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范文程提出的“攻昌平、襲皇陵,誘京營”之策還是很高明的。只要大明朝廷能夠發揮正常,一準會中了圈套!
那是昌平皇陵啊!朱明王朝的祖宗陵寢所在,京畿之內,除了北京城就數昌平皇陵最要緊了吧?
現在大金國的摸金大汗黃臺吉和發丘貝勒爺多爾袞要去昌平天壽山挖陵取寶了,大明朝廷能不著急?小皇帝朱由檢能不跳腳?不可能啊!他們方寸一亂,當然得逼著遼鎮軍和京營軍放棄烏龜戰術,快速前進去找黃臺吉決戰啊!
而京營假賬兵一旦快速進軍,就沒辦法繼續以車陣互相掩護,交替前行的方式進軍,大金天兵可就有機可趁了!
因為步軍作戰靠得就是結硬陣憑堅寨守險要,結成硬陣的步兵很難行軍。行軍要快就得列成縱隊,走官道大路。如京營假賬兵這樣組成三十六個車營方陣,是沒辦法走官道的,一兩千人的方陣怎么走官道?所以只能在麥田里行軍,所以速度是快不了的。
而列成縱隊走官道的步軍雖然快,但面對敵人騎兵集群的突襲,卻很難組織抵抗的。布陣筑壘需要時間啊!而且明軍步軍慣用的車陣布置起來非常麻煩,不如西式的各種方陣、橫陣容易展開。
所以步軍大隊在行軍時,也許要少量的精銳騎兵在前后左右進行掩護和偵察,以防遭到敵人的突襲或伏擊。
可是后金的白甲兵實在太厲害的,單兵和小隊戰力爆表,明軍的夜不收也不是他們對手,很容易就會打死打跑。失去了騎兵遮護的明軍步軍,自然就變成了瞎子聾子,也就沒辦法在后金八旗兵打過來的時候及時組成堅陣或占據有利地形了。
另外,現在出陣的京營軍和薊遼軍都采取了步步為營的打法,每天就走六七里地,走完就下寨扎營。也不是從零開始,而是找尋現成的莊子村子改建。京畿之內到底是繁華之地,村鎮莊園眾多,很容易找到一個進行改建。
改建完畢之后,就是一處可以用來遮護后路和糧道的據點,留個幾百精兵固守,糧道后路就都穩了。如果大部隊在前進過程中受挫,也可以退回據點堅守。可謂是穩扎穩打,立于不敗。
但是明軍的“不敗”,是建立在后金軍頓于順義堅城之下的基礎上的。
現在后金軍突然向西急行80里,直撲天壽山皇陵所在的昌平而去,穩扎穩打的明軍也該著急了吧?就算明軍不急,躲在北京城內的朝廷也該跳腳了吧?
“本兵,你可接到昌鎮的急報?建奴大軍已經逼近昌平縣城和天壽山皇陵了!”
“本兵,趕緊給成國公和袁元素下令,讓他們日夜兼程赴援昌平啊!”
“是啊,決不能讓昌平皇陵有絲毫閃失!”
“本兵,快下令吧!”
北京皇城,午門之外的兵部衙門里,今兒上午就跟炸了鍋似的,來了一大群部閣重臣,都嚷嚷著要兵部尚書王在晉給朱純臣、袁崇煥、張鳳翼他們下令。
雖然這群外行都知道這種急急忙忙催戰的行為,很有可能變成催命的行徑......但是保衛皇陵是政治正確,誰也不敢在這個問題上犯錯誤啊!
而王在晉的回答就是三個字兒——得請旨!
王在晉掃了急急忙忙來表示政治正確的大臣們一眼,不緊不慢地說:“宣府行在昨日送來消息,說是萬歲爺于前日回到鎮城,并且將于今日率兵三萬出宣鎮前往居庸關......萬歲爺一旦抵達,畿內之戰就是萬歲爺親征。無論是昌鎮軍、京營軍、薊遼軍,都是萬歲爺親領之兵。兵部只能請旨,不能直接下令催戰。”
政治正確的重臣們都是一愣,細細一琢磨,好像是這么回事兒啊!
