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皇后島宮殿里的這頓晚宴,是林朔這輩子最別扭的一次飯局。
有一說一,老丈人狄鴻哲的那張紙條,至少透露了一條有用的信息。
那就是事情發生的時間。
肯定是晚宴過后,否則也就勸不著林朔喝不喝酒了。
人要是喝醉了,只要別到酒精中毒的程度,有六個小時左右就沒事了。
也就是說,從晚宴過后到凌晨三四點之間,這段時間內,會有什么針對林朔的事情發生。
而晚宴本身,是比較安全的。
當然晚宴安不安全是老丈人的判斷,林朔不能完全相信。
不過獵門總魁首攜妻子狄蘭赴宴后,一到大殿里看到這個架勢,那確實安全。
因為人很多,來賓得有上百個。
衣服扮相都捯飭得不錯,尤其是女賓,穿得都是坦胸露背的晚禮服,珠光寶氣,爭奇斗艷。
而林朔攜狄蘭一入場,男的帥氣挺拔,女的國色天香,再加上這場晚宴他們本就是主角,這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來了。
這種場合,是歐洲貴族圈的交際場合,大家都看著,修行者不會這個時候動手,安全是有保障的。
不過人身安全雖然有保障,可林朔非常不自在。
歐洲這邊的晚宴,跟華夏不一樣。
華夏的宴席,甭管是什么性質,主題就是吃飯。
不管飯桌上要談什么事情、大堂里要舉行什么儀式,客人面前的這一桌子菜,至少得壓得住場面。
人也是都坐在飯桌前面的,會來事兒的抬頭說話應付場面,老實人蒙聲不響地低頭吃飯問題也不大。
可歐洲這邊的晚宴,其實就是酒會。
華夏飯桌上喝什么酒那是五花八門的,而歐洲這邊,但凡這種慶典型的晚宴酒會,喝得基本上就是一種酒,那就是香檳。
這其實就是加上糖再次發酵之后的白葡糖酒,含氣。
林朔人到了酒會之后,先從侍從那邊要了一杯,鼻子一聞就知道,這里的酒沒什么問題,可要灌醉自己,那是有難度的。
酒精度數不是很高,在十五度以內。
關鍵,是人吃不飽。
酒會上倒是有餐桌,可那是所有人共享的,上面的食物就是擺個樣子。
真餓了過去墊巴幾口可以,要是坐下來胡吃海塞,那就會被人笑話。
況且林朔一到今晚這個場合,說是主角,其實就是個狄蘭身邊的擺設。
擺設有擺設的任務,連墊巴兩口的機會都沒有。
會場里人東一堆西一堆的,三五成群在那兒聊天,這都是狄蘭的貴族親戚。
隨便一杯酒潑出去,這就能潑到倆公爵仨伯爵的,狄蘭得帶著林朔到處去跟人介紹,這是我老公。
媳婦跟人具體在說什么,北歐這邊的語言跟英語都是日耳曼語系,可發音不一樣,林朔是聽不懂的。
他就只能微笑,然后點頭。
換一撥人,繼續微笑,然后點頭,如此往復。
這一整天都在天上,林朔本就吃的不多,這會兒是真餓了。
肚子空空在那兒被人牽著走,唯一能進嘴就是香檳。
這酒他不僅喝不慣,里面還有氣泡,時不時會打嗝。
肯定不舒服,可這會兒是自己媳婦的娘家,再不舒服也得忍著。
被媳婦領著,這一圈人頭認下來,半個多小時就過去了。
林朔心想這下好了,好歹能去餐桌那邊蹭幾口吃的。
林朔正要偷偷地跟媳婦說,讓她把自己牽過去呢,結果就聽到“叮叮叮”三聲脆響。
這是銀匙打在香檳酒杯上發出來的聲音,清脆悅耳。
作用跟國內說書先生手上的醒木是一樣的,摔一下,讓諸位壓言攏一攏耳音,注意力放到這人身上。
目前這個會場,這是個宮殿里的會客廳,兩層結構。
一樓是金碧輝煌輝煌的大堂,裝飾華美,面積也大。
大堂正中間有一個樓梯,鋪著紅底金紋的羊毛地毯,臺階很寬闊,扶手是雕花鏤空的象牙。
樓梯來到中段的時候,有個平臺,然后再左右兩邊一分二,分別通往二樓的東西兩側。
