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十三宗師,以實力和威望而論,周赦穩居第一;以理論創新而論,朱俊燊以他的斷數論或可力壓周赦一頭。
而以為所欲為,專斷獨行而論,嬴若櫻就顯然是毋庸置疑的王者了。
面對這位專斷界的王者,朱俊燊無奈地躊躇了半晌,還是點了頭。
嬴若櫻畢竟贏了熾羽島的賭約,擔任著學院的監察員,以實權來說幾乎就是半個院長,學院找部落周轉物資的事情,她一定要參與,就算是院長本人也不好反對。
雖然朱俊燊用膝蓋思考也知道這位長公主絕對不是在關心龍之淚的問題,但是……實話實說,作為一個常年獨坐高塔,靜觀世間男女紅塵之事而獨善其身的學者,他對長公主和白無涯的關系還挺感興趣的。
下次等語註又滿腹怨言來批評他的時候,就把待會兒的所見所聞說給她聽好了。
然而當朱俊燊親自帶領著嬴若櫻來到舊雨樓前,并用白驍授權過的卡片刷開房門時,卻見嬴若櫻一馬當先走入房中,然后房門就在自己面前緊閉上了。
朱俊燊瞠目結舌,只覺世間豈有此理!我堂堂學院院長,連個八卦都看不得了?不對,我又不是來看八卦,而是來申請物資借調的!這可是關乎重大的大事啊!天空競技場的龍之淚若是不能及時補充,那魔能損耗就只能靠人力去暫時填補,而支撐一片遼闊天地的魔道神通所需的魔能是何等恐怖?非得是資深魔道大師才能略作支撐,按照計劃排班表上的順序,一旦龍之淚不足,首當其沖的就是……
朱俊燊回憶了一下,排在首位的好像是原詩,于是面對從門縫中滲透出的散華氣息,大宗師也只能無奈地搖頭,暫時退到了后方。
嬴若櫻進門以后,那無形的怒意就加倍膨脹起來。
越是靠近那扇直通北境的傳送之門,嬴若櫻的腦海中就越是不由自主地閃爍起許許多多的畫面,而每一副畫面都會勾起她心底的怒火。
糾纏嬴若櫻一生的怒意,正是始自那段美好卻又破碎的回憶。在那之前,她也曾是恬淡文靜的大家閨秀,魔道之于她不過是興趣使然……
回憶的碎片很快就被嬴若櫻強行壓了下去,她嘴上勾起一絲冷笑,再次來到了舊雨樓的地下室。
與上次來時已經多有不同,地下室被大幅擴建過,居中的折疊通道四周布滿了傳動帶,可以直接將傳送來的物資迅速分散到四周的高壓封閉儲藏室中。
顯然這段時間紅山學院著實沒少從部落拿東西……不過從儲藏室房門大開,內部空空如也的情況來看,再多的物資也禁不住年終測試這般揮霍。
嬴若櫻冷笑了幾聲,心思便沒在放在這些物資上。
和那些喜歡對此說酸話的人不同,身為宗師,嬴若櫻還真不在乎紅山學院從白衣部落拿了多少龍之淚,她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或者說,一個人。
“白無涯,出來吧。”
站在折疊通道前,嬴若櫻冷聲開口。
下一刻,畫面閃爍,映出了一個略顯陰暗的洞窟。
比起前次所見,明顯也是擴建了許多,不再是狹仄,只能容納兩三人的密道,而是大大方方地擴建成了一個寬大的空場,與舊雨樓的地下室相映成趣。但和南方大陸不同,雪山部落并沒有多余的神通用于土木工程,因此洞窟四壁都帶著明顯的粗糲痕跡,仿佛是被人用重錘轟碎砸爛后的遺跡。
片刻后,洞窟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腳步聲響起的瞬間,嬴若櫻的怒火就升騰而起。
“不是你!我要白無涯來見我!”
但那腳步聲絲毫不停,很快,一位身子窈窕的女子就出現在了畫面中,有些歉然地看著盛怒的長公主。
“白無涯在狩獵。”
“笑話!”
嬴若櫻微微垂下頭,卻抬起目光,使得她那本就銳利如刀的目光更加讓人難以直視。
“什么狩獵要這么久?!”
