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瀾那以身相許四個字似春雷初綻一般震撼山野之時,也是許柏廉這天外異物正是兇威滔天之時。縱然他體內留了五節斷裂的禁魔骨杖,一身通天徹地的魔道神通幾乎不能運轉,肉身生機也嚴重受損……但卻絲毫不顯頹勢,反而一身魔焰熊熊,氣勢如巍峨高山。
然而面對藍瀾,他還是出自本能地選擇了退避。
一方面是白夜城的挫敗著實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另一方面……這兩個雪山少女的出現簡直如同鬼魅一般不可思議!
許柏廉在場外的投影,專門有一尊用來盯著那兩名從白夜城一路急行的少女,以防止她們節外生枝。而部落少女經過一場惡戰后,看起來也是消耗甚巨——縱使藍瀾竭盡全力地趕路,體能的消耗也明顯反應在了腳程上,按照她的速度,趕到白夜城外至少也要一日一夜之后,那個時候怕是整個世界都已經被凈化完畢了。
然而眼下許柏廉卻親眼所見,那兩位少女在白夜城外不遠處,倏地消失,下一刻就出現在了紅山城的戰場邊緣,這移形換位之功簡直比他的置換神通還要不可理喻——許柏廉早在出城與白驍惡戰時,就提前布下了“彌天大謊”,擾亂方圓百里的一切移形換位神通。就算許柏廉本人也不可能在彌天大謊之下精準定位,完成傳送距離超過五百里的瞬間移動,遑論是兩個惡戰之下已無幾分余力的少女?
但道理歸道理,現實卻是少女的身形宛如鬼魅,幾次閃爍后就逼近眼前,而每一次閃爍騰挪,都赫然是踐踏在許柏廉的“彌天大謊”之上!
如此異象,實在由不得許柏廉不暫避鋒芒了——之前白夜城下的挫敗,就在于他過度自信,將雪山人的異象視而不見。眼下戰場上克制魔道神通的詭異之物太多,正面纏斗實屬不智,就算不考慮勝負虛榮這類無謂之物,他的凈化大業若是被那三個部落人趁惡戰之時再行破壞,也是許柏廉不可承受的損失。
但許柏廉一時退卻,少女的骨杖已經不容分說地來到了許柏廉的胸前,杖頭縈繞著被少女當作消耗物的荒蠻之靈,那劇毒的氣息,給許柏廉帶來了極大的壓力,與此同時,又有一道元素洪流自兩側夾擊而來。
許柏廉此時已經退無可退——再退下去,雪山三人組完美會師,后果更不可預料——于是他干脆定住身形,豎起手臂準備硬扛骨杖一擊,并順勢以另一只手抓向藍瀾,以攻代守。
此時他的肉身強度足以碾壓白驍,與藍瀾的硬碰硬更是十拿九穩,只要撐過對手鋒芒最盛的第一輪奇襲,后面……
后面,不可思議的脆響在他手臂上連珠一般彈了起來,那被魔道宗師進行過無數次改造強化的手臂,被人以純粹的蠻力震成了一團糜爛,其本人更是感到一陣匪夷所思的力道,沿著糜爛的手臂傳導到了周身各處。一條條肌肉在呻吟中崩解,骨骼支離破碎,許柏廉甚至無法立足于原地,身形似炮彈一般向后飛去。
怎會有這樣的蠻力!?
剎那間,許柏廉幾乎停止思考——哪怕是上位生物,思維也必然是要基于現實與常識,而當現實和常識完全悖離的時候,思維自然要為之中斷。而藍瀾那足以碾壓眾生的蠻力則是現實與常識的最大悖離!
你有這么大力氣,早把那野人綁回雪山好不好?!
不過話說回來,若沒有白驍下山,劣化種們構筑的藏身巢穴還真不容易被發現,更不可能透過那一絲破洞深入進來,衍生出現在的局面,所以……所以我到底在想什么?!
