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一個,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這些漢人百姓,無不激動地跑向這支明軍所在,希望能得到這支明軍的庇護,至少能把他們帶回去,不再受建虜的欺壓。
可是,他們還沒跑近,就被外圍的兵卒喝住了。
“站住,你們要干什么?”
“不要過來,否則沖撞大軍,死!”
這些漢人百姓聽了,先是一愣,隨后立刻回過神來,連忙站住后辯解道:“這位軍爺,我們不是韃子,我們是漢人啊!”
“對啊,聽我們口音就能聽出來的。我們這個金錢鼠尾,是被建虜逼著剃的,我們不是建虜!”
事實上,當明軍看到他們在田野中被人看管著勞作時,就知道他們肯定是漢人,而且很大的可能性,是從關內被掠來的漢人。畢竟遼東漢人沒死的話,如果不是當了明軍,那差不多也成了韃子兵,不會在田野中勞作的。
因此,當他們聽到這些人的辯解時,都有點不耐煩地喝斥道:“管你們是什么人,任何人沖撞軍隊,都是就地格殺!”
“誰知道你們之中是否有真韃子,把你們放過來,回頭殺人了怎么辦?”
“對,不把你們殺了請功,就已經不錯了,滾遠點!”
說來說去,就是讓這些漢人百姓自生自滅,不要去接近他們。
祖大壽坐在軍隊中間休息,轉頭往這邊看了一眼,也就一眼而已,然后就轉回頭去了,沒理!
但是,這些漢人百姓,原本都已經絕望了的。如今好不容易見到明軍突然出現在海州附近,他們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因此依舊不肯離去,還在那苦苦哀求,甚至有一些,直接便跪地上求著這些明軍。
“那位將軍,我是關內永平府的,帶我們回去吧!”
“將軍大人,我是濟南府的,捎上我們把,給您磕頭了!”
他們這些人,此時見到久違了的明軍,就猶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又豈會輕易松手。
可是,他們已經是家破人亡,在遼東為奴為婢,是最底層的存在,自然不會有什么銀錢,或者值錢的東西。就沒法用銀錢來增加自己的籌碼,唯一能有的,就只有磕頭了。
因此,一時之間,跑過來的這些漢人百姓,一個個都磕頭起來,甚至都能聽到“咚咚”響。他們的額頭上,全是泥土。有幾個,都有流血了。可是,就算如此,他們也沒有停,就希望這名明軍將領看在他們這么磕頭的份上,能帶他們回去,脫離苦海。
祖家軍中,大部分是遼東漢人。他們其實也已經盡力過生死離別,原本已經是看淡了的。可此時看到這些漢人百姓的舉止,有的沉默了,也有的,轉過頭去看看祖大壽,看他是不是會松口。
但是,祖大壽壓根就沒有往這邊瞧上一瞧,好像不知道這邊發生的事情。于是,這些明軍軍卒也沒辦法,只能繼續攔著,也當看不見了。
“報……”幾名夜不收飛馳而來,為首那人,大聲喊著向祖大壽稟告道,“大帥,海州城頭有調兵跡象,很可能建虜要出城了!”
剛才好像還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祖大壽,一聽這話,立刻站了起來,把手一揮道:“傳本帥將令,立刻回轉塔山!”
