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閱一座高山,穿越一片森林,狩獵一頭異種。
這些是華夏門里的傳承獵人,祖祖輩輩都在做的事情。
華夏這片古老大地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曾是傳承獵人跟猛獸異種廝殺的戰場。
到了今天,華夏疆域內的猛獸異種已經基本被肅清,如果不是最近二十多年全世界各地的猛獸異種陡然暴增,傳承獵人到了林朔這輩,估計已經要退出歷史舞臺了。
以傳承獵人為代表的修行者團體,之前是有一個共識的。
那就是他們從不認為,以修行者的力量,就可以對抗世俗政權。
因為世俗政權是人類最大的集合體,代表著全人類的各方意志。
修行者到目前為止,全世界滿打滿算不過三十萬,全球人口則有五十多億。
最強大的修行者,在武力上也干不過一個弱國的軍隊,就算子彈打不死,導彈總炸得死。
更何況修行者本就是人類,跟普通人為敵,那就是自斷根基。
所以世界各地的修行者團體,如何跟當地的普通人以及世俗政權共存,這就是個問題。
整體來看,修行者目前有兩種生存方式。
一種是像華夏門里人和歐洲教廷那樣,在國家政權的建立之初,就跟高層達成協議,修行者做自己買賣的同事,也負責國家的某一方面事務。
在華夏,獵門負責保境安民;海客聯盟確保海上貿易通暢;刺客世家負責國家高層的安全。
歐洲那邊因其宗教傳統,教廷繼續承擔精神導師的地位,給歐洲各國提供精神信仰。
華夏和歐洲,絕大部分國家是原住民國家,修行者自古以來就跟普通人密不可分,因此兩者之間的關系可以根據古法處理。
而像美洲、非洲、澳洲這些殖民地國家,原住民除了非洲還剩下一些,其他都已經差不多被屠戮殆盡了,國家公民全是移民。
這些國家秩序的建立,也不過最近一兩百年的事情,而這些國家的修行者,也是出于各種原因移民過去的。
所以他們是藏在普通人里面的,融合更為普遍,除了圣殿騎士團這種狂熱的宗教團體,其他大部分已經融進普通人類中去了,難分彼此。
在這種情況下,因為修行者和普通人的數量差距,修行的退化是必然的。
比如蘇念秋的父親蘇翰林就是如此,這位獵門蘇家的后裔,在美洲幾代人之后,已經不認為自己是個獵人了,光知道做學問。家族傳承在他眼里也不重要,苗光啟這個好友一打聽,他就把傳承給人家了。
如果沒有最近二十年猛獸異種的暴增,修行這件事,已經并不是人類賴以生存的重要手段,而是慢慢變成一種極為小眾的生活方式。
既然是小眾的生活方式,那么泯滅于歷史長河之中,也就成了一個必然。
傳承獵人,也逃不過這樣的宿命。
因此林朔明白,如今在東歐大地上的這場滅世之危,既是巨大的威脅,同時也是一個微妙的機會。
畢竟修行這種生活方式,跟目前世界上其他的生活方式相比,它終究是有優勢的。
那就是當人類因為國家之間的掣肘制衡,以及危機的某些異樣特性,無法動用熱武器的時候,作為人類本身,還有自身掌握的技能和智慧可以依靠。
而這兩者,本就是人類從萬千物種中脫穎而出,生而為人的主要原因。
如果把修行者和普通人類對立起來看,那么因為人數上的幾個數量級的差距,修行者必然湮滅。
而如果把修行這種生活方式推向人間,把全世界各地動輒上千年、甚至上萬年積累的修行成果展示出來,在一定程度上推廣出去,那么就可能會發生兩種結果。
第一種結果,對立會更加明顯,矛盾將不可調和,這會加速修行者團體的滅絕。
第二種結果,大眾接受這種生活方式,修行將注入各國的主流文化中,成為民族文化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人類,從此也就兩條腿走路,一條是科技,一條是修行。
如果沒有全球猛獸異種暴增,還有東歐的滅世之危,第一種結果幾乎是必然的。
而目前這個局面,第二種結果的可能性,遠遠大于第一種結果。
這也是苗光啟會促成狩獵直播、林朔會同意狩獵直播、歐洲教廷會派人加入狩獵直播的最深層原因。
可惜如今信號出不去,直播已經中斷了,這種展示只能暫時告一段落。
不過林朔認為,就目前播出去的這些內容,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這些直播內容,至少說明了修行者的兩種特質。
即是能耐出眾的奇人異士,同時也是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接下來自己這行人要做的事情,就是搞定地底下的西王母,然后活著出來,把凱旋而歸的消息帶給世人。