好在許柏廉此時投影眾多,雖然本尊的思維停滯了剎那,場外卻有人發現了真相。
那是位于整個球形競技場最頂端的隱蔽房間,相較于天空競技場這造價高昂的巨大建筑,這頂端的房間內有著近乎奢侈的寬廣空間。只可惜這份寬闊卻被各種笨重而精密的魔道設備占據了大部分,十幾名身披各色華貴長袍的魔道士們在設備的間隙中穿梭,行動間多有不便,卻沒有人有任何怨言。
這是整個天空競技場的核心:控制這座巨大的球形懸浮在半空的動力單元的調配臺、虛擬化地圖的總控單元、觀眾區域的安保聯絡……競技場諸多重要機能全部云集于此。
這種設計是技術所限,更是出于安全考慮,設計師們在房間外布置了整個場館內最為密集的防御設施,即便是魔道大師也難以出入自如,甚至上位生物的投影在此也有暴露的風險。
所以許柏廉只是在房間外安置了一枚幾乎沒有任何力量的前哨棋子,成功瞞過了劣化種的低端魔道技藝,且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來自朱俊燊等人的中止測試的要求,全部被他攔截在房間外。
于是,對于控制全局的技術人員來說,看到的只是令人困惑的測試場面:白驍和清月從一開場就把編劇團隊按在地上折辱,編劇老師們精心脫發編寫的劇本被直接撕得粉碎。而后變故更是接連不斷,藍瀾出現了,和清月大打出手,一打就是一整月,然后許柏廉也出現了,還是出現在人氣最為聚焦的舞臺上。而對此,朱俊燊、原詩等有權隨時左右測試環境的人卻一言不發!
于是技術人員只能理解為這都是院長大人的深謀遠慮,然后以“反正鍋不在我身上”的輕松心態來欣賞越發崩壞的測試表演。
許柏廉的棋子雖小,卻真正左右了整場測試,而更重要的是,在門外,他還聽到了出門換班的技術人員的對話。
“長公主殿下真是對藍瀾寵溺得無以復加啊,那么重要的權限,居然毫無保留地交給了她。”
“也可能對于殿下來說,學院的最高檢查權根本無關緊要吧。熾羽島大會以后,她其實根本沒怎么用過她的特權啊。”
“說得也是,若是換成皇室中那些敵視紅山的成員,早就用那特權讓咱們學院停業整改了。”
“至少也可以在這次測試中制造意外,讓我們在全世界人面前顏面喪盡。”
“結果殿下只是把控制權交給了藍瀾,任由她混入場內上演青春愛情劇……說來藍瀾也是出乎意料地耿直啊,擁有測試場地的控制權,她完全可以像陸別離壓制白驍一樣,用場地特權來壓制清月……”
“清月剛不是說了嗎?兩人一開始就在做戲嘛。而且藍瀾給人的感覺就是心高氣傲,用這種特權贏來的勝利,她本人也不會認可。”
“主要是這劇情實在太繞,我已經想不明白她們到底想做什么了。”
“總之現在看起來藍瀾是要用特權來壓制許柏廉,可憐那圣元人也真是失心瘋了,就算再怎么痛恨秦人,在這個時點親自下場也過于有勇無謀了。虛擬地圖里規則才是一切,他就算是有宗師實力,還不是被個小姑娘吊著打……”
聽到這里,許柏廉當然意識到藍瀾的怪力來自哪里。
整個測試場,虛擬地圖,都是她的動力源,這個擅長牽引外力的雪山巫祝,正在做著她最拿手的表演——她牽引了整個虛擬世界。
難怪她能帶著清月完成轉移五百里的神通,難怪以宿主這心血爆發的狀態,都扛不住藍瀾的骨杖錘擊……若非這宿主已經沾染了上位生物的權能,多少化解了一部分藍瀾的場地特權,剛剛那一杖就足以完成“秒殺”了!
意識到問題所在后,許柏廉反而不慌了。
既然不是真正的蠻力不如人,而是對方取了巧,那么……只要讓對方弄巧成拙就好了。
藍瀾的行動看似勇猛,卻等于是在許柏廉面前將一份難得的謎題直接送上了答案,而且是出乎意料地附送驚喜。
藍瀾啟用特權,反而讓許柏廉意識到這個測試環境的確留有后門,而且破綻大開!之前許柏廉曾經對測試場做過調查,但時間有限,宿主的能力更加有限,他并無法掌握測試環境的全局結構,只是能確認劣化種們設計了可供利用的后門,但具體的入局方式卻不得而知,后來他隱約猜到,長公主手中應該有一把鑰匙,但以那個人的情況而言,想從她手中奪走鑰匙,難度不亞于再執行一次凈化儀式,所以許柏廉干脆放置了這個計劃。
直到藍瀾帶著長公主的鑰匙送上門來!
