是會吃人的!”
“孩子沒了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可要是進山去找,那是有去無回啊!”
“齊老師,你幫著勸勸。”
齊老師情緒還沒恢復過來呢,被林朔剛才冤枉得不輕,這會兒這姑娘殺人的心思都有了。
目前這個情況,她不好說什么,可是要想再讓她跟林朔說話,那是強人所難。
在她心目中,林朔這頭老僵尸真是詭計多端,這會兒居然開始收買人心了。
讓自己勸他別進山?
得了吧!
這世上就數這個家伙進山最安全,因為目前整個神農架林區,都是被他給禍害的。
他進山就等于回家了。
齊老師怒視的目光,林朔自然是忽略了。
他看了看周圍,朗聲說道:“我是個退伍軍人,在部隊里受過特訓,山區里的情況我很熟悉,請大家放心。”
林朔說完,周圍又開始熱鬧了:
“退伍軍人頂什么用啊!”
“國家派了好幾撥人來過,聽說也有特種兵,可一進這山里,還不是沒了音信?”
“馬王爺厲害啊,咱凡人是斗不過的。”
“沒賀家人保著,誰敢進山啊?”
耳邊聽著這些話語,林朔心里有些意外。
本以為自己報一個退伍軍人加體育老師的雙重身份,別的不說,至少進山找人是沒什么問題的,結果這意思是還不夠資格?
他扭頭看了看齊老師。
女教師還在氣頭上呢,冷哼了一聲,把頭別過去了。
“我陪著林老師去找把。”
人群之外,賀永年的聲音響了起來。
原本圍著的山民,一聽到賀永年的聲音,趕緊給這位賀家獵人讓出一條道來。
“賀家人來了!”
“是賀家老三!”
“太好了!”
“這就能進山找人了。”
賀永年走到林朔跟前,抱了抱拳:“賀某不才,愿與林老師同入山林。”
“我也去。”齊老師這時候也說道。
“你就別去了,留這兒陪著樂華母親。”林朔說道。
齊老師白了林朔一眼,說道:“我這人嬉皮笑臉的,沒有同情心,不擅長安慰人,還是跟你進山比較好。”
林朔嘴角抽了抽,無言以對。
在山林里找人,其實本就是獵人承接的重要業務。
對于獵人來說,殺死為禍一方的猛獸異種,為民除害,這自然是最好的事情。
可對于苦主而言,找到在山上失蹤的親眷,哪怕是尸骨殘骸也好,這往往是他們的第一訴求。
中國人講究入土為安,暴尸荒野,死人或許本身沒什么感覺,但對活著的親人來說,這是心頭插著的一把刀。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在滿足苦主這種訴求方面,林家獵人,一向是獵門中口碑最好的。
因為林家的秘術“聞風辨位”,找人那是最合適不過了。
之前林朔讓樂華母親指個方向,只不過是順勢進山找人的節骨眼兒,實際上他并不需要。
樂華這個學生,昨天就在辦公室里見過,身上的味兒林朔早就記住了。
林朔就順著這股氣味,一頭扎進了山林里。
他身后跟著賀永年和齊老師。
此刻天已經快黑了,周圍已經沒有其他人,所以有些戲就不用演了。
只聽齊老師輕聲對賀永年說道:“賀先生,你說這個馬王爺,到底想干什么?”
賀永年猶豫了一會兒,林朔看那意思,應該是在打腹稿,想著怎么把這瞎話給編圓咯。
他賀永年想繼續把這瞎話圓下去,林朔可不想再這么干了。
他之前在齊老師面前順勢承認自己是馬王爺,其實也就是想在學校里上幾堂課,便于接下來的暗訪而已。
可如今樂華失蹤,齊老師對自己暫時的“信任”已經不復存在,自己再以馬王爺的身份回去上課,那是不可能了。
所以到了這會兒,林朔再承認自己是馬王爺,沒任何好處。
再說了,這一天馬王爺演下來,林朔也確實是心累。
于是他說道:“賀永年,沒什么好瞞的了,說實話吧。”
“哎。”賀永年應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對齊老師說道,“齊老師,我之前的那些話,都是騙你的。”
“啊?”
“對了,齊老師,你知道我是誰嗎?”賀永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你是賀永年啊。”
“我是干什么的?”
“媒婆呀。”
“媒婆像話嗎?那是我的副業,我的正當職業是干什么的?”
“神農架林區的護林員呀,反正據我所知,整個神農架林區的護林工作,都被你們賀家人包了。”
“要說護林員,這個說法倒是沒錯,可我真正的身份,是一個獵人。”
“獵人?”
“對,獵人。我還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獵人,而是一個傳承獵人。我們傳承獵人的職責,就是保護尋常百姓遠離猛獸異種的侵害。”
“哈?我沒聽說過這種人。”
“你沒聽說過不要緊,現在知道也不晚。像我這樣的傳承獵人,是以家族的形式存在于世間的,我們賀家,就是一個獵人家族,隸屬于一個叫做獵門的民間組織。我的堂兄賀永昌,是我們賀家的家主,現在同時也是獵門九大魁首之一。而你眼前這位,林朔林先生,是我們獵門的總魁首,這世上所有的傳承獵人,都要聽他號令。”
“哈?”
