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事情,如果發生在以前的話,絕對會引發軒然大波。
別的不說,在江南這邊,士林的力量有多大就不說了。鹽商養著的筆桿子也多,到時候,口誅筆伐,信不信能把朝廷罵成屎。如果只是如此的話,也無所謂,你罵你的,我抄我的。
但是,江南這邊可是會鬧民變的,你敢向以鹽商為代表的利益集團動刀子,他們就能煽動民變,驅使販私鹽的亡命之徒搗亂。到時候,江南這邊會亂成什么樣,還真是不好說。
事實上,哪怕在北方查抄晉商,那也是非常謹慎的,是崇禎皇帝有了自己能真正掌握的嫡系軍隊之后,又布了好大的局,才敢對晉商動手的。
不過也正是因為北方晉商的例子在,多少都彰顯了朝廷的手段。
而后,常熟民變,被南京鎮守太監帶兵鎮壓,東林領袖錢謙益等人,不管你有多大人脈和背景,直接被皇帝定為謀逆,隨之落馬的,還有一百多頂烏紗帽,這和萬歷時候的民變是完全不一樣的結果。
另外,江南這邊這次的澇災中,朝廷竭盡所能地救災,更是大大加強了朝廷在百姓中的威望。就算有的人想要蠱惑,也不可能有百姓會跟隨。
是非好壞,大部分百姓是分得清的。
如此一來,官場、民間或被震懾,或因感恩,對于朝廷的這次針對大鹽商的大規模行動,并沒有多少人持反對意見。
正是如此,這次江南的行動,并沒有觸動御馬監轄下的精銳軍隊,只是錦衣衛出動,協調地方軍隊,就得以實施了。
從這里也能看出來,朝廷對地方的掌控,又在慢慢地恢復了。
當然了,這么大的事情,也肯定有人是有疑惑的。在江南的鹽商,和遼東那么遠,怎么就通虜了呢?
沒等這些疑惑擴散,錦衣衛這邊就出了公告,有關樂慶生和建虜的人怎么勾結,最后達成協議,并出了第一批貨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做了解釋,并有盟約副本為證。相關參與的人,有伍忠這個內應在,自然也都被錦衣衛一一抓獲。
這個鹽商通虜的事情進展很快,相關奏章很快送達御前。而后崇禎皇帝發怒了,說鹽商伙同鹽道衙門吸食民脂民膏,舊有這鹽政,到了必須革新的地步。向全國發出了信號,鹽政很快就革新了。
以前的時候,朝廷國庫的收入,有一大部分是靠鹽稅的。因此,一般皇帝是沒有魄力來動這個的,就怕連原來的鹽稅數額都被折騰沒了。但是,這顯然不包括崇禎皇帝。
他對鹽政如何革新,其實心中已經想過的。不過要是剛抓了大鹽商就立刻推出,那樣任何人都會覺得,皇帝這是早有預謀,進而推斷出搞不好那些大鹽商其實就是替罪羊,只是擋了皇帝鹽政革新的路而已。
因此,要想吃相不難看,就不能急于推出來,讓群臣有個討論的過程,最后由崇禎皇帝引導,推出他想要的鹽政。
正在大明各地都在猜測新的鹽政是什么樣的時候,遼東半島的尖尖上,后世很有名的旅順,卻很是平靜,和平常似乎沒什么兩樣。
以前的時候,大明要經略遼東,供應遼東的物資全都是海運,走得就是從登州或者天津出發,而后在這旅順登陸。
因為旅順位置的重要性,大明在洪武和永樂年間,就在遼東半島上設置多處軍事重鎮,其中以金州和蓋州為核心建立了防御體系。
在金州,就是遼東都指揮使司所在,后來,就成了金州衛指揮使司治所。
而旅順就是金州衛下面的一個千戶所,在原本的時候,只是樹木為柵,修了個木柵城用于防守。后來因為防御倭寇海盜的原因,旅順的位置越來越重要,就在永樂十年,由金州衛指揮使徐剛的主持下,將木柵城改為了磚城,且分南北兩城。
其中北城周圍是一里一百八十步,墻高一丈二尺,寬兩丈。兩座城門,南“靖海”,北“威武”。
