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終測試新生舞臺,在白驍血灑長空之時,他最大的競爭對手卻早早離開了白原。
只見清月側坐在一頭高頭大馬上,雙手輕輕挽住韁繩,任憑馬背顛簸,身形卻紋絲不動,甚至呼嘯而過的狂風也吹不亂柔順的長發。
馬蹄迅疾,卻悄然無聲,因為堅硬的蹄鐵并沒有踩踏在大地上,而是憑虛臨風,飛馳在空中。
清月身后,陸珣、原野等核心團隊的成員,也各自搭乘坐騎,緊跟著清月的背影,卻不免各有狼狽之處,比不得清月的游刃有余。其中高遠更是架不住體內脂肪與臟腑的顛簸,在飛馬疾馳的時候,體表就仿佛蕩漾起了層層水波,每一層都將他的臉色刷得更為鐵青,就仿佛即將發毛的喪尸,讓同伴們不約而同地與其拉開距離,生怕這胖子胃部翻涌起來,搞出什么七彩噴泉之類的人生陰影……
相較而言,陸珣底蘊最為深厚,幼年時就已經完整接受過馬術訓練,如今駕乘飛馬也不在話下,雖然不能似清月那般輕描淡寫地化解風壓,至少還有余力開口說話。
“我們就這么撤退,豈不是將舞臺拱手讓人了?”
清月沒有回頭,只是問道:“不然還能怎么辦呢?你有辦法能干擾到小白表演嗎?”
陸珣思考了一下,笑了笑搖頭道:“那也太不識趣了,現在東西大陸至少幾百萬人在期待他的個人展,這個時候跑去搶戲,怕是自取其辱的辱都取不到。”
話音未落,卻見左青穗也趕了上來,問道:“但是讓白驍師兄再行動下去,我們就輸定了呀。”
清月和陸珣同時轉過目光,只見左青穗同樣是側坐在馬背上,身形倒是比陸珣這馬術高手更為穩健……但卻不是因為這位農家少女有什么奇特的童子功,而是飛馬在全力以赴地配合著少女,每一次馬蹄奮揚,都會將震動壓低到最低限度,讓左青穗連半點顛簸都感受不到。如果說陸珣是人馬合一的騎術高手,那這匹飛馬顯然就是馬人合一的被騎專家……甚至環繞在左青穗身旁的強風,也在關照這位少女,有意地將鋒芒避開,只微微吹拂散了她的長發。
清月說道:“恭喜啦,這幾個月的直播看來受益匪淺。”
左青穗有些興奮道:“嗯,很多以前理解模糊的地方,都有人專門和我探討明白,簡直比……”
說到此處,卻不由截住了話頭。
身后原野倒是毫不客氣地接了下去:“肯定比原詩更細心周到,她這人才華沒得說,耐心卻同樣沒得說。”
兩個“沒得說”,意義當然大不相同。而對此怨言,倒是左青穗做起了辯解:“老師人很好的,但比起接受高不可攀的天才單方面的提攜,我感覺和天賦相近的人作研討的效率更高,老師一定也是看準了這一點……說來,我們真就放著白驍師兄不管了嗎?”
少女一心將話題引回正題,清月也便正面回應道:“首先是沒有任何干涉的方法,別看他放血放得慘烈,那在部落中其實是一種非常猛烈的戰舞,唯有極少數生命力異常旺盛的天賦異稟者才能駕馭,隨著造血失血的循環不斷加速,在短時間內他的新陳代謝會提升到極限,這個時候……你可以把他當成是無敵的。”
清月說得云淡風輕,但眾人回想起離開軍營前,回首眺望高空,白驍面無表情割開頸動脈的畫面……卻是不寒而栗。
比起無敵,那種無謂的姿態才更讓人感到害怕。
以前和白驍只是做隊友,看到的永遠是那無比可靠的背影,所以從沒覺得這高大的雪山少年有什么可怕,即便是和白驍正面對決過的陸珣,感受到的也是白驍那堂堂正正的凜然神威。
但他們從沒有試過和白驍成為“敵人”。
“而且,讓小白盡情施展,對我們才是好事啊。“清月笑道,“你們是鉆了牛角尖,換個角度來想吧,小白現在在做什么?”
