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托領著騎軍,在寒風中疾馳,遠遠地,就望見了前面的戰場。
一條河流在官道一側蜿蜒并行,河流并不寬,估計也就七八丈左右而已,河面上,結著冰。可是在這種天氣,這冰面應該也沒有足夠的厚度,無法支撐人或馬在冰面上行走。
而官道的另外一側是一片田地,大概三十來丈寬有的,緊接著就是光禿禿的山,雖然沒有樹木,可卻沒法讓騎軍通過。
探馬所報的明軍,就在這河流和山脈之間組成了軍陣,如林的長槍,還有火銃手,弓箭兵,就猶如刺猬一般,橫在這處必經之地,攔住了之前騎軍的去路。
看到岳托又領軍趕到,先到的建虜頭目立刻趕來稟告道:“主子,前面是明國陜西巡撫孫傳庭所部秦兵,號令嚴明,奴才試了幾次,都沒能沖開對方軍陣。”
岳托聽了,陰沉著臉,目測了下明軍陣營,看出大概有六千步軍左右。一桿“孫”字大旗,就在明軍布陣的后面迎風飄揚。
他久經戰陣,稍微掃視一番之后,就知道光靠騎軍的話,必須要花時間耗掉這支步軍的體力,才有可能沖垮他們。然而,他擔憂杜度那邊,沒時間和明軍耗時間,就立刻喝問道:“繞過此地的話,需要多久?”
“回主子,探馬剛剛有回報,估計繞過此地,且連夜趕路的話,至少也要明天早上才能趕到。”
一聽這個結果,岳托就沒有猶豫了,轉身對身邊跟著一名頭目說道:“白甲兵準備突陣!”
他的手下,一共就三百白甲兵,此時一聽軍令,立刻開始拿出裝備,穿戴起來。
遠處的孫傳庭自然也能看到韃子又來了援軍,而且也看到了白甲兵在披盔戴甲,很顯然,建虜狗急跳墻之下,就試圖用白甲兵來撕開己方的軍陣。
于是,他也立刻傳下將令:“全軍戒備,虎蹲炮準備,一定要堅持到傍晚!”
這個時候,估計還有半個時辰就要到傍晚,這條軍令,并不難完成。加上明軍將士之前在城下憋屈,此時都有一腔怒火沒處撒。
更為重要的是,之前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見識過遼東韃子的白甲兵,就在他們的面前,被大明騎軍沖得七零八落,心中也就沒那么畏懼,覺得自己拼死廝殺,也不怕白甲兵什么。
來就來,誰怕誰!
明軍的士氣,并沒有因為滿清最精銳兵種,白甲兵要上陣而害怕,一個個都是嚴陣以待。
兩邊都是精銳,軍令都各自傳下,不需要多久,就在號角旗號指揮下開始了交戰。
韃子這邊主動進攻,蒙古八旗的騎軍不停地奔馳突進,弓箭招呼,騷擾明軍陣型。
在他們的掩護下,三百白甲兵準備完畢,也列陣開始往明軍這邊攻過來,在他們的身后,還有很多普通的滿清韃子,全是下馬跟隨步戰。
遠程武器率先互射,各有死傷。不過不管是明軍這邊,還是滿清韃子那邊,都沒有人因此潰散。那些白甲兵甚至還更是激發了兇性,在進入火銃手射程之后,就吶喊著,加快了速度,快跑起來,沖向明軍陣營。
“呯呯呯……”
“嗖嗖嗖……”
火銃手開始三段式射擊,弓箭手則在最短的時間內射出了最多的箭支。這種時候,已經無所謂準頭了,只是覆蓋式射擊。
奔跑中的白甲兵不時有人被中要害倒地,但是,更多的白甲兵,身上掛著箭支,卻還在那里瘋跑,同時嗷嗷地叫著,狀似瘋虎。
近了,近了,更近了。
弓箭手力竭,火銃手來不及裝填,就快要被白甲兵沖到近前了。
這個時候,白甲兵的短斧便扔了過來,飛速旋轉著砸向密集地明軍陣型,防護能力薄弱的明軍將士不斷倒地。
面對建虜的這種攻勢,要是換成了一般明軍的話,肯定會崩潰,轉身就逃。
但這支秦兵也確實不是一般明軍可比,看著面目兇狠地韃子就快撲到近前了,他們還在堅持著等待命令,沒有人擅自逃跑。
也在這個時候,明軍軍官終于大吼著發號施令,下令遠程兵種后退。
