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月,銀河西流而去,星子卻熠熠生輝,白寒煙院里的兩株梧桐樹把枝子伸到墻外,好像是要窺一窺墻外的風景。
白寒煙抱膝坐在門口石階上,神情有些恍惚,白日祠堂之事仍歷歷在目。
她只是問了一句,欒鳴的死是不是和成文有關,她懷疑欒鳴死前口中的竹屑和他茶樓的竹筒有關,只是……她沒想到成文會回答的那么痛快。
而且是全部認罪,包括他指使澄兒用引蝶香勾引欒鳴,再在茶水里下了迷藥,趁機溺死他,然后花錢買通陳庭宇棄尸,而后一不做二不休,將他也滅口。
一切作案細節,和殺人動機合情合理。
白寒煙本想在問他幾個問題,沒想到那成文也是個烈性男子,她還沒來的及開口,他竟然仰頭大笑幾聲,撞拄而死。
祠堂里的人群從沸騰到安靜,又從安靜到沸騰,皆時,一切塵埃落定。
段長歌吩咐士兵將尸體拖走,臨走時他用扇子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這一切結束了,十日之約就此作廢。”
白寒煙卻看著地上的血跡怔愣許久,一股怪異和不安油然而生,她隱隱覺得這事情不會那么簡單。
成文雖然認罪,但此案仍疑點重重。
當日她在喬初的指引下到鷂子林之時,聽見的那詭異的笑聲會是誰,梧桐林里李成度引來的那黑衣人真的是成文么,那么在竹林襲擊她的又是誰?
最重要的是陳庭宇的雙腿被他藏在何處?
而且,欒鳴死的時候是身穿鎧甲,如果他要去錦繡茶樓見澄兒的話,不可能不換上普通的衣袍,更讓人想不通的是,如果成文真的因為欒鳴調查錦繡茶樓而下殺手,那么最先死的應該是欒鳴,而不是那個茶侍。
還有那個陳庭宇,所他真是替成文埋尸,為何不等他將尸體埋好,在動手殺了他?
白寒煙抬眼看著蒼穹之上的星子,眸中蒙一層云霧,長長的嘆出一口氣。
“案子已經破了,你的小命也保住了,為何還悶悶不樂。”
白寒煙耳畔忽然傳來一道男人的聲音,嗓音低低沉沉的縈繞在她耳邊,就像是有人俯身在她的耳邊低語一般。
她猛地偏頭看去,卻見喬初斜倚在院里梧桐樹的枝椏上,一身青色衣袍隨夜風而蕩,手里提著一個酒壺,瞧著白寒煙注視到他,微微提起酒壺坐了一個請酒的姿勢,隨即飲了一大口,淡白的唇邊彎了彎,竟彎出了滿足的笑容。
“喬初。”
白寒煙站起身,看著樹上的人有些警惕。
“是我。”
喬初從梧桐樹上躍了下來,揚袖舉步,翩然向她走來,從懷里摸出兩盞琉璃杯拈在指間,伸手遞給她一個。
白寒煙也不扭捏,抬掌接下,喬初笑著為她斟酒,似漫不經心道:“韓大人可是有心事?”
白寒煙略略嘆息,仰頭飲盡酒水,道:“我不相信這個案子就這樣終結,成文雖與這個案子有關,但真正的兇手一定是另有其人。”她這一番話說的斬釘截鐵,落下琉璃盞,一撩袍尾便坐在石階上。
“你既然認定了成文不是兇手,那你有沒有想過成文為什么會替人頂罪。”
喬初也彎身坐在她身旁,眸心蘊著淺淺笑意,面容頗為如沐春風。
白寒煙卻怔住,她的確沒有想過這點,向成文這樣心狠手辣的人,連自己的哥哥都忍心殺害,又為何甘愿這般屈辱而死,而且他寧可撞柱而死,也要替人背負殺人的罪名,這其中實情的確耐人尋味。
“難道他受控于人?”白寒煙掂量片刻,揣測著:“又或者,茶樓背后的黑手根本就不是他。”
“看來,你心中有懷疑的人了?”喬初眉眼不動,纖長有力的手指搖著琉璃盞,對她輕輕笑道。
“的確有一人值得懷疑。”白寒煙眼睛微瞇了下,低眸看著喬初,忽而勾唇道:“喬大哥,你可是也有懷疑的人選?”
喬初挑了挑眉建議道:“不如你我同時說出所懷疑的人的名字,看看我二人是否心有靈犀?”
白寒煙唇際漾出一抹微笑:“好。”
二人同時開口:
“陳思宇。”
“軍醫挽兒。”
白寒煙一愣,問道:“喬大哥何以認為挽兒會是兇手。”
喬初落下手中的酒壺,蜷起手指,輕輕叩了叩灰石臺階,低沉著聲音道:“幾日前我跟蹤過成文,他曾獨自去過城東非常偏遠的土凹里,那里落著一戶人家,圍墻高聳,夜里我曾暗中查探過,庭院內有人嚴密的把守,原來是在后院種植了一大片罌栗花,而那晚,我還發現了一個秘密。”
“什么秘密?”白寒煙心猛地一沉。
喬初深邃莫測的瞳眸噙著些光華:“我見到一個蒙面的女子深夜去求藥。”
“蒙面女子,求藥?”白寒煙微微一怔,神色間微有些錯愕:“喬大哥,你的意思是說……?”
