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詩的話語,對白驍而言就如同炸雞之于鄭力銘,有著令人鬼迷心竅一般的誘惑力。
事關重大,可白驍幾乎完全按捺不住當場拍板同意的沖動。
好在病房里,他并非孤單一人。
“老師,為什么我覺得你說‘撬開他的腦子’時,表現得特別興奮啊?”左青穗如同盈盈綠野上的一束小白花,嬌小細嫩卻有著十足的存在感。
白驍只聽得腦中恍然:“原來你是想趁火打劫。”
原詩看了一眼左青穗,嘿嘿一笑:“想不到你這濃眉大眼的居然最先背叛我!”
“我,我沒有……”左青穗縮了下腦袋,不敢和原詩對視。
好在原詩也沒認真和小姑娘計較——人是她叫來的,本來就是給白驍凝神醒腦用的工具人,左青穗剛剛的提醒算是盡職盡責,無可厚非。
原詩坦然道:“我的確是想要趁火打劫,難得有機會讓周赦那老東西把腦子打開,只掏一套試驗資料出來,未免太便宜他了。”
孫雯則適時展示出了難得的存在感,補充道:“事實上剛剛的賭局,雖然對白驍師兄你來說是公平的,但對紅山學院乃至大秦帝國來說卻還不夠。一個首席新人,大概率還要附帶上一位魔道公主,只換一份百年前立項,最終還沒有什么實質成果的試驗資料,這無論怎么算也難以說是公平對賭。”
原詩說道:“所以周赦也開出了附加條件:只要我們有足夠的本事,他腦子里的資料,我們可以隨意取用,這樣一來至少秦國上下就都沒有異議了,天下第一人的資料庫啊,無論是關乎長生的魔道至理,還是圣元隱藏千年的秘辛,在周赦腦子里應有盡有,不夸張地說,如果我們真能隨意取用他的資料庫,想要顛覆圣元政權也不是不可能。”
孫雯等學生頓時聽得目瞪口呆,被原詩的野望狠狠刷新了三觀:顛覆圣元政權有什么好處?!
白驍的關注點則在前半段話中:“只要有足夠的本事,這句話要怎么理解?”
原詩說道:“他會在72小時內開放自己的迷離域,之后就要看你們的發揮了。”
白驍問道:“我們?”
“理所當然是你們啊,周赦再怎么天下第一,也不至于放開自家庭院,讓朱俊燊這等級的人跑去自由探索。他是天下第一人,又不是天下第一蠢,所以探險隊的成員僅限學生……實際上我們已經很占便宜了,你這種人居然也能算學生,簡直是重新定義學生,等等……”
說到這里,原詩忽然卡了殼,就仿佛是多行不義必自斃的人忽然自斃,良久沒有接出下文。
以至于當原野開始用擔憂的目光看著她的時候,女子才終于重新露出笑容:“沒事,剛剛想到了一件好事,天才如我,這種頓悟是常有的事來,等你們投胎到智商翻上幾倍的時候就能體會到這種感覺了,不過現在先回歸正題。無論周赦開的條件有多好,前提都是我們至少要把熾羽島大會拿下來,不然你就只能去圣元帝國給人當奇珍異寶展覽了。”
白驍則問道:“那么熾羽島大會要怎么玩?”