不得不說,一支軍隊到底精銳不精銳,很大的程度上,還要看底層軍官的素質。而這支秦兵好歹從組建之后,在對流賊的戰事中,得以磨練了出來,能很好地貫徹主帥發下地命令。
火銃手和弓箭手收到命令,立刻轉身后退。他們一離開,就露出了地上放置的虎蹲炮,一根根地導火索正在燃燒,炮口正對著白甲兵進攻的方向。
奔跑沖鋒在最前面的白甲兵看到空地上的那幾門虎蹲炮,臉色頓時變了變。可是此時正在全速奔跑中,身后還有很多同伴,根本就沒法躲避。
說起來這些白甲兵也是悍勇,知道不可能躲避,就用手中武器擋著面門,盡量遮擋自己可能受傷地部位,而后依舊悍勇地往前沖。
“轟轟轟……”
虎蹲炮發出了怒吼之聲,沖在最前面的白甲兵猶如被人迎面打了一悶棍一樣,立刻應聲倒地,連帶著他們身后的不少白甲兵,都紛紛被他們絆倒。但是,更多的白甲兵,越過了地上的同伴,沒有絲毫停留,沖向了明軍的槍陣。
短兵相接,立刻便對上了。
后面觀陣的孫傳庭,立刻就看見明軍長槍陣凹進了一大塊。那些白甲兵的戰斗力,果然不可小覷。他能看到,明軍的長槍捅在這些白甲兵的身上,往往就捅不進去,就感覺捅過去的只是一根木棍而已,最多阻礙了對手而已。
而那些白甲兵,則多是用重武器的,或者一刀砍在長槍上,輕松地砍斷了長槍,而后順勢一刀砍在大明將士身上,那身上的棉甲根本就擋不住鋒利的大刀,頓時血流如注,軟倒在地;又或者這些白甲兵順手一撂槍桿子,強行進攻,用他們的狼牙棒,一下砸在明軍將士身上,頓時就犧牲了一名大明將士。
此時的大明將士,不缺血勇,可在裝備精良方面,卻差了韃子好多。這么一來,往往三四名大明將士才能抵住一名白甲兵的進攻。短兵相接的前方,大明將士頓時就吃虧不少。
這一刻,孫傳庭才真正認識到了白甲兵的厲害!步軍作戰中,白甲兵確實在當下乃是首屈一指的兵種!
他不敢怠慢,立刻調了預備隊,從兩翼上去支援。
戰場上,終于僵持住了。
孫傳庭吃驚,但其實,遠處的岳托,也同樣吃驚。在白甲兵的沖擊之下,已經近身短兵相接,可眼前這支明軍竟然還能挺住不潰散,還真是不多見!
要知道,在遼東戰場上,能和白甲兵過過招的,那也就只有祖大壽等人的家丁而已。那些家丁的盔甲裝備,可是要比眼前這支明軍好多了的。
岳托得出結論,眼前這支明軍確實算是強軍了。如此一來,他心中就更為焦急了。一支強軍在攻打杜度那邊,那杜度能堅持多久,那么多的人口物資會不會有失?要是掠奪來的人口物資損失過多的話,那豈不是這兩三個月都白忙活了?
這么想著,他就感覺事態嚴重,必須盡快增援才行。因此,他沒有去心疼白甲兵的死傷,立刻下令其他軍隊也立刻上前沖殺,一定要打垮眼前這支明軍。
這場戰斗從一開始就非常激烈,雙方都死傷了不少人,當然,明軍這邊更多一些。
孫傳庭看著前方廝殺,又不時抬頭看看天色,感覺時間非常地難熬。
不過幸運的是,半個多時辰很快就過去,天色已近黃昏,要不了多久,就要天黑了。
孫傳庭看到約定時刻已到,便立刻下令道:“傳本官軍令,全軍向左側靠攏,讓出一條通道!”
事先已經交代過,因此這軍令一傳下,明軍將士便開始邊抵擋邊往左側退去。很快,一條通道就讓了出來。
對于明軍此舉,岳托稍微有些詫異。他轉頭看看手中剩下的預備隊,心中想著,該不會那孫傳庭是怕自己把剩下的兵力都壓上去,他會全軍覆沒吧?
找到了一個理由,眼見著明軍已經讓出了通道,他就沒有心思多想,也不管這些明軍,立刻下令全軍通過打開的缺口,急速馳援杜度那邊。
剛還舍生忘死地廝殺,如今卻是雙方互為戒備地保持了距離,戰事不再。
離去地滿清韃子,看向這支明軍的時候,多了一絲佩服。能和大清白甲兵正面交手而堅持這么久的,也算是非常難得了。
而明軍將士看著這些韃子的背影,則多是無可奈何。要是有可能,肯定是想留下這些兇狠的韃子,為大明百姓報仇的!只是,雙方確實還有差距!