而南城要略微大于北城,周圍是一里三百步,墻高一丈二尺,寬兩丈五尺。同樣兩座城門,南“通津”,北“仁和”。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大明衛所的腐敗盛行,軍戶逃亡,因此,到嘉靖四十四年的時候,不得不廢棄了南城。而北城在前些年被滿清攻下之時,就被他們給拆除了。
也就是說,這么重要位置的旅順,其實就連個城都沒有。更準確地說,不但沒有城,連人都沒有。滿清有令,片甲不得下海。
不過,這個命令,隨著智順王尚可喜到達金州之后,就有所松動了。至少原本幾乎是廢棄在金州的戰船,又開始修復,水兵也重新召集開始訓練了。
這不,就連好多年沒有什么人的旅順,也有了很多人在這里。
大部分都是民工,或者是說漢奴,大概有一千人左右,在韃子的監工之下,又在收拾旅順南北兩城的廢墟。其中北城經過一個多月的收拾,已經又能看到城池的樣子了。
在已經恢復的一段城墻上,一員韃子將領在一群手下的簇擁下,掃視著眼前的一切。忽然嘆了口氣說道:“這點人手,還是太少了啊!”
這個人,正是尚可喜手下心腹大將之一班志富,被尚可喜派來重新修筑旅順城。因為尚可喜作為當年東江鎮的水師統領,自然知道旅順的重要性。既然以后要有一番作為,這旅順城就肯定要重修。
“大人,也不知道朝廷是搞什么鬼,當初好好地一座城,干嘛要拆了去!”他的一名手下聽到,也是發著牢騷說道。
沒等班志富回答,另外一人就已經帶著怨氣回答道:“還能有啥,不就是怕海么!他們那些個,誰敢下海!”
他所指的他們,雖然沒有明說,可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在說建州女真那些人。
班志富聽了,眉頭一皺,立刻訓斥一句道:“夠了,不得再亂說!”
這些自然都是他的心腹之人,都是他的老手下,不可能因為埋怨了主子一句,他就會處罰。
停了停,他還是又交代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你們要有個分寸。回頭要是王爺聽到的話,就不會這么輕易饒了你們的。聽明白了沒有?”
他的手下一聽,立刻凜然。因為他們知道班志富不是嚇他們,當年他們的統領被皇上封為智順王,如此巨大的恩寵,也讓他們曾經的統領,如今的王爺感激涕零。要在他面前說主子的壞話,哪怕不是故意的,搞不好還真會受到嚴懲。
事實上,他們也正是認識到這一點,因此才會把平時受到的一些氣都憋在心里,如今一個由頭,就趁機發泄出來而已。
尚可喜受到皇太極的重視,不代表他們這些普通漢人軍卒,就能不被建州女真和蒙古人歧視。
班志富顯然也知道這點,交代一句之后,就轉移了話題,皺著眉頭說道:“明日我回金州一趟,必須要多要些人手才行,否則這旅順城,要想完工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時候去。王爺可是說了,要在七月之前,旅順城建好之后,把水師轉移到這里來的。”
聽到這話,他的手下就有點好奇了,又問道:“大人,看著王爺又是重修戰船,又是訓練水師,還要重新修筑這旅順城,該不會,大明水師要打過來了吧?”
“瞎說!”另外一名手下一聽,毫不猶豫地搶先否定道,“東江鎮都沒了,你覺得大明還有什么水師?真要有水師的話,會一直沒有動靜?這都過去幾年了?”
“是啊,朝廷腐敗……”另外一名手下立刻接著話題想說,看到班志富橫過來的眼神,馬上醒悟過來,連忙辯解道,“我是說明國朝廷腐敗,皇帝昏庸,奸臣當道,哪來的錢造船?就明國那熊樣,我們不都是死了那條心的么?又怎么可能還打得過來,每次被入關的大清軍隊少搶點,那都是阿彌陀佛了!”
