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猾褢”跟“鹿蜀”和“玃如”不同,一直到明清時期,華夏大地上都依然有這種東西的足跡。
在獵門賀家遷到襄陽之前,世間盛傳的所謂神農架“野人”,就是這個東西。
這是一種習慣于直立行走的類人猿,物種性質跟喜馬拉雅山的雪人類似。
當然跟雪人相比,這東西跟人類的關系,還要再稍微遠一些。
人類這個演化支,在物競天擇之下,走上了以智力為主的發展道路。
猾褢則相反,它們在掌握了一定程度的智力之后,返頭走回了肉體發展的老路,這讓它們的戰斗力極為可怕。
生物的演化,并沒有所謂的開歷史倒車的說法,只是環境逼迫而已。
人類跟其他生物相比,如今盡管以杰出的智慧占據了食物鏈的頂層,將種群發展到了前所未有的規模,卻未必能夠笑到最后。
從物種生存的角度而言,人跟蟑螂老鼠到底誰更成功,一句兩句還真說不清楚。
縱觀整個生物史,跟人類同樣站在食物鏈頂端的那些古生物,最后都成了埋在地底下的石頭。
不過至少跟“猾褢”相比,人類在古猿的若干演化分支中,是相對成功的一支。
自從明清時期,賀家獵人遷到神農架附近之后,不可避免地與當地的“猾褢”展開了你死我活的爭斗。
這是一場長達四十余年的物種戰爭,“猾褢”押上了華夏種群的全部,而賀家獵人本身,只是華夏人類的滄海一粟。
這場戰爭的結果是,“猾褢”在華夏滅絕,而賀家也賠上了幾代杰出傳承獵人的性命,這才會在百年前的平輩盟禮上,因為青黃不接被打落九寸門檻。
在獵門內部,素來有世仇的說法。
就是某種獵物,跟某個獵門家族有著諸多恩怨。
比如那條千年鉤蛇和當年的蘇家以及后來的林家。
比如白首至尊和曹家。
比如山閻王和章家。
再比如,地菩薩和云家。
而“猾褢”,就是賀家獵人的世仇。
當年神農架本地的“猾褢”,獵門資料記載得很詳細,林朔也看過圖冊,雄性身高普遍在兩米以上,身披類似豬鬃一樣的厚毛,相貌丑陋,體格壯碩。
一頭成年的雄性“猾褢”,那是山間最兇惡的東西之一,手撕獅虎不在話下。
而且這東西有一定智慧,狡猾兇殘,不僅地盤意識極強,還記仇。
只要被它看見人出現在它地盤上,這人肯定走不出神農架。
一開始只是山民失蹤,后來組織獵戶甚至開軍隊進去獵殺,也是有去無回。
搞到后來,明清時期的神農架,根本沒人敢進去。
最后當時的獵門六大家之一,賀家,接受了當地的委托,入駐神農架,經過四十余年的卓絕斗爭,這才慢慢平息下來。
目前正在林朔眼前的這頭“猾褢”,當然不是本地品種,而是馬逸仙以前在東南亞抓過來的東西,個兒沒那么高,是頭雄性不假,可個頭也就一米九多兩米不到。
而且看它毛發灰白,背也傴僂著,看樣子是上年紀了。
林朔一算時間,心想也對。
目前神農架的猛獸異種,普遍生命周期長,一百年的時間,正好邁入成年。
可“猾褢”這東西跟人差得沒那么遠,它之所以難對付,那是有智力加成的,而不是本身的肉身已經異化到了那種程度。
它的壽命,跟人差不多。
林朔不知道這頭東西是什么時候被馬逸仙抓來的,反正肯定不足一百年。
可哪怕只有幾十年,也夠這頭“猾褢”從幼崽變成如今的垂垂老矣。
這種蒼老,不僅僅體現在外表上,氣味上也很明顯。
那就是俗稱的“老人味”。
所以林朔也早就知道了這頭“猾褢”的蒼老狀態。
這頭“猾褢”之所以能成為神農架里的獸王,倒不是說如今的戰力有多么強大,而是它相對這里的其他物種而言,更為早熟。
三四十年前,這頭東西正值壯年,這兒其他的東西都還沒完全長起來。
動物就是這樣,小時候只要被收拾過,從此就怕了,哪怕后來自己其實已經比對方厲害了,也還是不敢輕易翻臉的。
所以這頭“猾褢”就稱霸到了現在,哪怕它如今的真實戰斗力,可能也就是一頭準獸王。
早早就從氣味中分析出了這種情況,林朔這會兒是不著急的。
賀家獵人本就擅長對付“猾褢”,眼下這頭“猾褢”又是這個狀態。
賀永昌之前被自己跟姨娘輪番羞辱,心里憋著火呢,眼下算是含怒出手,軍心可用。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許你“猾褢”當年在神農架踢北海幼兒園,都得允許賀永昌如今在天坑底下拳打南山敬老院。
這就叫做報應。
對于賀永昌來說,那就是“英雄”莫問出處。
你只要是頭猾褢,不管你是哪兒產的,我這個賀家家主就得收拾你。
如果連“猾褢”都收拾不了,祖上那幾代人就白死了。
所以賀永昌那是愈戰愈勇。
那桿“飛天夜叉”,早就被賀永昌扔了。
這兒空間太小,這種長兵器使喚不開,不如不用。
空手直接上!