岳托胯下的戰馬重新揚蹄疾馳,不過他卻轉過身,有點狐疑地看著這支明軍,同時也稍微有點奇怪,步軍怎么還沒趕上來?
但回頭想想,似乎之前被盧象升連續調動而少了休息,光靠兩條腿趕路,或者還真沒那么快趕到。那樣也行,等自己這邊趕去馳援杜度之后,要是沒多少問題,再回師這邊,和步軍前后夾擊,滅掉這支明軍才好!
然而,他卻不知道,明軍之所以這樣做,從頭到尾的目標,就是他麾下的步軍。
不管是盧象升也好,還是洪承疇和孫傳庭也罷,都沒想過,光憑近三萬的秦兵,就能滅掉一萬多滿清軍隊。大明軍隊的戰斗力,還沒有那么強悍!
孫傳庭看到韃子騎軍遠去,便馬上下令,全軍立刻轉移,翻過左側山脈,前去約定地點匯合。
他這邊的任務,就是營造阻擊之姿態,讓建虜頭目做出誤判,以為明軍正在攻打杜度那邊,從而分離建虜的步騎。
如今任務達成,步軍的事情,由洪承疇領著主力兩萬多人去伏擊,就不需要孫傳庭這邊再操心了。
“要是這樣還不能滅了那五千多韃子步軍,那就不是知兵的洪總督了!”孫傳庭心中如此想著,便跟著手下轉移了。
他還真沒有猜錯,洪承疇這邊,等韃子騎軍遠去之后,就先動用騎軍,攔截了滿清韃子的步軍,而后兩萬多的步軍圍了上去,在騎軍地配合下,還沒天黑就結束了戰事。
夕陽西下,這片戰場上,就只有穿著紅袍的明軍將士在打掃戰場。韃子的武器裝備,都是用得著的,全部撿干凈,遇到求饒的韃子,明軍將士們都沒想著去請示上官,直接一刀了事,也算是為了之前那場憋屈而發泄一下。
這些步軍韃子,雖然有一半多是二韃子,可還是有將近一千多人是真韃子來的,哪怕不是白甲兵,可這么多首級,也是一場非常巨大的勝利了。至少在以前的時候,大明可從未有過這么大的勝仗。
如果這場戰事發生在之前那場攻防戰之前,或者秦軍將士都會歡聲雷動了。可是此時,他們卻一個個沒有多少興奮之意。韃子的兇殘,他們算是真正見識了。以他們如今的戰力,也還是只能撿軟柿子捏而已,什么時候,大明軍隊能堂堂正正地干掉所有能見到的韃子?
就算是這場戰事,那也是大人們運籌帷幄,先累壞了韃子,而后又調離了韃子中的騎軍,還以幾倍的兵力圍殺之。這種戰事要還打不贏,那就一頭撞死算了。
天快黑下來之時,盧象升派出來的夜不收和這邊也聯系上了,知道了這邊的情況,立刻返回去稟告給盧象升。
與此同時,岳托領著他的騎軍,也終于趕到了杜度這邊。
近了之后,沒有聽到廝殺聲,岳托就隱隱感覺到好像上當了。當杜度向他炫耀如何把明軍逼退之時,他才猛然回過神來,立刻拔腿就走。
正在興頭上的杜度,愕然的看著他,有點反應不過來,連忙追上去問情況。
“中計了!”岳托咬牙切齒地說道,“明軍從你這里撤走之后,在打我的步軍主意!”
然而,說什么都晚了。當他帶著騎軍連夜趕回去時,沒有看到攔截他們的明軍。再過了一段路,就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無頭尸體,沒有意外,全是他的手下。
五千多兵力啊,竟然就被明軍殲滅了!這是大清立國以來最大的敗仗了吧?或者,以前還是大金國的時候,也很少有這樣的敗仗!在他的印象中,或許也只有渾河血戰可以勉強算了。但是渾河血戰,那是大金勝利而告終,又與此不一樣!
在火把地照耀下,岳托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地掃視著戰場,心中無比懊惱,被明軍牽著鼻子走了!
忽然,有手下過來稟告,他過去一看,卻是明軍用他手下的血,在一塊空地上寫下了四個大字“血債血償”!
“啊……”岳托猶如瘋了一般,一邊狂吼,一邊沖上去用腳亂擦這四個血淋淋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