現在小皇帝御駕親征......北京城外的軍隊當然得聽皇帝的,兵部怎么能無旨調兵?
不!這不是無旨調兵,而是無旨背黑鍋啊!
京營兵什么貨色王在晉能不知道?現在擺出持重緩進的烏龜陣都不一定能自保,讓他們急赴昌平......沒準半道就散伙了!
京營一散,薊遼軍再來個孤軍急行,撞上奴賊大軍一準也得慘敗。
京畿地區的兩路大軍如果都慘敗了,那黃臺吉可就爽了,想搶哪兒就搶哪兒!到時候王在晉這個本兵就不是下詔獄,而是要掉腦袋了。
這王在晉不愧是萬歷二十年就入仕的四朝老臣,就是高明啊!
事關皇陵和京畿地方的安危,稍有差錯就得去掉腦袋......這鍋能甩就得甩啊!
首輔黃立極捋著胡子,眉頭緊鎖:“本兵,從宣鎮到居庸關有200里,萬歲爺得走多久才能到?天壽山皇陵要有什么萬一......”
王在晉認真的想了想,道:“萬歲爺是馬上天子,又是至孝之君,聞之皇陵有難,一定日行千里而歸,現在多半已到居庸。現在是天子在外領兵而我等居于內......我等若是不請旨而調兵,豈不是奪了天子臨陣指揮之權?”
這頂帽子也夠大,甩鍋的水平也夠高,話說的更是滴水不漏!
王在晉頓了頓,又道:“不過這旨還是要請的......首輔,兵部已經擬好了急調京營、薊遼兩軍赴援昌鎮的奏章,就差內閣的條旨了。”
這只狐貍不是一般的老奸巨猾啊!
王在晉明明知道不能讓京營和薊遼軍去送死,但是為了甩鍋,依舊擬了急調兩軍赴援的奏章。
只是這北京城到居庸關一百多里地,而且還有可能會遇到韃子的白甲兵劫道,這奏章能不能送到都難說!就算送到了,小皇帝也批準了,再送回北京,再由兵部去給朱純臣、袁崇煥、張鳳翼他們下令......這來來去去的得多少天啊?京營軍和薊遼軍差不多也該爬到昌平了!
只是不知道天壽山的皇陵會不會已經讓多爾袞給挖開了?
如果多爾袞知道大明朝這邊都管他叫“發丘貝勒爺”,他一準是要喊冤的。因為他和襲擾天壽山皇陵的事兒一點關系沒有。打昌平的主意是范文程出的!而且多爾袞也沒跟著去昌平,黃臺吉給了他一個殿后并且監視兩路“烏龜大軍”的差事,所以他和多鐸兩人就領著兩白旗的兩千多騎,在順義縣、昌平州和北京城之間晃悠。
到了九月二十二日,已經在昌平州城以西十里扎下大營的黃臺吉左等右等都沒等到“烏龜大軍”變成“兔子大軍”的消息,有點不耐煩,于是就給了多爾袞幾百個喀喇沁蒙古騎兵和一個誘敵的任務。黃臺吉想讓他詐敗幾陣,看看能不能把經驗不足的京營兵給引來。
結果......多爾袞名留青史的時候就到了!
“來了來了,總戎......建奴的大隊終于來了,看著有幾千人呢!”
九月二十五日凌晨,出北京土墻后,沿著溫榆水(這條河流在順義縣城以西拐彎向西,往昌平而去)爬了快十天的京營大軍,終于等到了他們盼望已久的后金“大軍”。
正在一所不知是誰家的豪宅當中和幾個副將還有兵部右侍郎張鳳翼一起用早飯的朱純臣,聽見寧遠伯李尊祖通報的緊急軍情(寧遠伯家還有一些堪用的家丁,可以在大軍周圍境界),猛地就站了起來,臉上的表情那是又驚又喜。
驚的是建奴殺過來了!
喜的是終于可以平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