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呆呆地看著北岸,當他看到一條紅色的線在遠方出現的時候,他就知道,北岸那邊完蛋了。
因此,當他看到對面的大清軍隊,猶如過街老鼠一般在抱頭鼠竄時,卻無動于衷。因為他知道,這個情況必然會出現。對岸,再沒有機會了。哪怕后面岳托、豪格所部都調過來,也已經沒有機會去挽回敗局了。
聽著對岸明軍喊起了“萬勝”的喊聲,多爾袞的臉色非常地難看。這種情況,他是第一次見到。說句心里話,他是真不想聽到,就希望自己一輩子都聽不到明軍的這種喊聲。
可是,這一次,終歸是聽到了!
這一戰,北岸的大清軍隊,能逃掉的,估計也就是騎軍了。至于那些步卒,根本就跑不過四條腿的明軍。初步估算,估計會損失一萬人馬左右。這對大清軍隊來說,又將是一個難以承受的損失,對己方的士氣打擊絕對很大。
這么想著,他便轉頭環視南岸這邊。果然一如他所料,北岸的明軍士氣有多高,那么南岸大清軍隊的士氣便有多低。很顯然,很多人都無法接受大清軍隊戰敗的事實。
轉回頭,當多爾袞再次定睛去打量對岸的明軍時,忽然,他的眼珠子一凸,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就見對岸,剛才滾滾而來的明國騎軍,胯下坐騎竟然是五花八門,什么馬都有。
他雖然才剛壯年,可大部分時間都在軍中渡過,因此只看一眼,就能發現,對岸的明軍胯下,很多都不能稱之為戰馬,根本不可能達到戰馬的要求。更有甚者,他竟然還發現姍姍來遲的明國騎軍中,竟然還有人是騎著驢騾之類的。
頓時,他感覺一口老血都想噴出來。
剛才的情況,任誰見了,都會以為是明國騎軍來增援了。事實上,也確實,沖鋒在最前面的騎軍,就是秦軍和勇衛營中的騎軍。再后面的,只能算是騎馬(騾驢)步兵。都能看出來,有不少步卒的騎術實在不怎么樣,只能勉強維持在馬背上不掉下去而已。
這樣的兩萬騎軍,和想象中的兩萬騎軍,戰力是完全不同的。如果北岸的大清軍隊真要發現只是這樣的明國騎軍,也不會不加抵抗,就狼狽地四處而逃了。
如今已經逃散,就不可能再有勇氣去打仗。再說了,跑散了的大清軍卒,又如何是士氣如虹地明軍對手?
一開始,多爾袞的心中是非常懊悔的,覺得北岸的戰事,不至于敗得如此難堪,要是穩扎穩打的話,要是知道來增援的明國騎軍只是這種貨色的話,說不定還能逃回一部分也不一定。
可過了一會,當多爾袞的眼睛就盯著那些五花八門拼湊起來的代步畜力時,忽然回過神來,臉色頓時一變,變得異常難看。就好像比他剛才打敗仗的時候,都還要難看。
因為他發現,明軍的這次戰事,能做到這一步,實在太超出他的意料了。幾乎每一步,明軍的所作所為,都和他印象中不一樣。
比如,勇衛營和秦軍,明明應該是在大清軍隊的屁股后面才對,可為什么,突然就出現在了這里,而且看樣子,是早就料定大清軍隊會從這邊走。因此不但天津城內有偽裝,而且還把埋伏藏得那么遠。更為可怕的,就是他們胯下的這些五花八門的畜力。
之所以多爾袞的臉色如此難看,是他認識到了一點。一盤散沙地明國或者明軍,哪怕他們個別軍隊再精銳,也一點都不可怕。也因此,明國雖大,可大清入關,卻能視同無物。
然而,如今多爾袞發現,明軍不但聯合起來,不再一盤散沙,而且明國的動員能力,也非常地讓他意外。對岸的那些驢騾之類且不說,光是那些五花八門的馬,他就能看出來,很多應該都是有錢人家的馬,甚至有不少名貴品種,還有種馬母馬之類的。
明國為了這一次戰事,竟然能把這些馬都拼湊起來,豈不是能證明,明國的動員能力有多強大!不管這個動員能力,是否脅迫還是自愿,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想想明國如此龐大的疆域,如此龐大的人力、物力,以后要是真能像這樣動員,那大清只是區區一個酷寒的遼東,還怎么和明國打下去?
哪怕多爾袞不是很懂明國朝廷的事情,可也清楚,這絕對不是盧象升能搞定地事情。想到這里,他不由得轉頭西望,看著那個方向,心中想到了一個人。也只有那個人,才有這個能力去征集這么多的五花八門地馬吧?