這會兒北歐女王從二樓下來了,就站在這個平臺上,手里拿著香檳酒杯和銀匙。
林朔一看丈母娘站那兒要說話,那就只能暫時打消跑過去吃東西的念頭,抬頭看著唄。
這位北歐女王名叫瑪麗,血統是英格蘭那邊的,祖上還有兩位叫瑪麗的女王,分別叫瑪麗一世和瑪麗二世,所以她是瑪麗三世。
瑪麗三世女王,十八歲在英國念書的時候認識了學長狄鴻哲,兩人墜入了愛河。
那個時候的瑪麗,還僅僅是北歐王室的第四繼承人,按說是沒什么機會的。
結果排名更靠前的幾位先后英年早逝,她在三十歲時候成了王位第一繼承人,并且在前年登基。
女王今年四十五歲了,一直保養得很好。
去年林朔跟她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覺得丈母娘看上去也就三十來歲,雍容華貴風采照人。
跟狄蘭站在一塊兒說是姐妹有人信,母女一般人是不信的。
今天在機場上女王帶著面紗,所以林朔也沒好好看過她,就覺得丈母娘背有點駝。
估計是機場太冷,凍出來的,人直不起身子。
這會兒抬頭一看,哎呦,丈母娘老了。
這才一年不見,怎么看上去感覺老了十多歲呢?
頭發花白了,臉蛋脖子上的褶子也出來了,妝容已經難掩老態。
難怪狄蘭在車上哭了。
狄蘭看到母親體態容貌忽然變成這樣,自然會難過。
而林朔這會兒,在短暫的驚訝之后,心里生出了熊熊怒火。
如果僅僅是國事操勞,不至于這個樣子。
短短一年之內,是誰把我丈母娘折磨成這樣的?
獵門總魁首眼睛瞇了瞇,調整了一下呼吸,壓住了心里的火氣。
現在這個場面,犯不著動怒。
女王在樓梯上雖然老態畢現,可看上去神情很高興,正在朗聲說些什么。
她說什么林朔自然是聽不懂的,但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因為隨著女王的話語,在場的所有的來賓目光都看向了他,然后紛紛鼓掌。
看來是丈母娘正在隆重地向來賓介紹自己這位女婿。
林朔趕緊調整了面部表情,有了個笑模樣,向四周不斷點頭。
他心里明白,公主和女王這一前一后哪怕舌燦蓮花,把自己夸出花兒來,其實效果也就那么回事兒了。
自己獵門總魁首這個身份,是不能公開的。
而且就算公開了,狄蘭的這群貴族親戚不是修行圈里人,也不知道這個身份的分量。
所以在這些貴族親戚心里,自己也就是個鄉巴佬幸運兒。
目前這個掌聲,面子不是給自己的,而是給女王的。
林朔眼睛掃了掃人群,他還能發現幾雙透著敵意的眼睛。
這種敵意的目光,也并不意味著殺氣。
這是妒意,因為自己娶了整個歐洲貴族圈最耀眼的那顆明珠,阿狄麗娜公主。
林朔對這些渾不在意,心想就等女王介紹完,,自己就能去餐桌那兒吃幾口東西。
這才是最實在的。
結果女王這番話,前前后后說了得有五分鐘,好不容易等丈母娘說完了,會場進來一支樂隊。
林朔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餐座被撤了下去,然后音樂響起來了。
整個會場人都往旁邊走,正中間空出來,這就成舞池了。
林朔人都傻了。
這說好了是晚宴,林朔本以為是飯局,結果是酒會加舞會,愣是跟吃飯沒啥關系。
獵門總魁首醒過神來后點點頭,對自己的媳婦咬著耳朵說道:“我明白了,他們到底要怎么對付我。”
“啊?”狄蘭沒聽明白,看了自己丈夫一眼。
林朔搖搖頭,嘆息道:“他們這是想把我餓死。”
狄蘭這才反應過來,一下子忍俊不禁。
北歐公主看了看周邊的情況,悄聲說道:“你跟我一會兒上去跳支舞,把場面應付過去,然后我們就開溜,我帶你去廚房找吃的。”
“那太好了。”林朔一下子覺得自己得救了。
“哎對了。”狄蘭問道,“你會跳華爾茲嗎?”