不同于魔道學院的內部測試,熾羽島大會作為解決各種實質性爭議的魔道盛會,“勝負”的判斷不會是軟綿綿的虛擬測試。
熾羽島上,從來不乏見紅收場的慘案。
“別問得這么殺氣騰騰的,現在兩國都損失了宗師級的高手,迷離域也處于凈化期,人心惶惶,打不起來的。至少經歷了天外異物的入侵后,人心所向是一致對外,而非把矛頭指向同胞。但是另一方面,那畢竟是熾羽島大會,也不至于溫和到出張考卷測測分數,比比高下就皆大歡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類似虛界探索一類的集體行動吧。”
“虛界?!”白驍聞言,只感到手臂的骨骼有些隱隱作痛。
那是先前他手持先祖戰斧與白無涯硬拼了一次后留下的后遺癥,哪怕如今他自己的骨骼也開始向魂骨進化,但痛覺卻仍是殘留了下來,而透過絲絲痛覺,白驍卻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片迷茫大霧中,又一次目睹了先祖們被魔族困在虛界,然后以開天辟地的毅力奮戰到最后一刻的身影。
虛界,對他來說有著特別的意義。
原詩則認真打量著白驍,觀察著他的心態變化。
白驍在虛界經歷過什么,目前只有白驍自己知道,但顯然這位雪山少年在其中經歷過蛻變,他跳出虛界后的那一斧,即便是被白無涯正面擋了下來,余波卻讓周圍的許多魔道大師都感到心悸。
而蛻變從來不是沒有代價的,原詩作為一個智商超群,思維活躍的人,完全可以想象白驍這位身心尚且冰清玉潔的少年,在虛界經歷了何等慘無人道的折磨,才終于擁有了這份力量。
所以他對虛界有抵觸也是合情合理的。
卻見白驍在手臂的痛楚退散后,露出一絲正合我意的笑容。
“虛界,那可最好不過。”
原詩嘆了口氣:“那從現在開始,就要對你展開特訓了。”
白驍躍躍欲試:“可以啊,針對哪一方面的?”
“主要針對演技。”原詩認真道,“在熾羽島大會正式開始前,你需要把自己偽裝成對虛界談虎色變的創后應激障礙患者,這樣我們才能誘導圣元人贊同虛界探索的方案。”
當白驍收拾好行李,從這座臨時搭建,卻已經人們為患的醫療所再次走出去的時候,外面已是夜色朦朧。
但城內千萬道燈火卻映亮了天空,讓城市顯得并不寂寞。
騷亂過去幾天,紅山城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活力,而白驍身旁,也重新聚攏回了平日里的伙伴。
“恭喜白驍師兄順利出院!”
當白驍踏出大門時,身材嬌小的左青穗就蹦跳著搶到他前面,從袖口中摸出一只小彩炮,砰一聲將千百道絢麗的彩線打到了白驍胸口上。
“……抱歉我本來是想瞄更上面一點的。”左青穗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高遠則揚了揚手里備好的同款彩炮:“我就不湊熱鬧了,師兄應該不喜歡肥宅的彩炮。”一邊說已經自己就沮喪了下去。
原野則放下手中的迷離之書,笑道:“剛確認了,青空酒樓還有雅間,我已經訂好了酒席,咱們蹭師兄一個面子,就同學間聚上一餐吧。”
高遠張了張嘴,本想說自家酒樓別說雅間,直接清場都沒問題,但邊郡高家比起青郡原家,肥宅高遠比起原詩老師的弟弟……算了算了不想那么難過的事情了,青空酒樓畢竟是紅山城的幾大名樓之一,總好過去吃炸雞。
唯一的問題是:同學間聚上一餐?
以白驍現在的身份地位,睡醒以后,真有時間陪同學吃飯么?
想找他吃飯的人怕是能從紅山城一路排到東籬城了吧。
事實證明,高遠的顧慮是很有道理的,當原野帶著幾人來到他在青空酒樓訂好雅間時,卻見雅間內酒菜已經上齊大半,然后這其中又有大半已經被人風卷殘云。
藍瀾坐在餐桌主位上,貌似優雅實則兇殘地將一盤又一盤青郡美食卷入腹中,一雙雪白的小腳在桌下富有韻律地來回搖擺著,仿佛單憑這份美感就足以讓人忘記她的惡行。
但顯然在場的人就算目睹此景,也不會無視餐桌上的狼藉——畢竟和藍瀾接觸多了,再美的畫面也會有審美疲勞,而且大家帶著會議紀要去看望白驍到現在,都還餓著肚子,事到如今單靠畫面感可填補不了腹中的空虛!
