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
“嘩啦”
囚車被砸成了兩半,但是沒有傷到囚車里面的金尚憲半分。不過因為他在囚車中的時間太久,在失去了枷鎖的支撐之后,身子晃了晃,差點沒跌倒。虧了邊上的明軍將士眼疾手快,一下就扶住他了。
“阿彌陀佛,大人沒事,真是太好了!”獨步上前,欣喜地說了一句,而后立刻側步,給金尚憲介紹他背后的那人道:“這位是大明保定總督盧大人。”
金尚憲一聽,頓時一愣。
這個被明軍將士簇擁著的騎馬者,身材高大,穿武將盔甲,一看之下,金尚憲還以為是一員大明武將,心中猜測可能是總兵之類的,畢竟東江鎮最高武將就是總兵了。不過他也有點奇怪,怎么還有一股讀書人的氣質,儒雅風范。
聽到獨步僧人的介紹后,他才知道,這位根本就不是什么武將,而是大明的封疆大吏,總管一方的總督。頓時,金尚憲下意識地收拾自己的衣裳,整理儀容,而后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小國罪民拜見上國總督大人,小國罪民,實在、實在無顏面見上國大人啊!嗚嗚嗚……”
大明對朝鮮一直是如同長兄一樣照顧,特別是兩次倭亂,更是對朝鮮恩同再造。只要有點良心的,都是認定了大明的。可是,在隨后的虜亂之中,朝鮮對于大明的一次次背棄,一次次屈服于建虜,這都讓深受儒家熏陶的朝鮮士人為之羞愧。
也是如此,當年仁祖反正才有那么多人附和,一舉推翻了親虜的光海君。可是,隨后,又再次的屈服于建虜淫威之下。雖然第一次皮島海戰的時候,朝鮮拒絕向建虜派船助戰去攻打皮島。可到后來第二次皮島海戰,終歸是借船去攻打明軍了。從此開始,朝鮮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派兵協助滿清軍隊作戰。
對于這種種事情,哪怕心中有不得已的苦衷,如今見到了大明高級文官,保定總督盧象升,金尚憲心中自然萬分羞愧,放聲痛哭。
盧象升和朝鮮打交道,始于旅順一戰。說真的,他并沒有多少好感,感覺是大明養了白眼狼。后來得到了崔鳴吉的血書,讓他的印象有了一點改變。
此時見到金尚憲,他才不管金尚憲在朝鮮的威望有多高。以他的身份,就算是朝鮮國主李倧在此,都要向他行禮的。不過此時,他看到金尚憲真情流露,失聲痛哭,身為文人,一下感受到了金尚憲的心情。
盧象升看著他的花白胡子,想起他堅持不肯向建虜投降。便立刻翻身下馬,在金尚憲跪伏下去之前,便一把扶住了他道:“無需多禮,朝鮮有老大人這樣的忠臣在,本官必定會上奏皇上,說明朝鮮之苦衷。以前之事,既往不咎。但是,以后,朝鮮決不能再黑白不分,助紂為虐。本官就在遼東看著的!”
事實上,崇禎皇帝一直就沒有放棄朝鮮,幾次虜亂,崇禎皇帝都派兵來援。只是朝鮮跨得太快,救都來不及救。
金尚憲原本想著,一定要跪拜才能明心跡,可是,被盧象升那么一扶,他壓根就跪不下去,只好站了起來,擦擦眼淚,連忙應承道:“總督大人放心,大明天兵已至,相信王上聞之,必定也是欣喜若狂。只要有大人撐腰,我朝鮮上下,絕不會再向建虜屈服!”
這支明軍,是他見過的最為精銳的明軍,就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場一面倒的戰事,自然給了他無窮的信心。
對于金尚憲的表態,盧象升還是滿意的。如果朝鮮重新倒向大明,對于孤立和打擊建虜,會是非常重要的一步棋子。
這么想著,他揮手讓手下牽來一匹戰馬,而后對金尚憲問道:“老大人可還能騎馬么?一起隨本官巡視戰場如何?”
“上國大人有命,豈能違之!”金尚憲說到這里,忽然臉色漲紅,而后結巴地說道,“只是……只是……”
盧象升一見,有點奇怪,稍微仔細一打量,心中便明白過來,不由得微微一笑道:“無妨,本官先行一步,老大人隨后趕過來便是!”