聽到這話,想起以前,這些曾經是東江鎮軍卒的遼東漢人都沉默了一會:往事不堪回首!
不過隨后,站在后面一點的一人,往前湊了一點,露出八卦的神情,壓低了一些聲音說道:“據說,這次大清軍隊入關,打了個大敗仗。”
“不要瞎說,怎么可能!”立刻便有人反駁道,“沒見到搶了那么多人畜物資回來么?比起以前任何一次都多!哦,對了,還有藩王都被一鍋端來了,這怎么可能會打敗仗!”
“是啊,真要打敗仗的話,皇上肯定震怒,又沒見有處罰什么人!”
“我真聽說是打了敗仗的,那些女真人,多了好些寡婦,你們不知道么?”
“想女人想多了吧,盡瞎扯!”
班志富的地位比這些人要高,自然要比這些人都知道多一些。就他所了解到的消息,大清軍隊打了敗仗的事情,應該是真的。不過具體的情況,他也不了解,之所以底下人都不知道,是皇上刻意低調處理了。
想到這個,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對于這點,他有點想不明白,大清軍隊如此強大,怎么也會打敗仗呢?難道是打得太順了,就得意忘形了?
班志富想來想去,想不出其他可能。因為在他的印象中,大明的無能,其實和他手下所說得差不多。
當初的時候,尚可喜還只是一個東江鎮的水師統領而已,他的地位就更低,又只是在遼東,眼界自然就有限。尚可喜后來雖然封王,卻同樣也被限制,有關大明的消息,尚可喜基本上無從知道,就更不用說他了。
事實上,這時候的遼東,大部分人對大明的印象,都還停留在以前。
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關內發生了什么事情。只有建虜之中的那些頭目,才能了解到明國皇帝突然厲害起來,而大清這邊,沒了晉商遇到了困境。
班志富聽他們扯了一會,便打斷他們道:“夠了,不該關心的事情,就不要關心。你們都給我盯好了,就這么一點人,要是有人逃走耽擱了工期,那都是要挨軍棍的!”
他的手下一聽,立刻轟然答應一聲,隨后,就又有手下嬉皮笑臉地說道:“大人,就算讓他們逃,還能逃那里去?”
“對啊,能不成他們還能游到登州去,哈哈!”
“就算有人逃走,回頭報個病亡損耗,不是很正常。大人明日去見王爺,再多要點人手便是。”
見他們似乎有點不在意的樣子,班志富就沉了臉喝道:“這次朝廷撥給王爺的人口物資并不多,王爺說了要精打細算。這次我回去,能要到多少都不知道。你們要是敢不仔細的,信不信老子用軍法處置了你們!”
看到他發火了,這些手下便不敢嬉皮笑臉,連忙保證,一定用心。
可回過頭來,看著那些瘦骨嶙峋的漢人,想起就撥下的那點糧食,好些個人,都沒了信心。他們才不信,旅順城要修復的話,這些人還能活多少下來。
事實上,要進行繁重的體力勞動,就那點糧食,其實根本就不夠吃的。還得分出一隊軍卒,在海邊撲魚,補充一下食物才好。可就算這樣,其實每天還是都有死人。
時間慢慢地過去,很快就到了傍晚時分。夕陽西下,染紅了西邊的天空。
做工的漢奴,被這些假韃子一群群地趕回修了一半的城內,有城墻圍著,看守起來也是方便很多。
不過不是所有的漢奴都被趕回去,其中有一群,是抬著尸體往附近的一處不高的懸崖走,準備把今日累死的那些同伴,不得不丟到海里去。而另外有一堆漢奴,則被趕著去了海邊,趁著傍晚退潮的時候,多撿一些能吃的海鮮。
一天眼看著又要過去,和平常也沒什么兩樣。
光線再暗一點之后,海邊三三兩兩散開撿海鮮的漢奴中,有一人忽然低聲對他面前的同伴說道:“哥,真要今晚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