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洪興二年,安南黎朝德隆元年,西歷1649年。
崇禎歷六月初六。
晴空萬里,火辣的陽光,再次照耀在安南國南部這片靠近大海的狹長土地上。
在一條名為香江的大河北岸,坐落著一座四四方方,周長約有十七八里的中國式城池。
飄揚的一面阮字大旗,表明了這座城池的主人,就是統治安南南部順化、廣南、泰寧三府的阮福瀕。這里就是南阮的本據之城富春。
阮福瀕統治的三府之地被往來貿易的西方人和明人稱為“廣南國”。不過包括阮福瀕在內的歷代阮主,卻從沒有自稱為廣南國主或是廣南國王。雖然阮主擁有一國之君所能擁有的一切權力,在順化、廣南、泰寧三府土地上就是事實上的君主。
但是在深受儒家文化影響的安南國內,大義名分總還是要講究的。北方的鄭主對黎皇有生殺予奪之權,但依舊自居為黎朝之臣,不敢篡黎為鄭。
而南方的阮主雖然經營起了一個獨立王國,割據稱雄已經四代,但一樣不公開建國稱王。而且還要打著“忠黎”的旗號和北方的鄭主對抗。
同樣的,后黎朝雖然在安南國內以帝王自居,但是在面對大明的時候,還是要自居人臣。甚至還為了“都統”和“國王”的名號耿耿于懷后黎朝“中興”以來的這些年,安南的使臣可不止一次向大明朝求封國王了。
可是北方的天朝上國,哪怕陷入了內憂外患之中,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松過口。
不過安南國內的各方勢力,對這事兒也習以為常了。安南國內要講大義名分,北方的天朝上國一樣喜歡這個調調都統司是內屬,安南國可就是外藩了!
內屬變成外藩,賬面上就失了地,這事兒自然是成不了的。
知道這套規矩的安南君臣本也沒抱什么希望,他們為黎皇求封國王,也是在玩一個“名分”的概念。實際上,他們自己關起門來都稱皇帝了
可是讓阮福瀕沒有想到,黎皇復封國王的事情突然就有了眉目。大明那邊新上臺的洪興皇帝不知怎么想的,對安南、占城、真臘來了興趣,去年派出了一個重量級的使者走海路來訪。不僅表示可以考慮恢復安南王國地位,而且還愿意調停安南國內的南北戰爭,可以促成一個四主共保黎王的安定局面。
至于回報過去天朝上國只要面子,不怎么在乎實際利益,可這回他們好像改了性子,居然想要取得真臘的金甌之地用于墾殖這事兒可讓上一任阮主阮福瀾好一陣為難!不過當時正好遇上鄭主傾國來犯,所以阮福瀾也就松了口。
本想著擊退鄭主后再設法把明國墾殖金甌半島的事情攪黃了,可誰知道明國的使臣是個不講道理的蠻子,居然帶著兩條西洋大戰船直接就去了普利安哥,還在九龍江內發炮幾十門24磅紅夷大炮齊射啊!
幾輪齊射過后,普利安哥的真臘副王烏迭就什么都答應了
這明國現在辦事的手段,真讓人擔心啊!
不過那時候阮家也沒心思去管水真臘,他們得忙著應付長德壘之戰。
這長德壘之戰打得雖苦,但最終還是讓阮家軍品嘗到了勝利的甘甜,唯一讓人遺憾的就是阮主阮福瀾在戰役結束前病逝他這一死,阮氏就得進行權力更迭,暫時沒有余力乘勝追擊了。
本以為鄭梉這個老不死的又逃過了一劫,卻沒有想到更加聳人聽聞的消息傳到了富春城五萬明軍趁著鄭主慘敗,元氣大傷的當口,從云南沿著洮江(梨花江)殺來,突襲奪取了升龍府!
一夜之間,安南國又一次面臨存亡之難了!
在這種情況下,鄭梉那個老狐貍還盜用黎皇的名義下達了“停止私戰,團結抗明”的詔書。
同時鄭梉的孫子鄭橋也到訪長德壘,提出了停戰和解,一致抗明的要求。
就在阮氏君臣們都有點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南阮埋伏在升龍的細作又送來了一個讓人大跌眼鏡的消息。
占領了升龍的大明云南王似乎是好人他并不想滅亡安南,也無意奪取黎氏的安南都統,甚至不想在升龍久留。
他只是因為被流寇打敗,所以借安南的土地逃亡,結果讓鄭梉這個老家伙產生了誤會,才誤打誤撞的進了升龍府城這事兒聽著都荒唐!阮福瀕壓根就不相信。
可是接下去發生的大明云南王給莫主、保主封地的事兒,阮福瀕可就不能等閑視之了
這兩個冢中苦骨一家得了一個府啊!
世界上怎么會有那么便宜的事情?自家和鄭主打勝打死二十幾年,都沒搶到過半個府,他們派人去了趟升龍,就一家得一府了
這個大明云南王難道真的是好人?
就在阮福瀕琢磨著要不要也派個使臣去升龍走走,看看能不能騙回個府的時候,大明好人卻自己送上門了,到了廣南府的會安港(西方人稱費福港)。
而且不是一個好人,而是整整三十條船的好人其中五條船是西式的蓋倫戰船,非常龐大(500噸級),比南阮水師最大的戰船還要大得多!
其余的二十五條船則是中式大鳥船,大小也和那五條西式船仿佛,應該是泉國公鄭芝龍的戰船隊來了
“主公,明國的船隊是由鄭芝龍的次子鄭建功率領的,任務是護送大明的金甌營田使陳永熙和副使施大宣去柴棍。其中陳永熙還帶來了明朝內閣首輔的親筆信函,并且希望能親來富春面見主上。”
正在向阮主稟報“大明好人”來訪的是阮氏水軍的提督阮有進。會安港不僅是商港,同時也是阮氏水軍的基地。
在不久之前的長德壘戰役中,阮有進指揮的水師就沖進靈河,切斷了鄭軍的退路,為阮軍的取勝立了大功。
而阮有進的岳父又是阮氏政權的開國軍師陶維慈,有了這層關系,他也算是阮氏政權的核心人物了。
“信上說了什么?”阮福瀕沒有自己去看,而是直接問了起來。
“主公,明人的首輔魏藻德提出了一個以升龍易占城的辦法希望可以用升龍交換咱們對占城的宗主之權。然后讓大明云南王的軍隊,走海路去占城。”
“哼,這不是要把禍水引到我家后院嗎?”阮福瀕冷哼了一聲。
“主公,”阮有進道,“但這也是我們繞過乂安、清化、演州三府,直入升龍的機會啊!乂安、清化、演州三府是鄭氏巢穴,鄭氏在那里根深蒂固,我們很難速取。如果戰事曠日持久,我們的人口又太少,消耗不起啊!
如果能從明人那里得到升龍或新安府(北方沿海的府),主公就能和莫主、保主、鄭氏共分北朝了。
也許四主共保黎王的事情,也會成為可能!”
阮有進的話已經讓阮福瀕心動了,他雖然掌握了三個府,還擁有占城、南蟠(也是占城分出的)兩個屬國,地盤不小,但是治下人口太少始終是個硬傷。
要不然以南阮軍隊的戰斗力,也不至于一直被北鄭壓制。
阮福瀕沉默了一會兒,吐了口氣:“讓那個陳永熙來富春吧!我親自和他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