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大堂里,眼看一場中式婚禮變成了西式葬禮,林朔又摟著人把阿爾法特的死訊一說。
歌蒂婭整個人就愣住了。
這女子抹去了眼淚,不哭了,可臉上的神情既有悲慟,也有怨恨,很復雜。
估計阿爾法特這個人在她心目里,就是這么一個復雜的角色。
即有對他傳承教化的感激和敬佩,又有對他圖謀不軌的提防和厭惡。
如今人死如燈滅,人已經蓋棺定論,可對歌蒂婭來說,這位導師的真面目,一直還是若隱若現。
阿爾法特生前的事情林朔不想多說,他現在要跟歌蒂婭交待的,是他的死法。
一身修為精湛的圣騎士,好端端地怎么就死了,必須要給說法。
這說法的真假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給出來。
林朔一巴掌抽飛了阿爾法特的腦袋,這事兒嚴格說起來只有兩個目擊者。
一個是埃爾文,一個是羅布森,這兩人當時就在包廂里。
這兩人當時臨陣倒戈,一個下絆子一個上熊抱。這事兒他們要想不擔責任,那阿爾法特的死最好跟他們沒關系。
這樣他們在醫院騎士團那邊才好交代,埃爾文能晉升圣騎士補這個缺,羅布森能成為圣騎士的候選。
醫院騎士團內部以后怎么勾心斗角,這個林朔不用去管,但他知道自己對阿爾法特死法的解釋,肯定不能按原樣來。
否則就是把那兩個騎士給賣了。
另外歌蒂婭這邊,心意也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這是以后要跟自己一起過日子的。
林朔這時候要是直愣愣把自己宰了阿爾法特這事兒說出來,那就是缺心眼了。
以林朔獵門總魁首的身份,擔醫院騎士團圣騎士的一條人命,這個不算什么,擔得起,只是不能寒了身邊人的心。
所以這會兒林朔就得編一個瞎話了,這叫善意的謊言。
不過林朔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這方面不太靈,他抬頭一看,正好看到苗成云從里面出來。
他趕緊招了招手,把苗公子招過來了,然后問了一句:
“結果怎么樣了?”
苗成云這方面特別機靈,林朔這一遞話,他就知道接下來怎么辦了。
苗公子一臉凝重地坐下來,語氣沉重地對歌蒂婭說道:“真是天妒英才,從尸檢解刨的結果來看,圣騎士的修為確實高。
那個肌肉組織的結實程度,手術刀走起來都費勁,肉體能練到這個程度,令人敬佩。
我查了一下,圣騎士的猝死,跟身體沒什么關系,他身體非常健康。
所以就只能用排他法了。”
說到這里,苗成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他應該是這兒出問題了。”
林朔在一旁聽得只皺眉,心想你這個無憑無據的,怎么說服人家嘛。
于是林朔問道:“死因到底是什么?”
苗成云白了林朔一眼,心想你這個缺心眼的怎么盡幫倒忙呢。
問那么清楚干嘛,我他娘上哪兒知道去,糊弄一下不就完了嘛。
可話趕話說到這個份上,苗成云就知道這一下糊弄不過去了,得給進一步說法。
那就編唄。
于是苗公子壓低了聲線,輕聲說道:“歌蒂婭不瞞你說,我身上有云家傳承,有煉神的能耐。
別人做尸檢,解刨尸體也就完了,我還能看看腦子。
剛才趁著阿爾法特剛死那股新鮮勁兒,腦細胞還在活動,我就窺探了一下。
我發現,他其實是兩股意志在互相打架。
一個是修行者的意志,他要心無旁騖,在修行上再攀高峰。
另一個是男人的意志,他因為你歌蒂婭,在那兒糾結痛苦。
換做普通人,這種矛盾心理其實很正常。
可是他不行,他是個修行者,尤其在精神修行方面,他需要念頭純凈,不能有雜念。
然后今天呢,又是你出嫁,你還不是自愿的,是他控制著你出嫁。
他違心作出這樣的事情,這就有心魔了,再加上婚宴場景一刺激,完了。
精神修為走火入魔,直接大腦當機,造成了腦死亡。
歌蒂婭我得勸你,這事兒你別多想,跟你其實沒什么關系。
這就是所謂的庸人自擾、自作自受。
不過呢,他好歹是一個圣騎士,修行圈里地位不低,又是你的導師,我們就客氣客氣的,死因找出來,然后現場辦個葬禮。”
苗成云這番話說完,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自己。
這通瞎話編得不錯,別管可信度有多少,至少邏輯是自洽的,能自圓其說。
至于這通瞎話的效果,那就不看歌蒂婭的智商了,而是看她愿不愿意信。
他觀察著歌蒂婭的神色,看她這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看來是愿意相信的。
既然愿意相信,那就好辦了,因為他剛才還埋了個話頭。
歌蒂婭接下來會說什么,他能猜到。
果然,歌蒂婭問道:“那他為什么要控制我嫁人呢?嫁給誰啊?”
苗成云沒說話,而是瞟了林朔一眼,那意思是該你了。
林朔這回能實話實說了,于是他接道:“嫁給泰坦。”
“泰坦?”歌蒂婭大吃一驚,“我跟他都不熟,怎么嫁啊?”