只不過在場除了白驍之外,也沒人敢對此提出任何異議。畢竟藍瀾是真的能打……
“你這樣實在很沒禮貌。”白驍搖搖頭,邁步來到藍瀾身邊,伸手就將她從椅子上提了起來。
藍瀾頗為驚訝,因為她發現自己明明想要伸手去擋,側身去躲,卻全然不能奏效,恍惚間已經被白驍提了起來,身體懸空!
她是巫祝,不是武者獵人,身手比不過白驍是再正常不過的,但交手了這么多次,彼此斤兩都心知肚明,至少前幾兩手她還是可以和小白過過招的,再加上這次與天外異物一場惡戰,她深感自己大有所獲,所以怎么也沒料到現在自己居然和小白越差越遠了!
當然,她更沒料到小白居然真地像是拎土豆一樣就把她從餐桌上拎走了,她還有半個包子沒吃完呢!
不過藍瀾最大的優點就是受了委屈絕不哭鬧,心神一凜,祖靈就被她召喚上身。
那是最擅長在小范圍內打近身纏斗的部落格斗宗師,關節技巧堪稱出神入化,正適合拿來解圍。
然而這祖靈才一上身,藍瀾就感到緊繃的身姿刷一下就變得綿軟無力,仿佛有一種源自本能的畏懼感,讓她根本不敢反抗白驍的力道。
笑話!我憑什么要畏懼小白啊!我們堂堂正正交手78次,我沒有一次是背對著他倒下的!相信只要繼續堅持下去,到99次的時候就可以形成質變了……
然而無論藍瀾心中如何掙扎,祖靈上身以后,她都無可遏制地變得越發虛弱,最終被白驍一路提到門口,就要丟出雅間。
“小白你不要太忘恩負義啊!要沒有我幫你擋下那些閑雜人等,你以為你能訂到雅間?!”
白驍聞言一怔,用征詢的眼光看向原野。
原野遲疑道:“的確,照理說,青空樓的確很難臨時有空,而且這段時間很多人都想找師兄你吃飯,我訂到雅間的時候就在想是不是姐姐幫了忙。”
藍瀾嗤笑:“以原詩那日行一善的作風,青空樓沒把她拉黑,已經是看在她姓原的份上了。何況就算她能訂得到雅間,又憑什么擋得住那些源源不絕沖著小白而來的舔狗?也只有我這個正牌的部落公主在這里坐鎮,才能讓閑雜人等有多遠滾多遠。”
幾個少年少女略一思索,發現藍瀾這話當真是合情合理!
天外異物的騷亂之后,白衣部落這上古遺族在南方大陸的聲望可謂一飛沖天,尋常人等根本不敢再隨意招惹。而藍瀾早在此前就已經因長公主的關系,享有極高的威望。人們就算不敬畏藍瀾本人的武力,也要敬畏散華宗師,所以有她攔著,整個紅山城里還真沒幾個人敢造次!
白驍于是也放下了藍瀾,問道:“清月呢?”
藍瀾頓時跳腳:“你就是這么對待恩人的?!見面就問我情敵資料,眼里還有沒有我?!”
白驍引用了一句南方人的古語:“最了解你的人永遠是你的對手。”
“……”藍瀾撅著嘴巴,半晌后才說道,“睡得香著呢,她傷勢不重,但騷亂時全程勞心勞神,比你還疲憊得多,至少還要三五天才能醒過來。所以這段時間你是我的!”