陸珣若有所悟:“他在凈化紅山下的亡靈,而且已經打贏了關鍵戰役,之后就只剩下些掃尾工作,最多兩三天就能圓滿收工……”
“所以這對我們來說不是最好不過的局面了嗎?”清月反問,“定都白夜城的最大障礙就這么消失了啊。”
左青穗聞言恍悟:“對哦,之前定都白夜城的最大障礙就是沒法處理圣元亡靈,現在卻……師兄他搞錯方向啦!”
“小白沒搞錯哦,因為要定都紅山城,建立紅山學院,掃除污染是必須的,至于這么做會不會給對手帶來同樣的好處,從來不會在小白的顧慮范圍里。”
陸珣說道:“這樣的對手,真是可敬又可怕啊……那么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人’?”
清月說道:“沒錯,如今能左右陸昊定下國策的無外乎是‘地利’,‘人和’,其中地利層面,白夜城有數百年乃至上千年的文明積淀,工農商業都相當發達,而紅山雖然還是曠野,但經過白驍這么洗禮,發展潛力遠勝過白夜城,且地理位置也更為優秀,地處大陸腹心,四通八達,對于雄才大略,意圖開疆擴土的開國之君來說意義重大……整體而言,其實還是小白那邊略占優勢,而我們能夠扳回一城的地方就在‘人和’了。”
原野恰好也在此時湊了過來,說道:“的確,即便是從一開始就追隨陸昊的開國元勛們,其實大部分也是更中意白夜城……畢竟那是一座經歷戰火依然繁華的大城市啊。”
陸珣則嘆息道:“大部分人參與起義都是有明確訴求的,先祖也的確是許諾過豐厚的獎勵。而在曠野上篳路藍縷地新建家園,著實算不上什么獎勵。”
清月說道:“所以我們的機會就來了,趁著小白解除后患之時,我們盡快在白夜城拉攏足夠多的人,完善定都建院的方案并呈交上去,屆時就算陸昊心中更傾向定都紅山城,也不會說話不算。”
“哦對了,他的確說過,要是三個月內能把方案提交上去就算我們贏……”
“三個月太久,就算虛擬地圖里有時間特化,也不可能真的拖三個月,至少小白不會給我們那么多時間,規則方面大家都看過了,只要有人完成‘關鍵節點’,時間就會迅速推移,小白這次完成大地凈化,時間很可能直接推移一個月甚至兩個月,我們在白夜城的布局必須迅速展開了。”
高遠問道:“其他同學……就這么放著不管嗎?”
“得不償失。”陸珣言簡意賅,“有管理同學的精力,不如再多挖掘一下這個劇本里的資源……這也是我們唯一的勝算所在了。”
高遠又問道:“那白夜城的資源要怎么挖掘?”
清月笑道:“如果按照正史的邏輯,假設陸昊當年沒有選擇紅山,而是定都白夜城,那么他要做的大概就是花費余生的精力去和各式各樣的利益集團反復撕扯,新生的開國元勛,在白夜城給了獨立戰爭以重要支持的舊世代勛貴,還有來自圣元的余波等等。他會像一個正常的帝王一樣,忙于政務,精于心術。但還好這是魔道測試,不是歷史測試,更不是真的穿越試驗,承載這個世界的邏輯是被簡化過的。”
這番話,聽得周圍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只有陸珣這個霸主后裔若有所悟。
“你的意思是,可以快刀斬亂麻?”