“其實他讓你嫁給泰坦,在我這兒的說法,是設計暗殺泰坦。可實際上呢,是引我過來赴宴,這對針對我的布局。”林朔說道。
苗成云馬上接道:“那林朔為什么會上鉤呢?因為在乎你呀,歌蒂婭。
一聽說你要嫁人了,這小子腦子就直接廢了,那是哭著喊著要來啊。
我們大伙兒都勸呢,別中計,這是敵人的陷阱。
可他不聽啊,非要來。
也幸虧是阿爾法特自己走火入魔,死在這兒了,否則這事情這么走下去,今天死的就是林朔了。”
歌蒂婭一聽這話,臉就紅了,輕聲問道:“哥,他說得是真的嗎?”
林朔這會兒害臊了,他明知道苗成云是在送助攻,可自己真是沒這個臉接下來。
好在旁邊還有魏行山、楚弘毅、金問蘭。
這三人一看林朔卡住了,紛紛站出來作證。
“沒錯,就這么一回事。”
“急得眼珠子都紅了,說是歌蒂婭怎么能嫁給別人呢?”
“那是真勸不住啊。”
“我都拿槍指著他了,都攔不住,還把我槍搶過去掰彎了。”
“這人為了你,都沒理智了,哪兒還有獵門總魁首的樣子。”
“你別看他之前端著,心里其實可在乎你了。”
“就是愛面子,不表現出來,可一旦你出事兒,他就亂了。”
大伙兒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歌蒂婭是心花怒放,同時又害羞,腦袋埋在林朔胸口不肯抬起來了。
林朔撓了撓頭,眼看包廂里那口棺材被人抬出來了,說道:“歌蒂婭,想別著急咱們的事情。你導師的棺材來了,咱先把喪事辦了。”
“哦。”
總之這場白事,是一群人合起伙來騙一個人。
而被騙的人,也愿意這樣相信。
于是醫院騎士團的白衣圣騎士,歐洲修行圈內前三的大修行者,就這么被先殺后葬,料理得干干凈凈。
遺體告別的時候,林朔瞻仰了一下圣騎士的遺容。
狄蘭和苗成云的手藝,那是真好,確實看不出來一點兒問題。
人家不僅把稀爛腦袋五官復原了,連神態都做出來了。
圣騎士一臉解脫的樣子,走得很安詳。
看著這張熟悉的面孔,歌蒂婭那是真哭了。
在場的這些人,也就這一個真哭的,因為多少有點兒感情,而且也不清楚真相。
這場白事,看上去是在伺候一個死人,其實是為了這個活人。
料理完了白事,尸體連夜火化,骨灰扒拉出來裝進盒子里,讓埃爾文和羅布森帶回歐洲復命。
獵殺七色麂子這件事兒,從此就跟醫院騎士團沒關系了。
這天半夜,埃爾文和羅布森過來敲開了林朔的房門,跟這位獵門總魁首辭行。
這會兒林朔屋里兩個女人,分被是狄蘭和歌蒂婭。
導師死了歌蒂婭內心久久不能平靜,狄蘭正在勸她。
埃爾文走過來拉起了歌蒂婭的手,人還沒說話,眼淚先下來了。
老騎士之前在包廂里沒說假話,這個姑娘,他是當親閨女看的。
這會兒臨別之際,那是老淚縱橫。
羅布森人站在門口沒進來,眼睛也盯著歌蒂婭看,眼圈發紅。
屋里的埃爾文牽著歌蒂婭的手,把女騎士拉倒林朔身前。
然后他拿起了林朔手腕,把歌蒂婭的手掌放進林朔的手里,又在兩人手上輕輕按了按。
老騎士抽了抽鼻子,說道:“也許,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歌蒂婭,醫院騎士團以后就跟你沒關系了,你就在林總魁首這里修行過日子。
我相信林總魁首,會照顧好你的。
林總魁首,我對你托付幾句。”
林朔趕緊點頭:“您說。”
埃爾文正色說道:“這一趟我們四個騎士一起來,事情沒辦成,一個死了一個丟了。
回去之后,光靠我埃爾文一張嘴,那是擺不平的。
歐洲那邊,肯定還會派人過來調查。
林總魁首千萬不要大意,裁判所的那些老烏龜,那可是強得很,我是在里面混下不去了才出來當騎士。
這些人平時是苦修隱士,在歐洲修行圈不顯山不露水,可隨便拿出來一個,都不會比阿爾法特差。
所以歌蒂婭我托付給你,還請林總魁首接穩當了。
人要接穩,人牽連出來的事情,也要接穩。”
林朔微微頷首:“這是自然。”
“好,我們就此別過。”埃爾文松開了手,扭頭就走。
“我和歌蒂婭送送你們。”林朔說道。
“不用送,林總魁首,還請你就此止步。”埃爾文抹了抹臉上的淚滴,臉上有些不好意思,“因為我跟羅布森,臨走之前還有一件事情要辦。”
“什么事情,我能不能幫上忙?”林朔問道。
“忙倒是能幫上。”埃爾文點點頭。
“怎么幫?”
埃爾文指了指窗外的紅燈區:“我們哥倆臨走前,要了卻一下心愿,林總魁首可以替我們結賬。”
林朔這一下有些轉不過彎來,他看了看樓底下那邊粉紅色調的區域,琢磨了一會兒,這才明白過來。
獵門總魁首說道:“沒問題,我跟黎鼎說一聲,今晚清場,整條街都是你們倆的。”
“多謝林總魁首。”
“不用謝。”林朔抱拳拱手,特意囑咐道,“您二位,一定要保重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