得到這個結論,多爾袞都已經無心去看北岸的情況了。他的心情格外沉重,同時也有些疑惑。如果紫禁城里的那個人真有如此能耐,那為什么前些年就感覺不到呢?不管怎么樣,都已經登基十來年了,真有本事的,應該早就顯露出來了啊!
且不說多爾袞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就講天津城頭,孫傳庭早已站在城垛處,難得露出笑容地捋著自己的胡子,看著城外地一切。
到處都是騎卒在追殺四處而逃的韃子,甚至有不少地方,都能看到一群群地大明百姓,把落單地韃子圍住,讓明軍能早點趕過來抓。又或者,彪悍一點的大明百姓,都直接動上手了,多少個人就圍著一個韃子打,估計等那些圍著的人群散開,地上也不會有人形的東西了。
自從韃子入關以來,給大明百姓造成了多少苦難,如今有了這個報仇地機會,誰還會手軟?
孫傳庭心中想著,目光再次移動,便看到了遠處正由一隊騎軍護衛的帥旗,是三邊總督洪承疇過來了。
于是,他便笑呵呵地下了城頭去迎接了。
這邊的戰事已經結束,在滿清軍隊的后軍,信使才疾馳而至,飛奔軍中。
“什么?”岳托聽了軍令,頓時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大聲確認道,“秦兵和勇衛營在衛河以北?這怎么可能!”
“是不是認錯了旗號啊?”豪格也是睜著兩只牛眼,大聲喝道,“到底是怎么搞的,明軍主力不是在后面么,還把老子都調后面來防著。”
他這么一喊,岳托卻已經在最初的大驚之后,已經回過神來了,立刻急切地對豪格說道:“叔王急調,那肯定是不會有錯的。戰事要緊,必須馬上增援!”
豪格聽了,不由得大聲嘟囔道:“該不會又是明軍的詭計,想搞什么步騎分離吧?”
一聽這話,岳托的臉色頓時就變得異常難看,看著豪格的眼神都有點不善。他壓根就不理豪格了,立刻傳令,帶著他的手下趕往前軍去了。
這一次他們作為后軍防備明軍,壓根就沒有步軍。這個豪格的腦子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會想到步騎分離,分個鬼啊!
豪格看到岳托急急地走了,他轉頭看看后方,最終無奈,也立刻下令趕往前軍。不管怎么樣,軍令一下,任何人都不得違背,否則軍令可不會認人的。這一點,至少這時候的滿清,還是執行地比較堅決的。
這么大的動靜,夜不收當然很快就獲悉了,也立刻將情況稟告給了盧象升。
“好!”盧象升一聽,不由得大喜道,“建虜如此匆忙離去,定然是前方戰事不利。看來衛河之戰,我軍大勝!”
他一聽岳托和豪格所部匆忙離去,就立刻得出了結論,很是高興。
說句實話,雖然事前已經進行過周密布置,可他還是有點擔心的。戰事的勝負,實在不是事先有周密布置就一定能贏的。各種因素,都可能會導致原本以為必定會贏的戰事一敗涂地。可如今得到確認,衛河那邊的戰事定然是贏了,而且很可能還是大勝,才讓建虜軍隊的調動如此匆忙,甚至都不管自己這邊,想著這些,盧象升就大大地松了口氣。
這次的戰事,所謂天時地利人和,其實都被大明給占了,有心算無心之下,哪怕建虜的戰力比明軍強,建虜的裝備比明軍精良,也一樣沒用。
天氣嚴寒,冰封衛河,卻又已經過去了最嚴寒的時候,衛河的冰面并不能隨便過人,這就限制了建虜援兵的機動性。
建虜劫掠大明百姓,對大明來說,可以說是無惡不作,人心自然不會在建虜這邊。不管是四散而逃的百姓遲緩了建虜的反撲,還是大明將士對建虜的憤恨,都在主帥意料之外,增加了對這場戰事的勝算。
中軍帳內,眾人聽聞盧象升那么有把握地說話,頓時,一個個都大喜過望。雖然他們沒有參與衛河一戰,可至少也有個策應作用。打了勝仗,總比打敗仗要讓人高興不是!
于是,王承恩等人,都開始拍起盧象升的馬屁來了,反正打了這么大一個勝仗,之前失陷濟南府的事情,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花花轎子人人抬不是!