喬初低眉頷首:“對,那人便是軍醫挽兒,我為了試探她,在門口留下你在茶樓遇險的消息,和那朵罌栗花。”
“你想看看她的反應。”白寒煙黑眸幽深:“可她仍然去救我,還把那朵罌栗交給了我。”
喬初拈起酒杯斟滿酒,淺飲一口道:“她雖救了你,可嫌疑也仍舊很大,畢竟因愛生恨的故事屢見不鮮。”
白寒煙搖了搖頭,凝眸看著他施以微笑,卻是說的鄭重:“我相信她。”
喬初略蹙眉,聽著她話里的肯定,不解道:“你何以這么相信她?”
“直覺。”白寒煙微微一笑,拿過喬初的酒壺也為自己斟了滿杯,酒水倒映著她若星子璀璨的眼:“女人的直覺。”
喬初聽了她的話微微一震,看向她,唇際漸漸漾出一抹微笑:“好個女人的直覺。”
二人相視一笑舉杯同飲,喬初偏頭問她:“你為何會懷疑陳思宇?”
白寒煙斂眉沉吟道:“因為他說了一句話。”
“什么話?”
“沒想到兇徒如此殘忍,不僅殺了欒鳴兄弟,又殺害了我哥哥,當真是心狠手辣!”白寒煙重復著他初見陳思宇時他對她說的話,冷笑道:“此話雖說的不經意,卻漏洞百出,那時他方從德州交令歸來,是從段長歌口中得知他哥哥遇害的消息,見到我卻脫口說出了此案要害,為此我曾經去找段長歌求證過,問他是否告訴過陳思宇,欒鳴先死于陳庭宇之前。”
想起溫泉池內旖旎景象,白寒煙不由得紅了臉,忿忿的搖了搖頭接著道:“段長歌說他并沒有告知。”
喬初擰眉沉思:“你的意思是說,他早就知道欒鳴是先被殺害,而后陳庭宇才遇害。”
“不錯。”
喬初思忖片刻:“如此說來,他的確有很大嫌疑了。”
“還有今日在祠堂之上……無論是在拆穿成文斂財的陰謀,還是那假的肉身神像,那陳思宇似乎都沒多大興趣,反而,在我說出成文可能與欒鳴之死有關時,他立刻就有了反應,著實有些反常。”白寒煙輕軒柳眉回憶著,越發覺得他有些可疑。
喬初嘴角挑起了一抹清淺的弧度,抬眼看向白寒煙的眼睛,輕笑道:“不如,你我來打個賭,如何?”
“賭什么?”白寒煙蹙著兩彎眉。
“就賭誰是真兇?”喬初揚眉瞧她,一臉尋釁模樣。
“好。”白寒煙應的痛快,笑道:“我同你打這個賭了,不過賭注是什么?”
喬初朗聲笑開,陡然間他收了笑意,警惕的看向墻外,搖頭有些遺憾道:“看來你有客人到了,我先行一步,賭注之事,你我改日在談。”
說罷,縱身一躍到梧桐枝上,轉眼便跳下墻頭消失了。
白寒煙出神的看著他消失的方向,疑心漸起,這個喬初為何要與她打賭誰是真兇,又為何如此關心這個案子?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她竟越來越看不明白他了。
門扉驟然被人敲響,咚咚的急促聲拉回了白寒煙的思緒,她蹙起眉頭問道:“何人叫門。”
氈靴大力地踢著木頭大門,那門承受不住如此暴力,猛地被推開,李成度一臉的怒不可揭闖了進來。
“李大人,何事勞你要深更半夜,又興師動眾的夜闖韓某的家里?”白寒煙聲音陡然陰沉,不悅的盯著眼前無禮的人。
“好你個韓煙,我李成度當真是小瞧了你,沒想到你才來貴陽數日,竟然抱住了段指揮使的大腿,你個混賬行子,難不成你真的有斷袖之癖,跳進了段大人的浴池……”李成度大怒之下,口中的話也越發的肆無忌憚起來,一邊擼袖子便打算給白寒煙來上一記狠的,可羞辱的話尚未說完,突覺眼前寒光一閃,一把雪亮的匕首已架在了他脖子上,登時便被嚇得一個哆嗦,話說到半截便嘎然而止了。
“李大人,注意好你的措辭,不然我可就不客氣了。”白寒煙秀氣的臉陰在黑暗中,那瀲滟的鳳目凝望著李成度,掩不住怒意凜然。
李成度一把推開他手中的匕首,可氣勢卻矮了幾分,冷哼道:“韓大人還不知吧,段大人要把你升到指揮使司做推官,韓大人可比錦繡茶樓的一眾信徒幸運多了,你這才是真正的白日飛升。”
白寒煙被他的話驚愕住,段長歌竟然要她去指揮使司做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