對付“猾褢”這種東西,經驗是祖傳的,可賀永昌如今用的這一套空法,卻是他自創的。
賀永昌自從修行賀家傳承以來,就被譽為天才,不是浪得虛名。
在林朔崛起之前,他賀永昌是這一代獵人繼章連海之后,最被看好,能夠抵達人間修力盡頭的人物。
賀家傳承中的“羅漢十三爆”和“十三太保橫練”,一內一外,對內講究氣息的猛然爆發,對外則是一身橫練的刀槍不入。
一旦動起手來,可謂驚天動地。
這原本就是一套極為強橫的傳承,在賀永昌眼里卻是剛猛有余,柔韌不足。
所以他把賀家傳承中沒什么人練的“縮骨功”,給撿起來了。
“縮骨功”這門傳承,原本不是很高明的東西,江湖上打把勢賣藝的門外人,都有摸到門道的。
這門功夫在狩獵的時候,確實有一定用處,可練起來實在太苦了。
這是一門童子功,打小,全身的關節就得被卸下來,造成習慣性脫臼,然后在全身肌肉控制下,關節能夠自如地卸下再歸位。
明代之前,賀家獵人是練這門功夫的,這是狩獵功夫的一種,主要是為了可以自如地穿越一些低矮的洞穴。
后來獵物少了,這種狩獵場景也少了,主要的獵場變成了神農架的廣大林區,練這門苦功夫有些不值當,所以這門苦功夫也就沒什么人練了。
早慧的賀永昌,卻在八歲的時候,萌生了一個想法,主動讓自己的父親賀彪給自己卸關節,一定要練這門功夫。
畢竟是親生兒子,賀老爺子那是一邊抹眼淚一邊干這事兒。
最后,賀永昌練成了。
如今他的身子,硬起來比誰都硬,軟起來那比誰都軟。
哪怕是蘇家傳人蘇念秋的“柔若無骨”,說到底也不過是關節活動度大,再加上韌帶的大幅度拉伸。
而賀永昌在動手時候,可以根本就沒關節。
需要關節承受力道的時候,關節“咔”就裝上了,不需要關節限制肢體活動范圍的時候,他又“咔”地把自己關節卸了。
縮起來一團,打出去一“爆”。
家傳的“羅漢十三爆”,被他這么用了。
所以眼下賀永昌在跟“猾褢”動手的時候,全身“咔”“咔”“咔”的動靜就沒停過,跟變形金剛變形似的。
林朔用手電照著,看了一會兒,點點頭:“姨娘,你跟永昌,確實得論一對母子。”
“這話怎么講?”苗雪萍問道。
“您看啊,您之前跟鹿蜀對歌的時候,聲兒聽起來,是鹿蜀更像人。”林朔說道,“現在賀永昌跟猾褢動上了手,這身手看起來,是猾褢更像人。你們倆在不像人這點,不是親生卻勝似親生。”
“嗯,你是樂山的親兒子。”苗雪萍翻了翻白眼,反擊道,“就這張損嘴,你爹當年也不過如此。”
林朔笑了笑,又說道:“不過還別說,永昌這個打法有點意思。”
“嗯。”苗雪萍說道,“這小子確實有點兒鬼門道。他這身縮骨功,稱得上震古爍今了。
這樣發力限制小,幅度也大,你看他的寸勁使出來,跟別人掄圓了的效果差不多,而且出手角度也夠詭異的。
難怪剛才這小子要縮成一團呢,原來這是他獨有的臨戰狀態,這跟把拳頭先縮回來再打出去一個道理。
這么看起來,論實戰,這小子哪怕在強九境的獵人里,都不算弱了。
我倒是有些期待,他到了九境大圓滿會是什么模樣。”
兩人這番話說完,眼前的這場戰斗也結束了。
一豎一橫。
賀永昌站著,全身汗如雨下,氣喘吁吁。
“猾褢”,躺著,呼吸已經沒了。
賀家家主嘴角挑了挑,沖林朔和苗雪萍抱拳道:“總魁首,干娘,永昌幸不辱命。”
林朔擺了擺手:“行了,一頭‘猾褢’用不著使這么大身段,繼續往前走吧,前面有更厲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