然而,盧象升聽到他們這些馬屁,卻是臉色一下認真起來,雙手抱拳,向京師方向一拱手,正色說道:“此戰,首功當屬皇上。如果不是皇上,我等根本無力發起此次戰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建虜劫掠我大明的人口物資出關!”
眾人一聽,頓時想起,皇上又是搞銀子,又是支援畜力,如果不是銀子鼓舞了軍心,如果不是畜力及時運送了兵力,還真如盧象升所說,這一仗壓根就打不起來。頓時,一個個都恍然大悟。拍皇上馬屁,這個他們更在行。中軍帳內,對崇禎皇帝的崇敬話語,就猶如黃河之水濤濤連綿不絕起來。
盧象升倒是在一開始說了之后就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帳內聲音小了一點之后,盧象升忽然臉色嚴肅地說道:“來啊,傳本官軍令,立刻撤軍,入大城據守!”
“本兵,這是何意?”高起潛一聽,有點驚訝地說道,“如今我軍士氣正高,真是和殘余建虜決戰的時候,怎么好退兵呢?”
盧象升一聽,就知道他們被勝利沖昏了頭腦,基于這些宦官都是監軍的身份,便立刻解釋道:“建虜軍隊的精銳,大部分其實都在后軍防備我等,因為建虜認為本官手中都是大明精銳。如今這部分人馬未損失,也就是建虜的主力猶在。一旦他們北上增援無用,那必定會南下報復我等。就我們手中這些兵力的戰力,壓根就不可能是建虜的對手。只需一個沖鋒,我軍必敗!”
“不會吧?”高起潛有點不明白了,“如果真是如此的話,為何不擊垮打敗我等再走?”
盧象升并沒有鄙視高起潛竟然還有一個知兵的名聲,這種事情都認識不清?他繼續耐心地解釋道:“建虜在衛河那邊打了敗仗,肯定是情況緊急之下,奴酋急于挽回局勢,因此急調這些騎軍前去增援。不過洪總督所領援軍必然會比這些建虜援軍更快趕到,我軍定然是大勝,這些騎軍去了也沒用。如此一來,奴酋接下來就會想到我們這支虛兵,如果立刻能在我們這邊贏了一仗,對于奴酋來說,就會有個說法,而且對建虜士氣,也有提振作用。”
一聽這話,高起潛不由得連連點頭,連忙提醒道:“既然如此,本兵當立刻下令撤軍!”
得快點走,這邊都是步軍,還是各衛所拼湊起來的,要是被建虜騎軍追上了,那大家都要完蛋。
盧象升既然已經提出,心中自然有數,便開始安排撤軍。不過,他并沒有跟著一起走,而是把軍中所有騎卒都收攏了起來,主要就是夜不收。為了防止建虜探馬探知虛實,他的手中還是留有不少夜不收的。
隨后,他便對王承恩等人交代道:“你們領著步軍先撤,本官領著騎軍再和建虜周旋,等建虜兵退之日,就是我等一起向皇上報捷慶功之日!”
高起潛等人倒沒有多想,反正不要他們冒險就成。倒是王承恩有點擔心地問道:“本兵就帶這一千多騎而已,又有何用?還不如隨軍一起去了大城吧?”
盧象升微笑著搖頭道:“無妨,戰事未結,本官身為主帥,又如何撤之?你等且去便是!”
事實上,他并沒有說出心中的擔憂。這一戰,雖然從目前來看是明軍贏了,可建虜的主力猶在,最終的勝負還未定,他就有點擔心,就怕建虜又出什么幺蛾子,因此就留下了。
兵力少不是問題,盧象升一直以來崇尚精兵路線。以前的時候,他甚至還給崇禎皇帝上奏章要求組建特種部隊來鎮壓流賊,就是組建專門地精銳騎軍,狂飆突襲,打擊流賊。
如今他手中皆是騎軍,機動能力強,又不需要死戰不退,因此兵力雖少,卻一點負擔都沒有。唯一擔心地,是建虜打了一個大敗仗,損失肯定很多,他們接下來會怎么做?
此時,遠在京師的崇禎皇帝,有王承恩和伍忠身上的竊聽種子反饋的消息,比起盧象升要通過消息來推測,反而掌握更多的戰事消息。
知道大明軍隊如愿打了一個大勝仗,并且解救了無數百姓。對此,崇禎皇帝不由得很是歡喜。然而,這個消息還不能公布,只能自己獨自樂呵一下。
也是因此,當他高興之后,便很快就冷靜了下來。隨后,他就立刻想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這個問題,靠著洪承疇和孫傳庭他們兩人,恐怕難以解決,還必須自己這邊來解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