一座海拔七千米的高山,如果不是修行者去翻越,哪怕是全世界最頂尖的登山隊,也得好好準備,花個幾天時間分階段攀登,運氣不好還得死幾個人。
目前這圈紫色的石山,跟世界上其他高山不同的在于,它是直接拔地而起的,沒有附近的高原作為地基,所以攀登距離更遠。
同時它的形狀就是個曲線的陡峭波峰,整體光滑,沒有什么最佳攀登路線可供選擇,從哪兒往上爬都一樣。
與其說它是山,不如說它是一圈七千米高的圍墻。
一開始還好,多少有點兒坡度,能往上走。
而海拔兩千米一過,隨著坡度越來越大,走已經走不了了,只能用登山鎬,一鎬一鎬地鑿著往上爬。
這種時候,林朔就遇上大麻煩了。
因為其他人身上的負重,已經被李泰安用河圖九重天的群星引力給抵消了,他們身上等于沒負重。
他們手上的登山鎬,基本上只要承擔他們自己的體重就行。
哪怕像凱瑟琳這樣的牧師,身體能耐跟普通人差不多,自身體重她也吃不消,李泰安還能照顧一下她,托她一把。
林朔就干了,他背上的追爺那是什么脾氣,除了林朔,其他人的念力對它施加影響,那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它原本的分量大概一千五百斤,加上乾坤磚有兩千斤左右。
剛才被李泰安的群星引力一挑釁,它非但不理會,現在反而重三千斤了。
它這一千斤多出來的分量是從哪兒來的,林朔也不清楚。
反正他知道老人家正在那兒賭氣呢,也拿它沒什么辦法。
根據林家記載,追爺在歷代傳人手里的分量,確實會變。
它會根據傳人的力量水平調整自身的分量。
它的弓身材質,總共加起來其實也就五百來斤,這也是追爺分量最輕的時候。
這段時期,出現在林朔的爺爺,林潮東當林家家主的時候。
林潮東這一生尋花問柳的,修為最終止步于九寸七境,而且本身以速度見長,力量水平相比于歷代林家家主那是拖后腿的。
追爺在他手里,就只有五百斤重。
然后傳到林樂山手里,一下子變成一千五百斤了,這個分量直到林朔接手都沒變,這也是林家有史以來,追爺分量最重的時期。
而林朔本身擅長錘法,對弓身配重有自己的習慣,所以又在弓身暗格里加進去一塊五百斤的乾坤磚,加起來追爺的分量是兩千斤。
這兩千斤是林朔自藝成以來一直習慣的負重,結果這忽然多出一千斤來,肩膀就有些難受了。
當然這主要是弓弦勒得難受,另外追爺現在正在發脾氣呢,不斷地蜇著自己,分量林朔還是吃得住的。
關鍵是現在林朔加上追爺,這就三千兩百斤了,無論什么牌子的登山鎬,那都不怎么可靠。
就算登山鎬暫時吃得消,紫色巖石的硬度也吃不消,一稿子下去,哪怕鑿得再深,呲拉就劃下來了。
于是這山就沒法爬了,林朔人站在兩千米高的位置,仰頭看著一個個在山體上奮力前進的同伴,心里有點兒犯愁。
賀永昌是個眼觀六路的,很快就發現獵門總魁首的窘境了。
他趕緊揚聲道:“總魁首您在下面看著咱們,要是有人失手掉下來您護著點兒,回頭等我到了山頂,放繩子下來拉您上去。”
賀永昌這番話考慮周到,而且八面玲瓏,林朔于是點了點頭,站在原地不動彈了。
他也確實需要一些時間,先把追爺給哄好。
否則回頭繩子放下來,追爺又是這個分量,老賀和奎恩在上面拉,一兩下問題估計是不大,可上下幾千米的垂直距離,他們兩條膀子怎么也得廢上三四天。
高山之后就是裂谷,危機四伏,兩個突前位的獵人是很重要的,不能在這個時候損耗他們的戰力。
于是林朔嘆了口氣,嘴里低聲埋怨說道:“追爺,咱講道理,挑釁你的又不是我,你干嘛拿我撒氣啊?”
這句話一出口,追爺蜇得更兇了,林朔全身被電得一顫一顫的。
林朔趕緊求饒:“我錯了,我剛才語氣不對,我重新說。”
然后林朔低聲下氣地說道:“追爺我操你大爺,你這老東西怎么這么不講理呢?你這是發的哪門子瘋啊?”
他知道追爺聽不懂人話,只聽語氣,所以語氣低三下四無比和藹,嘴里的詞兒就不那么講究了。
正“哄”到一半,林朔還在盤算接下來怎么罵呢,他就只覺得全身一寒,然后自己右手涌上來一股熱流。
然后右手不由控制地抬上來,咣當給了自己一嘴巴。
林朔人被打愣了,然后馬上醒悟過來。
英靈乩降!
這是爹在打自己!
這當然不是因為自己在罵追爺的緣故,因為林朔這一招就是從老爺子那里學來的。
只要語氣和藹,嘴里說什么都行。
老爺子當年罵起追爺,那個損勁兒林朔都聽不下去。
自己這才哪兒跟哪兒,老爺子絕對犯不著躥出來揍自己。
所以,剛才自己罵的,其實并不是追爺,而是老爺子。
背上這多出來的一千斤分量,不是追爺加上去的,而是老爺子加上去的。
原來是老爺子在這個節骨眼,用一千斤的分量拽住了自己:
“小子,別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