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發明語言用以溝通,傳遞信息。
例如,火。
也許當年祖先見到火之后好奇觸摸,被燙得驚呼“huo”,如此便以這個音節來命名火。
現在,窗外大雪紛飛,屋內溫暖如春,甘敬看著沙發上坐著的這個絡腮胡子,心中浮現的是這樣一個詞。
——大馬金刀。
“說說吧。”
甘南山的聲音打斷了甘敬的思考。
甘敬有些愕然,下意識問道:“說什么?”
“說說你這段時間又干什么了?”
甘敬有些無語,這老頭說話的語氣讓人情不自禁聯想到一種特定場景下的話——坦白吧、交代吧。
廚房里的鍋鏟協奏曲接近尾聲,客廳里的電視胡亂的放著廣告,另一邊坐著的李早瑜保持著禮儀性的微笑,腿上的女兒在偷偷觀察著絡腮老漢。
甘敬心中有種奇妙的感覺。
他答道:“主要就是拍了一部戲。”
“我不是問你這個。”甘南山的語氣硬梆梆的,“我問你怎么現在不要死要活的了?”
甘敬沉默了一下,他倒是能清晰的注意到對面李早瑜好奇中帶著一絲看熱鬧的目光:“嗯,女兒在身邊了。”
“好!”甘南山聲音陡然提高,隱有金戈之聲,目光逼視自家兒子,“記住你的這個話,有這樣的覺悟還不晚!”
甘敬心中微妙,算了,都是自己吧。
不料,甘南山的眼光銳利,他“哼”了一聲:“怎么?我哪里說錯了?”
甘敬搖搖頭,除了有點強勢,其他的好像也沒什么錯的。
“叔叔,吃飯了,吃飯了,不知道你今天過來,不然我下班回來從超市多買點菜了。”俞婧適時端著兩盤菜放在了餐桌上,言笑晏晏。
“嗯,先吃飯,確實有點餓了。”甘南山目光看向李早瑜,“小姑娘一起吃,一起吃。”
李早瑜是在開飯前過來的,她現在學乖了,但凡上門必提禮物,今天本來就是說好在這里吃的,這會也就沒客氣:“叔叔,您是從哪里回來啊?”
“從華山看完日出買了張火車票回來的。”甘南山不言茍笑,但說起來話自帶風采,“沒想到到這邊倒是趕上好大一場雪。”
李早瑜替甘南山拉開椅子,看了眼慢吞吞的甘敬,笑問道:“那您可真是瀟灑啊。”
甘南山嘆道:“人老了,兒子不爭氣,我又不想看他那副軟弱的模樣,還不如看看祖國山水,等到我合眼的時候也算不枉這輩子了。”
“咳。”甘敬覺得自己要說點什么了。
甘南山的目光聞“咳”而動。
甘敬面色不改,問道:“喝點?”
“去我包里把一瓶藥酒拿出來。”甘南山指使自己兒子絲毫沒有負擔,“那是我從華山道觀里換來的。”
“道觀里換來的?不是買來的?用什么換的?”李早瑜一下子好奇起來,前輩的這個爹看起來真是不一樣的作派。
甘南山摸了摸胡子,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有些自得的說道:“我用一瓶海南的海水和華山道觀里的老道士換的,雖然不如朝游北海暮蒼梧,但對老道士來說也算是頗有意境了。”
李早瑜眨眨眼,贊嘆道:“叔叔真是瀟灑啊。”
甘南山看著把藥酒打開放在桌上的甘敬,淡淡的說道:“也瀟灑不到哪去,終究還是要來看看這個不孝子。”
甘敬默默倒酒,沒有言語。
“甘哥現在很好啦,再過兩個月他導演的電影可能就要上映了!”李早瑜要為前輩說話了,“平時我有什么表演上的疑難也多虧了甘哥給我解答。”
“來,來,魚頭湯。”俞婧放下了最后一盆湯,笑著對怯生生的甘學思說道,“思思過來,來看看你爺爺,你以前不是就喊著見爺爺嗎?怎么爺爺來了,你又害怕了?”
甘學思現在已經沒了絡腮老漢剛進門的害怕,她跑到小姨身邊,好奇的打量著甘南山。
末了,她脆生生的問道:“爺爺,你就是我爹爹的爹爹嗎?”
甘南山一抹笑意的答道:“對,我就是你不成器爹爹的爹爹。”
“你是我爹爹,我爹是你兒,你兒是我爹。”小女孩如同說順口溜似得捋著關系。
甘南山哈哈一笑:“不錯,很好。”
甘學思受到了表揚,笑瞇瞇的愈發膽大了:“可是你為什么要有這么多胡子呀?”
“那是一個悲傷的故事。”甘南山說起悲傷仍舊鏗鏘,“你爺爺當年去當兵過了小半輩子,有了你爹把他拉扯大又是大半輩子,仔細一想竟然少有為自己活。所以,出門在外旅游的時候就開始留著胡子了,算是臨死前給自己的一點念想。”
甘學思似懂非懂。
甘敬苦笑一聲,出口道:“怎么總是死死的,爸,敬你一杯。”
甘南山眼睛一瞪,卻是碰了一杯,仰脖一飲而盡。
“吃菜,吃菜,叔叔,嘗嘗我這手藝怎么樣?”俞婧笑道。
甘南山大口吃菜,大口喝湯,贊道:“不錯,沒想到二丫現在長大了,出落成大姑娘了,手藝也堪比我那親家母了。”
“總是要有進步的嘛。”俞婧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狀似無意的說道,“姐夫現在也比以前有進步的。”
“是嗎?”甘南山看都不看自己兒子,碰了碰俞婧敬酒的杯子。
俞婧笑意盈盈:“當然啊。”
甘南山又是仰脖飲盡,卻是沒有就著這個話題往下聊。
飲酒、吃菜、喝湯,俞婧和李早瑜承擔著活躍飯桌氣氛的任務,甘南山和甘敬相對沉默,甘學思嘛,她喝了幾口魚湯之后就拿著遙控器去看電視了——小女孩現在有眼力見的很,她瞧出來自己老爹這會無心管自己了!
當晚飯臨近結束,一陣音樂聲忽然從電視里傳來。
“如果有一天,我老無所依。請把我留在,在那時光里。”
甘南山正端酒杯,聽見了這一句咂摸了一下,點頭說道:“這一句唱得挺好的。”
飯桌上甘敬沒什么臉色變化,李早瑜和俞婧的表情就變得有些古怪了。
甘南山瞧了出來,不過他先喝完了酒才不慌不忙的問道:“怎么了?我說錯了?你們不喜歡聽?”
“這個,這首歌是姐夫唱的。”俞婧忍著笑說道。
“嗯?”甘南山眼神一橫。
“錄音棚里錄的,修音修的沒聽出來吧。”甘敬如此解釋了一句,又道,“歌名叫春天里。”
甘南山眉頭一挑,點點頭,站起來道:”收收吧,二丫,來陪我說說話。“
桌上一共四人,甘南山喊上了俞婧,李早瑜是客人,那么,自然而然的就是甘敬來收拾飯桌了。
唔……
甘敬收拾著碗筷,感覺家庭地位瞬間下降了一層。
可惜,吾家有女未長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