畫面彼端,藍玥說道:“白無涯的狩獵最長曾達兩年。”
“兩年……”嬴若櫻的怒意戛然而止,甚至不得已閉上了眼睛。
腦海中,越來越多的畫面閃爍出來,甚至如怒濤洶涌一般,沖擊得她有些頭疼。
而在嬴若櫻沉默的時候,藍玥則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說道:“是龍之淚不夠了吧?我這就叫人取來。”
嬴若櫻沒有說話。
雖然她不是為了龍之淚而來……但是剛剛她把朱俊燊擋在門外,總不好再將紅山學院賴以救急的龍之淚一道擋下來。
藍玥則拍了拍手,不多時便有兩頭明顯非人的獸類,馱著兩只獸皮袋走進地穴中。
解開獸皮袋,無數圓潤的龍之淚就似水流一般流淌出來,并通過折疊通道來到了萬里之外的紅山城。
蘊含海量魔能的寶石在嬴若櫻腳下咕嚕嚕轉動著,而后被傳送帶有條不紊地送往各個儲藏室,而儲藏室中又有折疊通道直連五座天空競技場,顯然在部落人的慷慨解囊之下,白驍造成的能源危機就要解除了。
但嬴若櫻關注的焦點卻已經轉到了眼前的女子身上。
片刻后,嬴若櫻開口問道:“聽說白無涯很喜歡你?”
藍玥笑了笑:“看來我出現的還是有些不合時宜,我去找我爹與殿下聊吧。”
嬴若櫻猶豫了一下,藍玥的身影就消失在洞窟盡頭,取而代之的,則是略顯慌亂的巫祝老頭。
“公主殿下好久不見……那個,這次麻煩您千萬不要再大喊大叫了。”藍爺一臉苦惱,“上次殿下那一聲怒吼,讓老夫煞費苦心才終于遮掩過去,再來一遭的話,部落和秦國的往來就要藏不住了。”
嬴若櫻下意識地挑起眉毛:“那又如何?”
藍爺只好反問:“殿下,你以為會如何?”
嬴若櫻終歸是帝國長公主,加上她對白衣部落的了解也遠超常人,腦海中很快就推演出了可能的結果。
白衣部落……從來不是一個愛好和平,與世無爭的部落,困居雪山絕境數千年之久,部落人無論男女老少,骨髓中都隱藏著嗜血的因子。
天空競技場中,白驍能面無表情地割開自己的頸動脈,當然也能割開其他任何生物的脖子。而和白驍經歷過同樣訓練的獵人們,理所當然能做到同樣的事。百年前,秦國十萬大軍全軍覆沒,意味著當時的部落人,平均每個人手上都有十條以上的人命!
之所以他們會在雪山上與世隔絕數千年,只有兩個原因。
其一,部落的規矩。
其二,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在雪山以外,還存在著廣袤而溫暖的宜居世界。
但如今,這兩個原因都已經搖搖欲墜。
白無涯也好,白驍也罷,再到藍瀾,部落已經接二連三地打破了自己的規矩,雖然這也是部落首領們在有意調整戰略,但對大多數不了解內情的人來說,打破規矩就是打破規矩,無論是首領還是首席巫祝,都還不足以和部落綿延數千年的傳統相抗衡。
而白驍和藍瀾這兩位部落天才的長時間離開,已經引發了很多部落人的好奇乃至疑惑,其中有些人知道真相,也知道部落即將迎來數千年來未有之大變局……但大多數人對此是懵然無知的。
他們甚至連白驍離開部落的理由都不甚了了,只以為他和白無涯一樣,都要進行一場長達數年的獨自歷練。
如果這個時候,讓部落人得知南方大陸的存在,會有怎樣的結果?尤其是,在白無涯外出狩獵的時候……
“那些都與我無關。”嬴若櫻打斷了自己的思緒,毫不客氣地說道,“若是你們樂意離開自己的安樂窩,到秦國的土地上來送死,我們也不介意將百年前的血債加倍奉還!”
藍爺默然而笑,卻沒有和嬴若櫻繼續計較這個話題,反問道:“殿下,你執著白無涯,究竟是想問他什么?或者說,想從他那里得到什么?”
嬴若櫻咬牙道:“當然是要他死!”
藍爺卻仿佛沒有聽到這個回答,繼續說道:“對了,既然你也是秦人,有件事拜托你一下。“
嬴若櫻頓時豎起眉毛,拜托我?我有什么理由被你們這群部落人拜托啊?彼此關系很好嗎?