說完之后,他自己就第一個翻身上馬。
其他明軍軍卒聽了,也紛紛翻身上馬,就準備開溜了。
看到他們這個動作,那些漢人百姓不由得絕望了。有的,還在麻木地堅持磕頭,希望能讓這只明軍看到自己的誠心但是,大部分人,卻是停止了磕頭,泥糊得臉上,滿是絕望,怔怔地看著這支明軍。
直到這時,馬背上的祖大壽似乎才發現這些漢人百姓,就遠遠地說道:“本帥行軍打仗,如何帶得了你們?你們要真有誠心的,就自己逃回寧錦去。又或者,也可以逃到旅順去,那邊也有朝廷軍隊了。”
說完之后,他便驅馬揚鞭,飛馳而去。
有明軍軍卒聽到祖大壽的話,原本是想說,或者可以每個人帶一個,也能把他們都帶走。反正這一次出來,又不是真得打仗。
不過祖大壽壓根就沒有給別人機會,說完話就直接騎馬走了。
那些明軍軍卒見了,便只好驅馬跟上,紛紛揚長而去。
看著他們遠去,跪在地上的這些漢人百姓,有的嘆了口氣,無奈地站了起來。但是,更多的人,卻是跪在那里,呆呆地望著明軍的背影,一動不動,其中有幾個,抑制不住地絕望淚水,沿著臉頰流了下去。
而那幾個還在磕頭的漢人百姓,就好像不知道明軍已經離開,依舊還在那里磕頭。其實,一千騎軍,驅馬揚鞭而去,這動靜很大,他們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他們還在磕著,心中卻是絕望。
此時此刻,他們就被拋棄了,沒人為他們做主,沒人向他們伸出援手。祖大壽領軍遠去之后,孤零零的這群人,就呆滯在田間地頭,全都是麻木地神色。而不遠處,建虜騎軍已經飛馳而至,他們根本就沒機會跑。一旦逃跑,被抓回來就是酷刑折磨到死!
這樣的事,對于后世的人來說,多少會憤怒身為朝廷官軍,豈能不管不顧受苦之百姓!但是,對于祖大壽來說,這種事情不要太正常。之前打大凌河之戰,被圍著沒吃時,甚至都吃過人肉。也綁過自己的同袍何可綱,獻給皇太極以示投降的誠意。
總之,在這個世道,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為了自己過得好,這就是祖大壽,或者是相當大的一部分人的處事原則。
此時的祖大壽,就毫無心理負擔,疾馳而回,這一次出來的目的,已經達到,直接回塔山便是。
一如他所料,這一次出征,似乎就很順利,匯合步軍沒事,往回撤軍,也沒事。眼看著再過一天,就能到達塔山了,祖大壽終于把心底懸著的最后一點擔心松了下來。
次日一早,祖大壽起來后正在埋鍋造飯,準備吃完開拔,卻沒想到,有夜不收疾馳而至,驚慌地向他稟告道:“大帥不好了,塔山被建虜圍攻,具體戰況未知,建虜探馬封鎖厲害。”
“哐當”一聲,祖大壽手中的碗一下捏不住,掉到了地上,不過他沒去管碗的事情,而是一下就站了起來,看向那名稟告的夜不收喝問道:“干什么吃的,怎么會突然出現建虜的?”
說出這話的時候,他便已經明白過來,圍攻塔山的建虜,怕是從草原那邊過來的,因此自己沒有撞到。于是,他就又立刻追問道:“有多少人馬,再探!”
“遵命!”那夜不收立刻回應一聲,而后重新飛馳而去。
看著夜不收遠去的身影,祖大壽有點暴躁,平時根本不出來,可出來這么一次,怎么就遇到了這么倒霉的事情,建虜剛好來攻打塔山?
“大哥,你不是說旅順那邊正在開戰,建虜不會兩面樹敵么?”祖大成的臉色也不好看,過來問祖大壽道。
祖大壽聽到這話,點點頭道:“就建虜的這點家當,既然已經在旅順開戰,按道理來說,就應該不可能再打我們寧錦的啊!之前的兩封書信,不就是明證……”
“大哥,該不會是旅順之戰,其實規模很小吧?”祖大成猜測道。
祖大壽聽了,皺著眉頭搖搖頭道:“不至于,保定總督都在的,戰事規模絕對不會小。可是,為什么建虜就能兩邊開戰呢,就不怕糧草損耗太大?難道……難道建虜的糧食儲備夠多?”
“不可能啊,建虜的糧草如何,我們都大概能猜出來的。”祖大成否認他哥的看法道,“要不是有這個把握,我們也不至于出來啊!可這段時間,也沒見建虜去關內劫掠,按理來說,沒有新增的糧草吧……”
聽到這話,祖大壽忽然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斷然說道:“我們漏了朝鮮,建虜肯定是從朝鮮獲得了不少糧食,因此就不怕兩面開戰。”
要知道,不管是旅順之戰,還是塔山這邊的戰事,都不可能贏了之后獲得好多糧草物資的。完全可以說,打這兩個地方,糧草的消耗,那是一定的。
這么一想,祖大壽就很擔心了,因為他感覺,既然建虜又來打塔山,那規模肯定不會小,搞不好,是做好了準備之后來的。塔山危險了!