清月說道:“這是我們最大的優勢,原先我還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小白的表演反而讓我確信了這一點……在測試地圖里,我們可以為所欲為。”
陸珣則適時解釋道:“簡單來說就是我們不會受到‘合理性’的過渡制約。否則你們試想一下,白驍師兄憑什么能一個人跑到高空去放血雨?有人允許他那么做嗎?他憑什么保證自己的行為不會刺激到地下亡靈,釀成天災呢?如果按照真實的歷史邏輯,哪怕有陸昊的默許,白驍也要花費一番工夫去壓下反對聲音,霸主可以任性,但不能一直任性……總之,剛剛白驍在表演的時候,沒有任何人跑去制止,這就是測試地圖的邏輯簡化。”
高遠聽得似懂非懂:“所以,我們這么急著趕去白夜城,是為了……”
陸珣遲疑了一下,清月便提前將答案公布了出來。
“為了把擋路的人盡快清理干凈。只要那些礙眼的人和事都消失,哪怕是霸主陸昊本人,肯定也會更中意白夜城的繁華景象啊。”
清月一行人的對話說得輕描淡寫,卻讓觀眾們聽得大開眼界,乃至私底下臥槽聲不絕于耳。
如果說白驍那割腕、自刎的表演,是一種個體偉力帶來的無聲震撼,那么清月等人這一番對話,則仿佛是在絕境中給人柳暗花明,轉折之快讓觀眾們應接不暇,繼而拍案叫絕。
甚至被高薪聘來的專職解說,一時都有些激動難抑止,興奮道:“果真是一場旗鼓相當的高水平較量!之前在白驍同學以禁魔體凈化魔能污染時,我也以為局面已經近乎一面倒,清月一方基本沒有掙扎的空間,卻沒想到自己也陷入了思維誤區,白驍這無條件的凈化,其實反而是幫了清月一個大忙,而清月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里,就找到測試環境的邏輯漏洞,這份洞察力和決斷力也無愧于她的聲名!現在,我真是無比期待接下來這雙方還能給我們帶來怎樣精彩的表演!”
而在無數人翹首以盼時,幕后的工作人員卻已經瀕臨崩潰。
因為這里有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
當一個測試環境過于龐大的時候,群眾演員就必然存在重復利用的現象。一些淡出鏡頭的演員,搖身一變就會出現在另一個舞臺上。
紅山學院這五場測試,由于規格臨時提升,所以對群演的數量要求也忽然間就翻了數倍……而能在魔道測試中擔當群演的,卻永遠是稀缺資源,就算拿重金也換不到。
事多,人少,解決的方案就只有一個……
一個身材粗壯宛如水桶的大媽,用嘶啞的聲線咆哮著。
“白山這邊的群演趕緊準備化妝換衣服,白夜城的舞臺要提前開始了!你們還有兩分鐘!給我抓緊時間!”
回應她的則是一陣哀嚎。
“不是吧,怎么說提前就提前了?不是至少該有半小時的緩沖嗎?”
“你去臺上跟那位魔道公主抱怨去吧!”
“不是,這劇本就不合理……”
“那你去找審稿的原詩抱怨啊!”
“我……至少給我們留出個上廁所的時間吧!”
“尿布在三號柜自取!”
“不是,師姐,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不是說過來隨便打打醬油就可以領工資嗎,這勞動強度也太夸張了,這白山一節,我們每個人都飾演了至少3個以上的角色了!”
水桶師姐冷笑道:“這世上想要隨便打打醬油就能拿錢,除非你有個姓白的爹!否則尊如大宗師,還不是老老實實跑來當解說!現在你還剩下1分半,尿布是來不及套了,自己給膀胱上個環吧!”
“師姐!”
在后臺群演的哀嚎聲中,測試場內的福報指數以驚人的速度激增。
而就在一片幸福祥和的氛圍中,卻有個貌不驚人的年輕導師,站在后臺的陰暗角落中,默默更換著自己的服裝與魔具,準備登上白山舞臺。
既沒有怨言,也沒有興奮,與后臺的氛圍簡直格格不入,但此時所有人都忙如熱鍋螞蟻,卻沒人來得及在意這等異類能有人心甘情愿當社畜,大家歡喜還來不及,何必質疑那么多?
但這年輕群演的心中卻已是冷笑連連。
一群瞎了眼的劣化種,你們就盡你們所能地玩耍笑鬧吧,留給你們的歡樂時光已經所剩無幾。
只要我在白山舞臺發出信號,一場真正盛大的演出就將拉開帷幕,而你和你們引以為傲的一切,都將煙消云散!
然而就在他準備套上最后一層偽裝罩袍,然后正式登場的時候,卻忽然感到身體微微發麻,仿佛是被電流竄入體內。
身后則輕輕響起一個活力充沛的少女聲音。
“不好意思,我要借你身份一用。”
下一刻,電流陡然擴張,他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而那少女則趁勢托住軟倒的身軀,以驚人的效率扒下了他的所有服裝道具,換到了自己身上,然后略微手忙腳亂地一邊翻看著一本小冊子,一邊按照手冊指導啟用魔具。
最后,在黑暗中,少女微微一笑。
“小白,清月,這種好玩的事居然想不帶我,你們也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