“換而言之,你眼前的這位林先生,是這世上最強大的傳承獵人,他這次來神農架,就是受到國家委托,來處理山里的怪事。”
“哈?”
“別哈了,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齊老師聽完賀永年如此詳細的介紹,點了點頭,站住不往前走了。
“明白什么了?”
“你賀永年,原來是這頭老僵尸的手下。”齊老師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同時面露絕望之色。
“哈?”
“我就說你賀永年的背影我怎么這么眼熟,現在想起來,我之前就在河口見過你,你也是頭僵尸。”
“哈?”
齊老師嘆了口氣:“看來我這趟跟著你們進山,是自己不知死活。”
“馬王爺,看在我今天對你還算尊敬的份上,我求你給我個痛快,不要羞辱我。”齊老師說道,“反正你馬王爺家里有兩個如花似玉的老婆,我這樣的姿色你是看不上的。”
齊老師站住不往前走了,另外兩人自然也停了下來。
林朔轉過身來,看了一眼賀永年。
賀永年打了自己一個耳光,苦笑著說道:“總魁首,看來之前用力過猛了,這會兒弄不醒,怎么辦?”
“我上哪兒知道去?”林朔翻了翻白眼,之后看了看齊老師,心里很無奈。
這齊老師相信自己是頭僵尸,這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不是賀永年昨天下午一頓忽悠就信了的,而是來到這兒之后,她耳邊聽的、眼前見的,都是這么回事兒。
這賀永年在她面前還扮過僵尸,這叫眼見為實,并且先入為主。
傳承獵人和獵門這套說辭,還是她第一次聽說,自然也就不相信了。
而且經過這兩天接觸,這姑娘在林朔是頭僵尸的思路上,已經走得太遠了。
她都起了讓僵尸給學校當保安的心思了。
所以這會兒僅憑賀永年幾句話,要把這事兒硬生生扭過來,確實困難。
賀永年說話都不頂事兒,林朔自己說,她就更不信了。
那也只能先這樣。
把她丟這兒不管,那肯定不行,人是說沒就沒。
讓她跟著自己繼續前進,人家現在不干了。
林朔只能搖了搖頭,先繼續默認自己是馬王爺這個身份,嘴里說道:“齊老師,我就問你,你到底是想死還是想活?”
賀永年是個九寸能耐的傳承獵人,精通門里的話術,反應又快,這會兒趕緊配合道:“老大,活是怎么個活法,死又會怎么死,您得告訴這個小妞兒。”
林朔原本有一套說辭,一看賀永年遞話,順勢問道:“那你的意見呢?”
“死簡單,齊老師你跟我們多少有點交情,我倆不折磨你,給你個痛快的。”賀永年說道,“可是你死后,我會把你扒光了吊在你們學校門口,讓全校學生看看你的這副皮囊。
等這群學生過了眼癮,那他們心就臟了,這種人不能留。
不用我大哥出馬,我一個人就把學校屠了。”
賀永年這番話說完,齊老師這就癱地上了,臉色慘白,全身抖得跟篩糠似的,雙目無神。
“要是想活,那就更簡單。”賀永年繼續說道,“我大哥家里倆媳婦兒,你姿色雖然不如二位夫人,可也勉強夠看,你來當我的三嫂子。
我大哥那是個會疼人的,你下半輩子就算是有著落了。
順便,你們這所學校,我們哥倆保了,以后我大哥要是閑下來沒事兒,還能去上上課。
怎么樣齊老師,你給句痛快話,到底是想死,還是想活?”
賀永年一邊說這些話,林朔在一旁一個勁兒地打眼色。
獵門魁首的本意是稍微嚇唬一下,讓她繼續跟著走就是了。
這夜里山間風大,樂華的氣味正在迅速消散,得抓緊時間。
沒想到賀永年這小子把威脅進行得這么徹底,而且你威脅也就算了,三嫂子是什么鬼?
不等林朔糾正這個說法,齊老師那邊倒是痛快:
“那我想活。”
“這就對了!”賀永年趕緊上前一步,作勢要把齊老師攙扶起來,“嫂子快快請起,我們趕路要緊。”
嘴里說著這話,手剛剛要碰到齊老師的胳膊,賀永年“啪”地一聲抽了自己的耳光:“嗐,我怎么能扶嫂子呢,不配,大哥您親自來。”
林朔嘴角抽了抽,這會兒趕路找孩子要緊,也就不計較那么多了,上前一步把女教師拎了起來:“先去找人。”
齊老師這會兒被一通嚇唬,嘴里又答應了嫁給眼前這頭老僵尸,驚魂未定,整個人渾渾噩噩。
她剛站起來,跟著林朔沒走幾步路,一頭就撞在了林朔的背上。
這老僵尸的背是真硬。
胸口那是真疼。
“大哥,怎么了?”賀永年一看林朔忽然停下了腳步,趕緊問道。
林朔看了看四周,神色凝重。
這會兒天已經黑了,山林里一片昏暗。
林朔抽了抽鼻子,進一步確認了目前的情況:
“有東西圍上咱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