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山下,云氏祖廟。
云秀兒白著一張臉,舉步維艱地退出了祖宗祠堂。
一直退回到門口,這位云家家主依然驚魂未定,她右手死死地攥著之前發現的事物,指節都發白了。
云碧華一直在門口等著,老家主眼神不太好,模模糊糊地看到外孫女臉色很差,問道:“怎么,祠堂漏得這么厲害?
那是得好好修一修了。
秀兒我可跟你說啊,如今家主是你了,這修繕祖宗祠堂的款項,你得自己去想辦法。
云家這些年的情況,你也了解,那是大不如前了。
外婆我那點家底,隔三差五地被你外公偷了去買酒,這幾十年下來也已經差不多了,就只剩下我們老兩口的棺材本了。
要錢,我是一分沒有的。
不過你這新官上任,于情于理,外婆總得扶上馬,送一程。
你要是沒辦法籌集款項,我倒是有個招兒,你聽聽看。
你看現在云家那些沒有悟靈成功的女人,招了那么多贅婿,除了那幾個護道人之外,其實也沒啥大用,打架打架不行,孩子也生不出來。
而且這么多年下來,他們這幾家也就兩口人過日子,每月領著咱云家的補貼,應該都存了不少私房錢。
以前咱云家女人生孩子困難,沒辦法必須要養這么一群人,保證有足夠多的婚育人口,否則云家要絕后。
現在既然苗光啟已經把云家女人生育的問題解決了,以后咱就試管嬰兒,這群人就沒必要養著了。
干脆,贅婿贖身,讓他們出一筆贖身款,帶著媳婦兒去別的地方過日子得了。
這樣一來能有一筆現成的款子修繕祖宗祠堂,二來也是節省開支……”
云秀兒原本一臉如臨大敵,結果聽著外婆絮絮叨叨地聊出八竿子遠去,不但沒有著急,心里反而放下一塊石頭。
看樣子,目前手里的東西,只對悟靈成功的云家傳承獵人會有神念識海的影響,對外婆這種普通云家人沒有效果。
那就還好。
所以云秀兒沒有說話,而是將手掌攤開,將手心里的那團赤紅如血的毛發,展露在云碧華眼前。
云碧華正在滔滔不絕呢,一看云秀兒手里的東西,老家主怔了怔,又仔細地打量了一下,抬頭問云秀兒說道:“哪兒來的?”
“供桌上,云語蘭的牌位前。”云秀兒偏著頭,刻意地不去看這團毛發,說道,“外婆,您知道這是什么嗎?”
“你是不是有什么感覺?”云碧華反問道。
“嗯。”云秀兒說道,“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這個東西似乎能賜予我無窮無盡的力量,片刻都不想跟它分開。
不過先生說過,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越是這種想當然的好處,就越應該對此保持警惕。”
“那就是這東西沒錯了。”云碧華沉聲說道,“你現在還能保持理智,那是因為這只是一團毛發,若是本體在此,那后果就不堪設想了,此物斷不可留,交給我把。”
一邊說著,云碧華拿過了這團毛發,自己走進了祖宗祠堂里。
祠堂里的供桌上,常年備著一盒火柴,用來點蠟燭的,云碧華劃著了一根火柴,把手里的毛發燒了。
蛋白質焚燒的臭味傳來,云秀兒明顯松了一口氣,臉上也慢慢恢復了紅潤,嘴里問道:“外婆,這個難道就是……”
“對,這是地菩薩的毛發。”云碧華緩緩說道,“我不知道它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類似的情況上一次出現,還在一千年前的唐代。
根據家族史料記載,當時云家所在的桃花源附近,就出現了這么一團毛發,導致那時候的云家傳人,十之八九走火入魔。
從此,云家人就將地菩薩作為世仇,一千多年來一直在尋找這個東西,并且試圖獵殺它。
同時,每一位悟靈成功的云家人,都會對這東西產生或強或弱的感應。
只是這上千年的獵殺,地菩薩這東西非但沒被找到,反而導致我們云家人丁稀落,就連獵門魁首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當年我剛接任家主之位的時候,還一度心存僥幸,認為上一位感應到地菩薩的云家人是云語蘭,距今已經跟快三百年了。
這么多年過去,這東西是不是老死了?
可后來你小姨悟靈之后,又感應到了這東西,前前后后追蹤了十多年,一直到她失蹤為止。
秀兒,你現在是云家家主,修為九寸二境,這事情我原本不想這么快告訴你,免得阻礙你的修煉。
不過如今既然這團毛發又出現了,你也看見了,那么我再瞞下去也沒什么意義。
事實上,你小姨不是第一個失蹤的云家傳人。
這一千年來所有的悟靈成功的云家傳人,包括你小姨,有九個人最后沒有尸骨留下來,她們的墓地都是衣冠冢。
這九人,其實都失蹤了,原因,不清楚,但肯定跟地菩薩有關。
我總結過規律,發現云家傳承九寸五境,這是一道分水嶺。
五境之前的云家傳人,沒事。
五境之后,最后必然會在某一天忽然失蹤。
而你,也遲早要面臨這樣的抉擇。
是跟你小姨一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還是跟其他大部分云家傳人,包括云語蘭一樣,將云家傳承四境,作為此生修行的終點。
你要考慮清楚。”
“這種事情有什么好考慮的。小姨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云秀兒蹙眉道,“只不過這團毛發在祠堂里出現,我感覺這應該是有人,正在向我們云家傳達什么訊息。”
“這是肯定的。”云碧華點了點頭,“可問題是誰把這團毛發放在這兒的呢,他又想說明什么呢?對了秀兒,苗光啟最近在干什么?”
