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營,白家老宅。
內堂之中,兩人默默對視。其中一人,是在一張太師椅上端坐的朱由檢,已經卸了金甲,只穿著窄袖的箭衣戎服,腰帶上還懸著把騎兵常用的柳葉刀。刀鞘刀柄都樸實無華,而且還能看出磨損的痕跡,顯然是經常使用的真家伙。
而另一人就是徐寡婦了,端端正正的跪在一張蒲團上,面對著朱由檢,身子直著,胸脯兒急促的起伏著,一張俏生生的臉蛋兒上還掛著淚痕,瞧著就楚楚可憐,哪兒還有方才要和小皇帝比試拳腳的狠勁兒?
屋子里靜悄悄的,靜的都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了。朱由檢的氣息平穩,而徐寡婦的呼吸則有些急促,顯然是又驚又怕又無奈。
徐寡婦年紀輕輕就能當上北京晉商的總商,可不僅靠著白家天字號的實力。她自己要沒兩下子,天字號都管不好,還怎么當總商?
可就是她怎么一個在藏龍臥虎的北京城內,把方方面面都能應付好了的女奸商,現在卻完全摸不著眼前這位小萬歲的心意。
這個小萬歲大老遠的跑來北京外城的山西營,真的就是為了抓自己一個通番賣國?
大明朝不是有錦衣衛嗎?如果信不過錦衣衛,還有東廠,還有帳前軍,都可以來抓啊!
甚至不用抓,一道口諭下來,她自己就得把自己綁著送去詔獄——當然了,自縛詔獄就個姿態,在這姿態的背后,各種運作,各方使錢,那是少不了的。雖然白家天字號難免會元氣大傷,但她的性命還是可以保住的。
可是這小皇帝卻自己撲了上來......還宣稱要搶人!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上自己的那點美色?不至于啊......徐寡婦心說:我雖然有那么幾分姿色,可是他一皇帝,什么樣的美女沒有?非得這樣弄?傳出去多難聽啊!
“還行......有點姿色,年歲也不大!”
就在徐寡婦心里突突直跳的時候,朱由檢開口了,一開口就不說好話。
徐寡婦心肝都吊了起來,朱由檢卻沒跟個好色無道的昏君一樣撲上來,只是嘆了口氣,又道:“徐寡婦,你為了白家,為了你的兒子,一個婦道人家,拋頭露面,應付各方,還擔著各種風險,著實不容易。
而朕......小小年紀,肩負天下,又恰逢這山河破敗之時,是更加不容易啊!你難,所以你不能好好的當個寡婦,也不能規規矩矩的做買賣。朕難,所以朕也不能當個規規矩矩的明君,更別想什么垂拱而治的好事……朕要規規矩矩的,天下就得大亂,大明朝能不能存,都不好說了。而你要是規規矩矩,你兒子的那點產業,就得讓人吞的連渣都不剩下!”
這小皇帝到底想說什么?徐寡婦聽得一頭霧水,不過內心倒是稍稍安定了一些。
可朱由檢這時候話鋒一轉,又開始說起讓徐寡婦臉紅心跳的話了。
“徐寡婦,你知道朕為什么要搶你這個人嗎?”
難道不是因為饞額的身子?額的身子可好看了!徐寡婦腦海中忽然冒出了一個讓她自己都臉紅的念頭......
朱由檢卻沒注意這寡婦的臉色變化,只是自顧自的往下說:“因為你是北京晉商八大總商中唯一的女流,而且還是年輕貌美的寡婦,最適合給朕當皇家情婦兼御用奸商,所以朕才不顧世人議論,出手把你搶了!雖然壞了你的名節,但是你一寡婦人家拋頭露面的,又是鎮西衛將門出身,想來也不會太在乎這些。”
什么是皇家情婦?徐寡婦心說:還有......那個御用奸商是什么意思?額看著很像奸商嗎?額做買賣可實在了,從來不坑蒙拐騙的!