說完之后,他便矯健地翻身上馬,自己先走了。
看著他離去,金尚憲如釋重負,同時也是異常的感激。這讓他覺得,這個總督大人非常地好,能為屬下著想,要不然,自己當面說出要如廁,實在是太失禮了!
沒多久,金尚憲騎馬跟上盧象升,就在盧象升的身后側,默默地看著盧象升巡視戰場,看著明軍打造戰場。
這一仗能打成這樣,對于金尚憲來說,會驚訝于明軍的戰力,竟然是如此強大,讓建虜都沒有還手之力。可身為統帥的盧象升卻是知道,這一仗能打成這樣,絕對不是雙方實力的體現。而是來自于林慶業的那些消息,記錄了這支軍隊的一舉一動,從而讓盧象升掐住了最佳的進攻地點和進攻時機。
如果要說建虜這一仗輸得冤不冤,其實戰場從來就沒有冤不冤一說。輸了就是輸了,不會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建虜的殘暴,不得民心,雖然能強橫一時,可一旦遭遇到了真正的對手,其殘暴不能再鎮壓一切的時候,所有的副作用便會呈現。比如這一仗,朝鮮就為明軍提供了足夠的情報。
盧象升心中想著這事,這一路看去,都是投降的朝鮮兵卒,基本上看不到一個金錢鼠尾。
一直過去了七里左右的時候,才開始有看到金錢鼠尾的樣子。不過都是死的,并無一個活口。
對于這種情況,盧象升不由得微微有點吃驚。因為他在戰前,曾有明令要求,建虜要是能抓活的,就要抓活的,這是圣旨。
可是,就算如此,也沒看到一個活著的金錢鼠尾,那就可以說明不少問題了。不是明軍不想抓活的,而是建虜就沒有想過投降。
想想也是,建虜和大明的仇,那是比天還高,比海還深,在任何一個建虜看來,就算他們想投降,明軍也肯定不會放過他們。與其這樣,還不如戰死。
盧象升是這么想著的,但金尚憲就又不同了。當他看到一個個金錢鼠尾也倒斃在路上時,不由得嘖嘖出聲,連聲高贊明軍無敵!
見他這個樣子,盧象升的一名親衛便忍不住了,淡淡地給他說道:“這算什么,去年年初的天津一戰,大人領軍和十萬建虜決戰,一次就殺了三萬建虜,俘獲鑲白旗固山額真等人!”
這個說法,雖然說出了結果,但其實有些夸張。盧象升稍微側頭瞅了一眼自己的這名親衛,不過也不說破,心中想著,讓朝鮮人多點信心也好!
這個戰事,在遼東都是被皇太極封鎖的,少有人知,就更不要說朝鮮這邊了。
因此,金尚憲剛聽到這個消息時,頓時嚇住了。明軍和十萬建虜決戰,竟然一次性就殺了三萬建虜?這……這……這也真是太厲害了吧!
過了好一會之后,金尚憲回過神來,不由得再度老淚縱橫:明軍變得如此強大,再滅建虜不難,朝鮮終于有脫離苦海的一天了!
前面的盧象升聽到動靜好像有點不對,轉頭一看,見金尚憲如此,就又覺得好像嚇到他這位老人家,也不是很好,于是,就對金尚憲說了句道:“其實不是你想得那樣,那三萬建虜,還真不算什么特別強的……”
他其實是想說,那三萬建虜之中,雖然都是金錢鼠尾,但大部分都是假韃子和蒙古韃子,只有少部分才是真韃子。
可是,在金尚憲這邊一聽,卻又誤會了。總督大人都親口說了,殲滅三萬建虜都不算什么,覺得他們不強,那……那遼東建虜肯定離滅亡不遠了!
于是,他激動地眼淚鼻涕都下來,再也止不住。活在建虜陰影下的朝鮮,終于要解脫了!王上,您聽到了么?