在測試環境內,他限于宿主的能力,無法突破環境的極限直接盜用特權,但如果是在場外,如果是在能夠調配一切資源的總控室內,許柏廉就可以通過藍瀾剛剛送上門的“觸感”,直接拿到藍瀾的特權!
以上位生物的魔道認知,配合爆發狀態的許柏廉,再加上紅山人自己設計的環境特權,許柏廉可以直接在場地內綻放儀式,再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準備工作,屆時白衣部落的人就算再強十倍,再多十倍也于事無補了。
所以,雖然親身涉險并不符合最初的計劃,但適時調整計劃同樣也是計劃的一環。
想到風險背后的收益,許柏廉立刻就做出了判斷。
他要啟用這枚力量不強,卻至關重要的前哨棋子了。
兩名出門換班的技術員,一邊聊著天,一邊看到前方不遠處,一個同樣帶著工作人員徽章的年輕人匆匆走來。
見到那張依然青澀的臉,早已淪為老油條的技術員頓時打趣道:“小李,怎么又是你輪班啊?再不注意休息就真要一輩子單身了。”
被稱作小李的年輕導師則回以笑臉:“我這輩子早就決定獻給魔道事業了!”
“嗯,每一個找不到對象的人都是這么說的,好好努力吧,現在測試正到大高潮環節呢。”
小李頓時露出苦笑:“知道了,早就帶好胃藥來了。”
“所以說你還是年輕啊,等到了我們這個歲數,早就去做胃切除了……”
說笑間,小李對換班的同事揮手道別,一邊隨開了總控室的大門。
那扇布有數十道屏障的木門,完全沒有阻攔小李的意圖。
畢竟對方是得到“完全認證”的內部工作人員。
哪怕他的真身早已被上位生物所取代,但是這數十道屏障,卻沒有一道能識別出他的真身,更看不穿他心中深藏的歹念。
上位生物的厲害,并不在于絕對力量的強大,而在于可以用極其微小的代價,實現劣化種們看來不可思議的奇跡。
許柏廉心中繼續嘲諷著這個世界的低劣,同時也加倍謹慎地扮演著小李這個角色。雖說只是棋子,但能得到這樣一枚可以完美潛入總控室的棋子,也頗不容易,所以使用起來也不能太過于揮霍。
推開門后,許柏廉的目光四下掃視了一番,便立刻鎖定了自己要找的東西。
那是擺放在角落中,毫不起眼的一個小型工作臺,臺前少有的無人維護,面板上的可控部件更是少得可憐。在這個魔具堆積如山的房間里,仿佛是被遺棄的垃圾。
許柏廉不由心中冷笑,這群劣化種的可笑道德感,讓他們將開后門這件事當作恥辱,還特意做了自欺欺人的布置。
房間內的技術人員們,看到許柏廉進門便直奔角落,卻沒有人有多余的話,大部分人甚至眼皮都懶得抬一下——畢竟自己手頭的活兒已經忙不完了,哪有心思關心別人?
只有負責人抽出余力,招手道:“小李來了?那就別瞎轉悠,趕緊上崗干活吧,雪山人實在太能折騰了……”
小李步伐不停,并沒有走向自己應去的位置,而是笑道:“放心吧,他們很快就折騰不起來了。”
“放什么心,對雪山人放心,你沒睡醒就來輪班了嗎?”
當值的負責人正要繼續斥罵,卻聽身旁有個頭戴兜帽,毫不起眼的女子輕笑起來。
“其實他說得也沒錯,很快雪山人就不需要再折騰了。”
頓了頓,那女子在小李不可思議的目光中,摘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張清秀絕倫,卻絕不該出現在此處的面容。
“許宗師,等你好久,你總算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