“外婆,你懷疑是先生?”
云碧華說道,“這世上敢打我們云家主意的人不多,最近幾十年也就兩個。
一個是敢娶你小姨的林樂山,另一個就是這個想娶你小姨又沒娶成的苗光啟。
當年他允諾了可以解決我們云家人的生育問題,我這才肯讓你拜他為師。
后來他又說可以解決我們云家人的悟靈問題,我這才答應你跟苗成云的婚事。
最近幾十年相處下來,這人稱得上神通廣大,信用也還不錯,可我總是看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而且說到底,如今有這個能耐能觸及到地菩薩這個東西的,放眼天下也就寥寥數人。
而你這位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外婆您多慮了。”云秀兒說道,“先生這些天忙得不可開交呢,而且地菩薩的事情,他應該不會跟云家打啞謎,有什么事情肯定是直接說的。”
“既然如此,你不如去問問他。”云碧華說道,“這件事他怎么看。”
“嗯。”
壩上高原,曹余生的宅子里,苗光啟和曹余生兩人,這會兒已經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吃飽了正在喝茶。
苗光啟開著免提,接完了自己學生的電話,告訴云秀兒等一會兒給她答復,隨后抬頭看向了曹余生,微微笑道:
“來,曹老謀主,分析分析,這怎么回事兒。”
曹余生瞪著眼說道:“你苗光啟,還有林大哥和云三姐,當年就是嫌棄我能耐不夠,都不告訴我地菩薩的事情。
這東西的存在,還是我自己根據古籍修復,慢慢湊出來的。
現在一團紅毛出現在云家祠堂里,這種沒頭沒尾的事情,你讓我怎么分析?
我要是有這能耐,我拼了這條命也要把這地菩薩拿下,絕對不會坐視云三姐失蹤。”
“這就是當年,我們不告訴你這件事的原因。”苗光啟搖了搖頭,“自己什么能耐心里沒點逼數,就憑一腔熱血,那是要壞事的。”
“我既然這么沖動,做事不走腦子,你還讓我分析干嘛?”曹余生翻了翻白眼。
“畢竟腦子不笨嘛。”苗光啟笑道,“當年我們仨沒嫌棄你,跟你這個曹家分支弟子結拜,就是看中你這一腔熱血,同時腦子又聰明了。
只是沒想到幾十年過去,長歪了。”
“你才長歪了呢!”
“既然沒長歪,那你分析分析唄。”
“沒頭沒尾的怎么分析?要分析你自己分析。”曹余生有些著急上火,“啪”地一聲打開了折扇,快速地在自己肚子邊上扇動著。
苗光啟緩緩搖了搖頭,說道:“這件事情,你要這么看。
關鍵在于要意識到一點,那就是這人肯定知道,這團毛發對于云家人有巨大的價值,否則他這么做就沒意義。
而知道這一點的人,很少。
所以,范圍就很小了。
目前整個獵門,知道地菩薩存在的,并且知道地菩薩跟云家人恩怨的,除了云家人內部之外,也就只有你我,還有林朔他們。
你我不可能,林朔他們最近沒這工夫,所以只能云家人內部做的。”
“你這是廢話。”曹余生說道,“我還想不到這點嗎?問題就是不知道哪個云家人做的。”
“那好,我們再分析分析,這個行為,這算是惡意的,還是善意的?”
“地菩薩存在,這件事情云家人知道,所以這不是威脅,只能算是提醒或者警告,應該算是善意的。”曹余生說道。
“那毛發擱在哪兒?”苗光啟問道。
“剛才云秀兒不是說了嗎?云語蘭的牌位前。”
“云語蘭埋在哪兒啊?”
“神農架。”
“還記得云三妹當年說過什么嗎?”苗光啟說道,“她說,神農架這件事情,最后讓她兒子來解決。
現在林朔,就在神農架里。
對了,之前我一直很好奇,之前山閻王那樁買賣,章國華的那本筆記,你到底是怎么弄到手的?
是不是也跟這團毛發一樣,憑空就出現了?”
曹余生聽到這里大吃一驚,疑聲說道:“你的意思是……”
“就是這個意思。”苗光啟說道,“這極有可能是云三妹給的提示。
如果我猜得不錯,她應該是被困在了某種異常狀態中,無法現身。
可她依然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給我們傳達一些信息。
這團紅色的毛發,應該早就出現了,只是秀兒返回天門山打開祠堂,發現這團毛發的時間,有些晚了,沒敢上趟,導致林朔沒有及時接受到這條信息。
以云三妹的能耐,這應該算是一個失誤了。
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了,她目前面對的狀況,是非常糟糕的。
這條信息,應該是她勉為其難,這才傳達出來的。
其中,包含兩個關鍵的信息點:
一個是地菩薩,一個是云語蘭。
我想,這也應該是云三妹想告訴林朔的,神農架的事情,跟這兩者密切相關。”
一邊說著這些,苗光啟拿出了衛星電話,開始撥號,嘴里說道:“之前三妹應該是覺得我會害林朔,這才用章國華的筆記,給林朔做了提示。
她懷疑得有道理,若是林朔表現稍微差一些,我苗光啟目前走得就不是這條道路。
不過既然林朔已經通過我的考驗,我也因此作出了選擇,那么一個女婿半個兒,林朔是她的兒子,也是我的兒子。
這事兒,我替她通知林朔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