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逢年聽了不由得一愣,之前曹化淳不就是為了收取那兩名貪腐官員家屬銀子的事情抓了自己么?怎么聽皇上所說,真正對自己不滿的,其實不是這個?
他能成為內閣輔臣,說明他并不傻,只是稍微一想,心中便一驚,大概明白了,肯定是皇帝知道了自己的心思。
這么想著,方逢年忽然有一種被皇帝看透的感覺,這讓他被曹化淳審訊還要感到不安。什么時候,崇禎皇帝能對臣子洞若觀火了?
依舊不敢抬頭,伏在那里繼續回奏道:“罪臣辜負圣恩,請陛下處罰!”
崇禎皇帝看著他,就是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對于方逢年,收賄賂,為貪腐官員說話,這種事情在眼下不要太正常。如果因為這個事情就大動干戈,那滿朝文武都會惶恐,甚至會逼迫他們抱團做出一些難以意料的事情,這是崇禎皇帝所不愿看到的。
之前的時候,殺王之心等御馬監的太監,一是因為他們是皇帝家奴,生殺予奪全憑皇帝一人決斷,誰也說不得什么。二是王之心等人所犯罪行嚴重影響了大明王朝的穩定,直接就敗壞了幾支親軍,這是任何一個皇帝都不能容忍的。
另外,崇禎皇帝毫不猶豫地砍了首輔劉宇亮的腦袋,那也是因為劉宇亮犯下欺君之罪,竟然敢謊報軍情,顛倒黑白,貪生怕死卻說成功勞不小,還為了一己之私攻擊有功的地方官員。這些行為,任何一個君王也都不會容忍的。因此,殺了劉宇亮,和大部分官員也并不會有直接關系。
當然了,崇禎皇帝殺的大臣武將也已經不少了,如果一直不管不顧地殺下去,刻薄寡恩的評價就跑不了,對于一個皇帝來說,背負著這種評價,不說后世如何,對于治理朝政也是有負面作用的。
至少有這樣的口碑之后,肯定有一些有底線的官員,不會愿意當這個官的。所謂君擇臣,臣亦擇君,就是這個意思。
至于所謂有的是愿意做官的人,那么這些人做官的真實意圖就要打個問號了。用后世的話來說,君主不行,還冒著大風險做官,難道是沖著為百姓服務去的?很顯然,這樣的官員更多的,怕是有一己自私的需求吧?
要靠這樣的官員治理天下,能治理得好么?
所以,君主的聲譽,也是要的!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崇禎皇帝在知道方逢年這邊沒有查出更多問題的時候,就決定區別對待,而不是一個個的都殺頭問罪了事。
或者說,任何一個有點腦子的當權者,在普遍貪腐的背景下,因為一點貪腐就一律殺殺殺。哪怕是在后世,香港被英國殖民統治的情況下,黑警成了普遍情況下,也只能是成立廉政公署,抓為首的黑警,赦免大部分普通黑警,從而迅速穩定了香港的治安。如果當時英國殖民者不管不顧地一律抓抓抓的話,估計會引來黑警的暴動而得不償失。
盯著方逢年好一會,崇禎皇帝才冷冷地說道:“不管是做人,還是做事,最重要的是,有擔當!否則的話,就算你成為內閣輔臣,又有何用?一遇大事,就怕擔責任,不敢做事,不敢得罪人,何以忠君報國?”
邊上的曹化淳聽到這話,不由得微微側頭,瞅了一眼皇帝,他心中感覺,怎么皇上好像也是在說自己?
自己之前不就是有這樣的心思,只是被皇帝逼迫,沒有退路,一直在做事。
而地上的方逢年聽到這話,此時確認無誤,皇帝是看穿了自己上書辭官的真正原因。不過他并沒有多少悔過,暗自在心中回奏皇帝的話:要是你這個當皇帝的圣明,能分清好壞,不會因為他人彈劾就對臣子喊打喊殺,那自己也不會如此擔心。我就怕得罪滿朝文武后,你聽信讒言而處罰我的話,我也不會未雨綢繆,想著避開那個風頭!
崇禎皇帝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依舊在說話道:“你看盧尚書,如今統領天下兵馬和強大的滿清軍隊交戰,責任大不大?可朕旨意一下,奪情起復,他便不再守孝,立刻趕來為朕分憂。哪怕朕之前有降罪于他,也沒有任何怨言,依舊在為朕征戰。你自己想想,你可有他的這份擔當?”
降罪于盧象升,其實是原來崇禎皇帝的鍋,不過此時的他,也必須背了。
方逢年聽到這個例子,不由得心中一愣。說起來,還真是,盧象升確實是個有擔當的人!這一點沒人能否認!
可天底下有幾個盧象升,出了盧象升這樣的人,那也是異數而已!
他的心中,如此寬慰自己,給自己找了一條理由。
“還有,就連舉人出身的晉州知州陳弘緒,都比你有擔當得多了。”崇禎皇帝說話的聲音大了一點,讓方逢年聽得好像皇帝對自己很是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作為晉州的父母官,替朕守牧一方,在首輔的強迫之下,卻依舊能堅持住底線,不放祖寬這等敗類之軍進城禍害,這又是一種擔當,你可有之?”
“換你是盧尚書,陳知州,你的選擇會和他們一樣么?”
聽到這個話,方逢年真有點震驚了。他伏在地上,在內心問自己,盧象升且不說,可連舉人出身的陳弘緒,都比自己有擔當?要是自己處于他的那個位置,在那樣的背景之下,是否真能和他一樣去做?
如果說,盧象升對他的觸動還沒什么的話,因為陳弘緒只是舉人出身,他們這些進士出身的人,天然就看低他們一等。可是如今,還入不了他眼的陳弘緒,卻都比他要做得好,要有擔當地多了,這個事情對他的震撼就大了。
崇禎皇帝盯著他,仔細看著,發現方逢年的身子都略微有點在抖。他便明白,自己所說得話,應該是打擊到他了。
得到這個結論,他心中便松了口氣,既然這樣,那就還有救。于是,他就又說道:“當然,朕也知道,沒有擔當,無非是有一種借口,害怕朕會責罰擔當的人。也可以說,是對朕沒有信心的一種表現。”
聽到這話,方逢年沒有再沉默,聲音有點低,立刻回奏道:“罪臣不敢,罪臣確實沒有擔當,有負圣人教誨,有負君恩!”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是人臣忠君的一種表現,至少在士大夫口中,是這么倡導的。可是,真能做到這樣的臣子,相信歷朝歷代以來都是很少的。
崇禎皇帝聽了,看著他說道:“至少在證明你有擔當之前,輔臣是沒資格做了。朕可以再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證明自己。”
一聽這話,方逢年心中黯然,同時也是松了口氣,而后又心生感激,連忙回奏道:“陛下教誨,罪臣銘記在心,不敢再忘。”
“戰后,你且去當個德州府知府,好好地做好戰后重建。”
崇禎皇帝說完這話后,便沒有再停留,轉身離去。
他心中其實明白,方逢年要證明他的擔當,而他,也要用具體行動來證明,他這個當皇帝的,不會讓有擔當的臣子受到報復!也唯有如此,手下才有更多有擔當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