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若望如愿以償,很快就見到了教宗英諾森十世,才一見面,他就被教宗的長相嚇了一跳。
教宗擁有一副湯若望所見過的最兇狠和最狡詐的相貌,那張面孔長得左右不太對稱,額頭禿禿的,看上去多少有點畸形,更顯得兇狠暴躁。
教宗穿著白色的長袍,戴著紅色的披肩,頭上頂著一頂紅帽子,正襟危坐在梵蒂岡宮的覲見廳當中。身邊站著一位相貌儒雅,表情溫和的紅衣主教。
平復了一下心情的湯若望走到教宗座前,下跪并且親吻了教宗的靴子,然后又吻了教宗伸出的手掌的背面,然后用拉丁文稱他為:“圣父。”
“若望兄弟,歡迎你回到羅馬,”教宗的聲音有點嘶啞,“耶穌會總會長已經和我說過了......傳播福音的事業在東方遇到了一些困難?”
“圣父,我們遇到了巨大的困難!”湯若望顯得非常痛苦,他到現在還相信朱慈烺曾經見過天使,也相信大明在過去幾年所發生的事情就是神跡。
但是天主教在大明,不,不僅是大明,而是在整個東方世界都遇上了大麻煩。
教宗想了想,反問道:“可是教堂和信徒的人數都呈現增長啊!”
朱慈烺的開放政策對天主教在中國的傳播當然是有利的,所以由耶穌會、多明我會送到教宗手中的數據是非常好看的。
教堂和教徒的數量連年增長,傳教形勢看上去一片大好。
但是這種增長是沒有質量的——增長的大部分是“免費客戶”,而且很難轉變為“付費客戶”。所以天主教在東方世界的確面臨巨大的困難!
這天主教會是靠什一稅和信徒的捐贈維持運轉的,如果入會的都是底層的窮人,那么教會的日子也過不下去啊!
湯若望搖搖頭:“圣父,我們很快就將面臨一場嚴重的信仰危機!”
教宗有些訝異,問:“什么?信仰危機?有那么嚴重?”
“是的!”湯若望回答,“對于中國的傳教事業,危機將是根本性的!”
“根本性的危機?”教宗問,“到底出了什么事?”
湯若望拿出了一本用拉丁文寫的《子論格物篇》,雙手遞給了教宗,“圣父,這是一本剛剛被發現的中國古代哲學著作,是中國的孔子在他生命的最后幾年所寫下的......價值非常高,但是由于不知的原因,沒有能流傳下來,直到不久前孔子的墳墓被韃靼人的攝政王多爾袞盜掘,才發現了被埋藏的記載了《子論格物篇》內容的竹簡。”
多爾袞又進了一步,成了國際倒斗界的領軍人物了!
“一部哲學著作怎么會......”
教宗接過拉丁文版的《子論格物篇》看了幾頁,“看著有點像亞里士多德的東西......”他想了想,“歐洲也有這樣的東西,也許會對信仰構成一點威脅,但不至于成為危機。”
如果對比文藝復興前后天主教、東正教在歐洲的社會生活中的地位,他就不會說這話了!
“圣父,”湯若望搖搖頭,“作為一名對中國的儒學有著深刻了解的主的仆人,我非常清楚《子論格物篇》對儒學的重大意義,儒學將會擁有探尋天主的工具!”
“探尋天主!”教宗那張本來就很兇狠的面目一下變得非常猙獰,“這是對主的褻瀆!”
安裝天主教的規定,基督徒是不能繞開神的仆人自己去和天主交流的。
“圣父,”湯若望點點頭,說,“但是中國的儒學并不怎么認為?他們認為天主和人是存在某種我們未知的神秘聯系的,他們稱之為:天人合一。
而探究天主的行為,被他們稱為:窮理致知。
他們認為萬物皆有理,也就是萬物都和人一樣,和主之家存在某種聯系。只要對萬物進行研究,就能找到天主。他們稱為:格物致知。”
范.迪門一荷蘭奸商都知道朱慈烺搞得那套扎手,何況湯若望?湯若望只是不當著朱慈烺的面說,但他無論如何不能向教宗隱瞞此事。
他用凝重的語氣說:“雖然儒學一直向探尋天理,在過去的一千多年中,因為《子論格物篇》的失傳,使得中國的儒家學者沒有可以通過探究萬物以觸及天主的工具。這使得儒學陷入了停滯,而其中的一部分人對‘格物致知以窮理’的路線發生了懷疑,這才讓天主的福音得以傳播。
而自然哲學方面的知識也和天主的福音一起傳播,就是因為中國的儒者還沒有完全拋棄‘格物致知以窮理’的狂妄想法。而現在,他們有了更好的工具!這意味著普世教會將在整個東亞遭遇巨大的危機!”
探尋天理,或者叫探尋大道,或者叫尋找上帝、真主之類的,從來都是推動科學發展的動力之一!
而儒學尋道窮理的熱情絕不比天啟三教差,認為儒學不重視自然哲學,所以造成中國科技落后云云的,基本是沒讀過什么儒家經典......
實際上,儒家也有“終極問題”,也想要探尋宇宙萬物的真理,而且儒家也知道萬物皆有理,要格萬物以致知。
但問題是儒家有需求而無工具,因此需求并不能轉化為動力。
“為什么是整個東亞?”站在教宗身邊那位紅衣主教突然插了話。
“若望兄弟,”教宗指著這紅衣主教對湯若望說,“他是負責教廷外交事務的樞機主教法比奧.基吉兄弟。”
“是錫耶納的基吉?”湯若望追問了一句。
錫耶納的基吉家族可是羅馬有數的豪門,金融世家,超級有錢。后世意大利共和國的總理官邸就叫基吉宮,就是他們家原來的老房子。
“正是。”紅衣大主教點了點頭,“若望兄弟,能回答我的問題嗎?”
“樞機主教,”湯若望回答,“因為中國就是東方的羅馬,是天朝上國,在馬六甲以東擁有非同凡響的影響力!”
“可是這個國家不是已經衰落了嗎?”紅衣主教問。
“只是暫時衰弱,”湯若望道,“一旦大明振作起來,它過去的藩臣很快就會回歸到它的身邊。
而且大明已經開始振作,為了替過剩的人口尋找出路和食物,他們已經開始重回海洋。現在,安南和暹羅已經回歸,成為了天朝的藩臣!”
“過多的人口?有多少?”紅衣主教問。
“有一億三千萬......僅僅在四江兩湖閩粵等八個省,大約和法國、西班牙本土面積相加差不多大的土地上,就有一億兩千萬人口!”
“那么多人啊!”
“天主啊!才那么點地方,怎么吃得飽?”
教宗和紅衣主教都大吃一驚,在胸前劃十字了。
法蘭西才1600多萬人口,黎塞留和馬薩林這兩個“紅衣宰相”就沒少為法國人民的吃面包問題煩惱,這一億兩千萬,幾乎是法西兩國本土人口總數的六倍啊,才那么點地方,不去搶怎么辦?而搶,是不能光靠刀劍的,還得配合信仰和文化!
大明的擴張,必然會造成儒學的擴張!
“人口過多,又手握真理,自然是要向外尋求出路了!”湯若望說,“所以普世教會在東方的事業將會面臨極大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