得到這個結論,祖大壽不由得很慌了,又立刻派出夜不收,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打探清楚塔山的戰況。然后,他還不放心,又派出夜不收,繞過塔山,前去錦州求援。
此時,在塔山,戰況正烈。
建虜統帥濟爾哈朗親自坐鎮,領著多鐸正在圍攻塔山。另外,阿濟格被他派去通往錦州的道路上駐扎,不讓消息傳回錦州。
“真是奇怪了,打了兩天了吧,祖大壽竟然沒有露面!“濟爾哈朗就在城外觀戰,心中疑惑地說道,“不會是生病了,或者被明國調離塔山了?”
邊上的多鐸聽到,也是皺著眉頭說道:“我感覺這一次城內的守軍比上一次來的時候,少了好多。搞不好,祖大壽是真不在城里。”
濟爾哈朗聽得點點頭道:“確實,原本以為這次的討伐塔山,是要狠狠地教訓一下祖大壽,讓他明白,大清不是他隨便能玩的。可是,從如今的戰況來看,一天之內,都能打下塔山,這還真是意外之喜啊!”
“早就該這樣了!”多鐸一聽,立刻大了嗓門喝道:“任何敵人,對于大清,就應該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個祖大壽,我早就看不順眼了,這次正好是個機會,一勞永逸的解決掉,以后明軍在寧錦的防線,說不定都會因為精銳兵力不足而露出破綻了!”
他說這話,讓濟爾哈朗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不過并沒有表示什么不滿,只是有點遺憾地說道:“只是這一仗,回頭打下塔山,也不能把祖大壽給擒獲,終歸是個遺憾。”
他正說著這話,忽然有探馬疾馳而來,向濟爾哈朗稟告說,在軍隊后方發現明軍夜不收,且數量似乎不少。
一聽這話,多鐸頓時就激動了,立刻對濟爾哈朗斷然說道:“那邊肯定有明軍,搞不好就是祖大壽領兵出去了。好啊,他竟然如此藐視我大清,這是領兵覬覦海州么?”
濟爾哈朗卻是個穩重性子,并沒有立刻得到結論,而是立刻問了探馬很多細節,得知探馬所遇到的夜不收裝備精良,確實是明軍的精銳時,他才同意多鐸的說法,感覺他說得是對的。
得到這個結論,他們都很是興奮。平時祖大壽躲在烏龜殼里面,他們沒辦法奈何他。可是如今,他竟然自己跑出來了,真是活該他要死!
這么想著,濟爾哈朗立刻派出多鐸領本部人馬,不管后面是否真有祖大壽領的兵馬,就往后搜了過去。
沒走多遠,探馬回報,說明軍夜不收還在增多。這讓多鐸猶如打了雞血一般興奮,立刻喝令手下蒙古八旗的人馬和他本部騎軍,率先追擊。步軍在后面跟進,不能放跑一個明軍軍卒。
不久之后,祖大壽這邊,夜不收回報的情況越來越嚴峻,讓祖大壽很是后悔,這一趟就不應該出來的。
不過此時后悔也已經沒用,要馬上商量逃跑的方法。
“哥,你千萬不能落到建虜手中。”祖大成立刻勸祖大壽道,“我留下,領著步軍阻擊,擋不住的時候,大不了投降便是,你要跑掉,小弟我就能安全,到了建虜那邊,還能像侄兒一般繼續當官。”
祖大壽一聽,看了祖大成一眼,伸手拍了拍肩膀,點點頭道:“好,那就這么辦。記住,不要抵抗的太激烈,要是有建虜大量傷亡的話,說不定會惱羞成怒的。”
“我明白!”祖大成聽了點點頭道,“大哥放心好了,你快走!”
祖大壽沒有猶豫,立刻傳令騎軍集合,上了馬背上,又勒著韁繩,調轉馬頭對祖大成再交代道:“你可以給他們說,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皇上壓迫,信任總督催促,沒辦法才出來,而且就只是來海州一趟,都沒動海州任何東西。這就是我的心跡,說給皇太極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