但藍爺卻繼續無視了嬴若櫻的怒意,說道:“白無涯在這次外出狩獵前,不知用什么辦法搞到了海量的龍之淚……真是見鬼了,整個部落控制的礦坑加起來,也沒有這么高的產能啊,他不但把自家的庫房堆得滿滿當當,就連我家的庫房也被他蠻不講理地占了一半,關鍵是這些石頭,對我們部落人來說,除了好看沒有任何用處啊,卻白白占了寶貴的空間,你也知道,在雪山上,最珍貴的資源,就是宜居的空間了,”
嬴若櫻聽到這句話,眉毛又不由一顫。
這特么是人話?
雖然作為帝國長公主兼魔道宗師,嬴若櫻對龍之淚這種道具的需求并不大,但至少她很清楚這種東西的價值。
如果在南疆戰場上,能有如此眾多的龍之淚,那么魔道士軍團就可以省下很多的力氣,魔炮魔弩等軍備也能發揮更大的用場。
此外,龍之淚就算不考慮其魔道價值,單純作為寶石來說品相也是最頂級的,渾圓剔透的玉石中蘊含著希望之海一般深邃的魔能,向外綻放的光芒則各不相同,有的呈旋渦狀,有的卻呈放射狀……哪怕世上有千萬顆龍之淚,也絕不會有完全相同的兩顆。這樣的寶石,作為獎勵贈給那些喜歡在枕頭下面藏的女兵們最合適不過。嬴若櫻下意識就能想象出那些小姑娘們拿到龍之淚后,圍著自己大呼小叫,然后又被自己怒目瞪視地瑟瑟發抖的畫面。
真是……可笑啊。
“所以我就想拜托殿下跟紅山學院的人說一下,別一次次分批搬了,每次都還扭扭捏捏地像是出嫁的小丫頭,不就是點石頭么,搞得欠了多大人情似的,一次都拿走也無妨的……誒,殿下也很中意這種石頭?那不妨也拿一點去,白無涯那混賬,真的搞太多了……”
“我沒興趣!”嬴若櫻立刻收斂表情,被銀色的長發包裹住的小臉上覆滿了與發色相近的寒霜,“既然白無涯不在,那你就負責轉告他,當年的事,我永遠也不會忘!”
“……”藍爺第一次呈現出驚訝到無以復加的表情,正在搬運獸皮袋的流暢動作頓時為之一頓,以至于腰椎的骨骼隨之發出清脆的響聲。
在藍爺委頓在地時,仍不忘對嬴若櫻做出目瞪口呆的表情:“殿下,怎么連你都……你可是小蘭身前的最后一道護盾了啊!如果連你都陷落了,小蘭就真的危險了!”
嬴若櫻聞言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這老東西在說什么,剎那間怒意簡直是滿溢而沸騰。
“你……”
藍爺卻撐不下去了:“哎喲實在腰疼得不行,這次扭得有點厲害,我要去做個推拿,實在沒法陪殿下聊天了……下次有機會,我再給你講講白無涯小時候的糗事吧。”
“我不想聽!”
但這句抗議,卻已經沒辦法傳到雪山去了。
折疊通道被藍爺關閉后,嬴若櫻只能看著腳邊依然在流淌的龍之淚,然后聆聽從四面傳來的回聲。
至于她胸中的滿腔怒火,自然也是無處發泄了。
嬴若櫻閉上眼睛,沉默良久,腦海中最終鎖定了一個陰厲的面孔。
“許柏廉啊……也罷,拿來出氣還是湊合可用的。”
想到此處,嬴若櫻忽然睜開眼,表情前所未有的柔和,聲音中甚至有幾分撒嬌的意味。
“嗯,姐姐,我知道,遷怒一個人,絕對不能超過兩次……答應你的事我沒有忘,但是那個許柏廉,怎么看也不算是人了嘛。”
而與此同時,被嬴若櫻判定為非人的許柏廉,也逐漸在焦躁中失去了人類的耐性。
“兩個廢物失聯到現在,看來是指望不上了,好在身份上應該還沒暴露,畢竟劣化種不可能識破真相,但再這么放置不理,大好的機會就要白白錯過了。”
想到此處,許柏廉露出一絲冷笑,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準備親自出手。
然后貴賓室的大門敞開,一股寒意自背后似惡獸一般吞噬了他。
體內的兩道散華之影同時爆發,逼得他當場就跪倒在地。
“臥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