盧象升見此,便也不再解釋,隨他算了。反正盧象升自己也很有信心,有英明神武的皇上在,打敗建虜的勝仗,只會越來越多,遼東,遲早有一天會全部光復。
就這樣,盧象升在前面走,金尚憲在他后面激動,讓不少明軍士兵看得都有點詫異。不過剛打了勝仗,他們都是高興,也不敢去問什么話。
嗯,就算是被總督大人欺負了,那也有欺負的道理,不用管。
又走了一會之后,忽然,前面有一騎飛馳而至,在盧象升面前滾鞍落馬,抱拳向盧象升稟告道:“大人,還有三百建虜結陣對抗,其中正白旗固山額真英俄爾岱就在陣中,請總督大人定奪,是否還要活的?”
一聽這話,盧象升眉頭一皺,立刻雙腿一夾,驅馬奔馳起來,他要親自去看看。
這個匆匆前來伏擊這支建虜,最根本的目的,其實就是要抓這個英俄爾岱。要是有可能,盧象升當然是要活的了。
又過了一里多路之后,果然看到這邊全是明軍將士,里外幾層,把一堆建虜給圍得結結實實的。附近的朝鮮俘虜,都已經被遠遠地押解開了。
見到盧象升到來,李定國連忙迎了過去,向盧象升稟告道:“大人,這些建虜都死不投降,頑抗到底的。一開始,末將遵照大人吩咐,盡量抓活的。可傷了不少同袍,因此,末將只能下令射殺頑抗的建虜。但這最大的一群建虜中,有那個英俄爾岱在……”
聽著李定國的稟告,盧象升便大概明白了整個事情的經過。
這支一千來人的建虜,幸虧是被朝鮮軍卒給沖散了。明軍追上來之后,他們只是幾十人一伙地頑抗,全部被優勢明軍圍住,而后射殺。甚至有幾次,都動用了火炮,就近放了散彈,才把結陣死戰的建虜給消滅掉的。
如今最大的這伙建虜,竟然有三百人之多,雖然被優勢明軍重重圍困,可要想拿下這支建虜,如果硬攻的話,肯定明軍有不少的傷亡。也是如此,李定國才又想用火炮轟擊,直接把這結陣的建虜都轟了算了。但是,英俄爾岱在這陣中。
明白了原委,盧象升騎馬走近,圍著的明軍便立刻讓開一條路,讓總督大人走到了前頭。
居高臨下,盧象升在走近了之后看得清清楚楚。就見這些建虜一個個猙獰著臉,用兇狠的目光盯著明軍。最外面一層的建虜,用長盾牌護著軍陣,在盾牌的縫隙中,則是露出一桿桿地閃著寒芒的槍頭。
這些建虜,無一例外,全都穿了鐵甲,甚至其中有不少建虜,還穿著幾層盔甲。
軍陣是圓形,中間空心。能看到建虜頭目,那個英俄爾岱被幾個建虜和護著,就在這里。
看清了這個情況,盧象升便大聲喝道:“本官乃大明保定總督,命令爾等放下武器,就地投降,否則一律殺無赦!”
聽到這話,所有建虜的眼睛,都不由得看向了盧象升。意外,非常地意外。
英俄爾岱到此時,也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對手,把自己打得沒有還手之力的明軍主帥,竟然是明國保定總督!
他作為正白旗的固山額真,當然有從多爾袞和多鐸兩兄弟那了解過關內的情況,知道這個盧象升算是明國中非常有本事的。沒想到自己是敗在他手中,親眼所見,又確實威武不凡。說句實話,就這第一眼看去,英俄爾岱心中就有點佩服盧象升的。
不過佩服歸佩服,如今可是敵人。就聽他在陣中厲聲用大明官話回應道:“只有戰死的大清勇士,沒有跪著投降的大清懦夫!”
幾乎與此同時,在他邊上的一名白甲兵,突然之間向盧象升用盡全力投出了手中飛斧。
盧象升上前,當然不會傻到和建虜軍陣咫尺之間。可就算這樣,突然遭遇敵方白甲兵的偷襲,換了一般人的話,也很可能著道。
但盧象升是誰!都不用親衛上前來護,自己順手拔出佩劍,“噹”地一聲,就磕掉了飛斧。整個過程,行云流水,非常地瀟灑。
這一幕,又剛好被此時才趕到的金尚憲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