白驍聞言,本打算立刻就去看看清月的狀況,但是看到身旁的同學們,終于還是邁步走入雅間,開始享受……藍瀾享用過的殘羹剩飯。
席間,少年少女們歡笑著,放松著,誰也沒提及不久前的騷亂,更沒有討論不可避免的未來,美食、生活以及白驍和藍瀾的爭執成了晚餐的絕對主題。
酒足飯飽,眾人各自散去,就連藍瀾都沒有再強行黏著白驍,沖他揮了揮手便將身形隱沒在紅山城的夜色中。
白驍輕出了口氣,邁步返回了自己的家。
紅山學院,舊雨樓。
在重新躺回到那熟悉的床上的時候,白驍腦海中忽然浮現起虛界中那身形倔強的先祖尸骸。
尸骸傳承給他的戰斧,已經被白無涯提前收走,那還不是現在的白驍可以自由駕馭的力量。
而屬于白驍的力量……少年人躺在床上,默默地從關節中釋放出自己的骨矛。
在不勉強自己的情況下,骨矛已經有近五分之一的部分變得漆黑,而如果勉強一下自己,大約可以讓進度過半。
不過,就算真的將這骨矛催化得通體漆黑,與白無涯的骨矛相比,仍少了幾分靈韻。
白驍離開雪山的時候,曾以為自己和白無涯的差距已經只有一步,而在他于邊郡之戰經歷蛻變后,這一步幾乎可以抹除。
但白無涯卻給他上了無比生動的一課,兩者間的實力差距之巨大,讓白驍甚至不得不懷疑,自己到底錯過了什么?
從血脈天賦上講,可以確鑿無疑地說,自己遠在白無涯之上——畢竟是被增幅過的血脈。而從努力程度上講,白驍也不覺得自己會輸給誰,而從人生際遇的角度來看,自己自幼就和清月相伴,彼此傷害的同時又何嘗不是在彼此催化?清月獲得了舉世震驚的魔道天賦,自己也得到了禁魔體,并在外界的刺激下,又是蛻變,又是魂骨……
即便如此,仍不能追趕上白無涯的步伐。
那老東西到底都做了什么?
而對于這個問題,白驍腦海中能夠浮現出的答案,就只有那不斷聳動的狼頭。
“艸……”
一聲暗罵后,白驍收回骨矛,倒頭就睡。
管他什么亂七八糟的,都明天再說吧!
以白驍的性格來說,這種把麻煩都推給第二天的行為非常少見,因為麻煩不會因為推遲而消失,只會變得更麻煩。
第二天一早,麻煩便找上門來。
清晨時分,舊雨樓門被人輕輕敲打作響,白驍聞言蘇醒,發現身體比預期要疲憊得多,也遲鈍得多,坐起身的時候甚至能聽到脊柱的吱呀作響。
此時的他,甚至比從病床上蘇醒的時候還要虛弱!
吃藍瀾的剩飯導致吃壞肚子了?
白驍搖了搖頭將這荒唐的想法排除出去,稍微活動了一下筋骨,確認自己只是單純的疲倦和虛弱,而消耗的體力似乎都集中到了手臂處……
白驍不記得自己有著意凝練魂骨,所以都是無意中的行為?
不過現在卻不是探究這些細節的時候了,舊雨樓前的訪客應該也等候很久了。
打開門,有些意外地沒有看到人影,直到白驍垂下目光,才看到大宗師的前任助理,正帶著濃濃的疲色嚴肅地立于門前,右手捧著一疊厚重的資料,左手則捧著一杯濃到幾乎黏稠的茶水,小口小口地抿著,以苦澀的味道刺激自己的神智清醒。
見到白驍開門,語註才面無表情地說道:“熾羽島大會的初步方案已經確定了,三個月后,所有人齊聚熾羽島,開啟虛界之門,然后大家以戰利品見真章。”
簡簡單單一句話,其中卻無疑凝聚著許多人的許多心血。
就如同大宗師在先前的集會中,看似是以碾壓的姿態形成了會議紀要,但背后的付出卻也是實實在在的——他是直面天外異物的戰場主力,在白無涯趕來之前,他和嬴若櫻分擔了最大的壓力,其中他動作不多,但每一次動作卻都堪稱嘔心瀝血!
而語註的工作則是為大宗師的奮斗爭取最多的勝利果實,她在迷離域中,一板一眼地與所有的競爭對手進行唇槍舌劍的斗爭,最終得到了最有效的成果。
白驍點點頭,剛要說話,忽然想起先前原詩的教導,于是認真擰起眉頭,竭盡自己的努力去扮演創后應激障礙患者。
“虛界?為什么是這個結果!?”
語註捧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顫,仍是面無表情地回答道:“因為只能是這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