“不會。”林朔眨了眨眼。
“那你會跳什么?”狄蘭問道。
“什么都不會。”林朔理直氣壯地搖搖頭,“秧歌倒是能扭幾下。”
狄蘭翻了翻白眼,心里是又好氣又好笑,不過她畢竟疼自己老公,知道這人餓了,索性一跺腳:“那一會兒你就跟我上去扭段秧歌。”
“還真去扭啊。”林朔笑道,“你別急,我看他們跳一段就行。”
這事兒還真不是林朔吹牛,但凡是肢體動作,無論是拳法還是步法,他從小一看就會。
要不怎么會是修力奇才。
當然要把一套拳在實戰上吃透了,那還是需要時間慢慢琢磨的。
可交誼舞這種東西,不是生死相見,也就比劃兩下,又有音樂節拍襯著,狄蘭也領著,這對林朔而言就根本不叫事兒。
別人第一支舞看下來,林朔跟狄蘭就大大方方上場了。
這對夫妻一上場,畢竟是今晚的主角,別人干脆都不跳了,把整個舞池讓了出來。
看樣子也都有默契,要看看林朔這個皇家的毛腳女婿,之前到底有沒有見過世面。
之前就看到他傻笑點頭了,這會兒看看身手吧。
開場的舞,是一支華爾茲,也就是慢三。
這種舞溫吞吞的,也沒什么難度,林朔跟狄蘭輕輕松松就跳下來了。
不過雖然舞很普通,可狄蘭在這樣的場合下,在娘家親戚面前跟自己丈夫跳舞,那是頭一次。
林朔跳得也很好,兩人就跟有天生的默契似的。
這種感覺讓狄蘭很享受,同時這又是跟丈夫一起在親戚面前露臉,所以一支舞跳完她意猶未盡,有些害羞地問道:
“你是不是真的很餓呀?”
林朔這會兒腹中空空,可腦子不空,一看媳婦這神情,自然不好打斷她的興致,于是說道:“我忽然覺得跳舞很有趣,不如我們再跳幾支吧。”
“嗯。”狄蘭一臉欣喜。
于是這天晚上,林朔一邊學一邊跳,中間看別人跳舞時候再灌幾杯酒,這一晚上過得很充實。
他跟狄蘭這是一雙璧人,在舞池一圈圈轉著,現場氣氛也就熱鬧起來了。
男的英挺俊朗,女的風采過人,這賣相這樂感這身段,確實令人賞心悅目。
林朔這一晚上學會的交際舞那可不少,什么華爾茲、維也納華爾茲、探戈、狐步、倫巴、恰恰。
狄蘭很高興,自從跟林朔結婚之后,就數這天晚上最開心。
看到媳婦高興,林朔心里也高興,不知不覺,香檳酒喝了不少。
肚子里又沒食兒,這是空腹飲酒,醉得比平時快。
所以等到晚宴散場,林朔已經有點兒步履蹣跚的意思了。
走起路來就跟踩棉花似的,一步三晃悠,似乎舞還沒跳過癮。
人就這么打著晃出了宮殿,鉆進了車子。
車子開到公主夫婦下榻的地點,也就是中國宮,短短五分鐘的路程,這車子已經不能要了。
林朔吐了一車廂,也沒正經吐出什么來,全是酒水。
到地兒下車的時候,林朔人在車子旁邊站著,已經不僅僅是打晃了,腳下還倒起了碎步。
看這節奏,還是華爾茲的意思。
狄蘭將上去扶他,被他一把推開。
“我沒醉!我能走!”
獵門總魁首嗓門很大,舌頭聽起來也不小。
而這會兒的時間,正好是午夜十二點。
七個埋伏已久的刺客,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