朱由檢接著又道:“朕啊,看上的就是你徐寡婦管理白家天字號諾大一攤子家業的本事!現在朕身邊不卻赳赳武夫,也不卻能治軍能辦事的文官,但是偏偏沒有能替朕管好皇莊產業的商人......崇明沈家的沈廷揚倒是個有能耐的商人,可是他顧慮太多,不敢趟皇莊的渾水。而且他家的根基在江海之上,不在京師左近。如果硬要擠進來,怕要被各方面圍攻,日子是不會好過的,差事也不一定能辦好。而你就不一樣了,你本就是北京晉商總商,又掌著兩百多年傳承的白家天字號,和宮里的大珰關系密切,還是徐應元和客氏的干閨女。讓你去掌握皇莊的部分產業,該沒有太大的困難吧?”
掌握皇莊產業......徐寡婦心說:那得斷多少人的財路啊!
而且皇莊的積弊太深,可以說從太祖高皇帝開辟大明江山時就沒好好考慮過怎么管理皇家產業。
看徐寡婦不言語,朱由檢也知道這小娘子也怕御馬監的那些公公!
朱由檢笑道:“朕知道御馬監的那些人都盯著皇莊的利益,誰插進去都不容易......所以朕才要搶了你的人,朕搶了你,你就朕的女人了!有這個名頭在,別的奸商就比不上你了,御馬監的那些人,也只能讓著你點。這天字號的家業,甚至整個白家的產業,也就沒人敢碰一下了。每年省下來的給各方面孝敬的銀子,也有好幾十萬兩了吧?”
“陛下要......”徐寡婦怯怯地問,“要納妾身入宮?”
“你不必入宮,入了宮......你就入了牢籠,怎么替朕辦事?”朱由檢道,“不過朕會給你一個唬人的名義,回頭封你當奉國夫人,這樣就沒人敢動你了!”
奉國夫人?徐寡婦一哆嗦,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干娘奉圣夫人......一身好皮囊給剮了3600刀啊,真的太慘了!
朱由檢看著徐寡婦害怕的模樣,笑著又道:“先帝在世的時候,可沒人敢動奉圣夫人一根頭發!”
可你要是不在了......徐寡婦抬起眼皮看了眼朱由檢,這小皇帝看著倒挺壯的,就不知道能不能長命百歲?
朱由檢又道:“而且朕也不是讓你把御馬監的油水都拿走......朕也不想那些太監狗急跳墻!但是也不愿意再擴大御馬監的利益了。這些日子朕查抄罰沒了不少產業,市價估摸得三千萬兩,接下去還要抄福王的家,又是一大筆產業!這些產業如果能有一成的利,朕一年也能得幾百萬,就可以把遼餉免了,讓老百姓喘口氣了。這一成的利,對你來說不算難吧?”
原來朱由檢也是大明最富!
一開始就是!
大明皇家的產業是很多的,除了土地之外,還有大量的皇店,還有許多御用作坊,還有位于江寧、揚州、蘇州、杭州等地的織造局以及其他專供御用的產業。如果經營得法,還是可以有不少獲利的。
可是那么多的皇家產業,卻根本沒有多少利潤可以上繳,連內廷的開支都沒有辦法覆蓋!
而朱由檢現在又是個“最懂抄家”的萬歲爺,查抄罰沒來的產業越來越多,要是都交給敗家的御馬監去管,那他不是白辛苦一趟了?
聽見朱由檢只讓自己管增量,而不去觸及御馬監的存量,徐寡婦終于肯點頭了......雖然不碰存量,但還是很拉仇恨,還就得“奉國夫人”的身份能罩得住,所以她還真是最適合去接盤的人選!
“萬歲爺,”徐寡婦點點頭,咬咬銀牙,“奴既然被您搶了,那就身不由己了......自然要替萬歲爺賣命。不過只是奴一人而已,和白家沒有關系!奴得先出白家的門,然后才能當萬歲爺的奉國夫人!”
“行”,朱由檢點點頭,笑著又問:“只是你一人,能管得了那么許多產業?”
徐寡婦搖搖頭,對朱由檢道:“奴自會去招攬人手......不過奴用什么人,又給他們多少工錢,請萬歲爺不要干涉。
至于每年一成的分紅,奴得先點驗了產業,才知道能不能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