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城后的掃蕩乏善可陳。
白驍與藍瀾當先而行,區區兩個人就如同千軍萬馬,在火焰王庭內恣意橫行,擋者披靡——實際上根本也沒有什么阻力。
大部分有心為國盡忠的,早在之前決定國運的那一場大會戰中就已經陪著帝國宰相一起化為亡魂了,如今剩下的多是兩面三刀之輩,在國難之際發發國難財是綽綽有余,喊幾個大義凜然的口號也算勉為其難,為國死節就免談了。
白驍幾乎是閑庭信步地直抵王庭,看到了高坐在王座上的中年人。
只一眼,白驍就想轉身走人了。
“這是假的吧?”
藍瀾在旁邊看得也是嘖嘖稱奇:“這一臉頹勢的大叔是誰啊?替身也不至于這么不專業啊……就算是被初代王當作提線木偶來養,好歹也是明面上的王,我看著比那個鄭力銘還不如。”
一邊說,藍瀾又一邊四下張望空蕩蕩的王宮大殿,更覺驚訝。
“那些理應站好最后一班崗的衛兵死哪去了?一般情況下這種時候都該有那么三五十個冥頑不靈,頑抗到底的忠實馬仔么?”
少女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內來回激蕩,更顯的這末代王者的末路寂寞如雪。
而在二人身后,陸珣等人小心翼翼地跟了過來,看到王宮內的空曠,心驚膽戰道:“不會是什么陷阱吧?”
藍瀾笑道:“都死到臨頭,你覺得他還有余力設計陷阱?最多是在王宮下面埋設幾百噸火焰石,等我們進來就轟隆一聲玉石俱焚。”
剛剛踏進大殿的人們霎時間就上演了一出倉皇變色之術,幾乎屁滾尿流地逃出了大殿。少有幾個膽子大一些的,則強笑道:“既然這么危險,你們怎么不逃?”
藍瀾說道:“往哪兒逃能比呆在小白身邊更安全的?”
一言既出,周圍人看向白驍的眼神頓時充滿渴望,恨不得立刻抱緊大腿,死命摩擦。
白驍的注意力卻一直放在火焰王的身上。
空曠的王宮大殿,一個滿頭灰發的頹喪中年做在華美而冰冷的寶座上,冷眼睥睨著王宮的不速之客。
對于這些直接將王室顏面踩在地上摩擦的叛黨,這位火焰王既沒有怒斥,也沒有求饒,仿佛是貨真價實的木偶一般,在沒人提線操作的時候甚至沒有生而為人的感情。
白驍很快就做出了判斷,這不是真正的火焰王——這是理所當然的廢話,真正的火焰王早就藏身幕后,只待火焰王朝覆滅后以新王的身份取而代之。
但這個火焰王卻簡直像是故意在腦門上寫了“贗品”字樣,拿來調戲一眾叛軍的玩偶。他甚至連一句像樣的遺言都不說,只是坐在王座上等死。
既然如此,那就送他一程。
白驍一步上前,從王宮入口到那高高的王座,數百米的距離宛如憑空消失,下一刻白驍的骨矛已經穿透了火焰王的心臟。
而伴隨要害被刺穿,這位灰發的中年人一聲不吭地從王座上栽倒,尸體在落地時就化為一片灰燼。
“哇,小白你手太快了吧!?我這邊還準備多少布置一下儀式呢,你這是暴殄天物啊!”
白驍一愣:“布置什么儀式?”
“這可是火焰王啊!”藍瀾對白驍的遲鈍痛心疾首,“甭管是真是假,他的確是堅守在王城,坐在王座上,對不對?把他剝光了吊城門多好。”
“但是……”
“就算我們都知道是假的,但這也是個重要的儀式節點啊!象征著火焰王朝終于步入滅亡,起義大業取得重大勝利,而我作為第一批攻入王城,俘獲火焰王的義軍領袖,理所當然會成為新世界的神明。”
白驍沉吟了一下,方才恍然:“原來如此,那現在要怎么辦?把骨灰搜集一下,作為展品來證明功勛?”
“不,骨灰巡展還是有點……”藍瀾悻悻道,“反正王城是我們破的,火焰王也是我們殺的,此事天下人有目共睹,不容抵賴,到時候義軍機會商討開國事宜,確定新一代君王的時候,我們還是穩操勝券。”
白驍對藍瀾口中的“我們”深感敬佩,明明只是一路跟著自己看戲,所有的工作都是自己在做,虧她能擺出一副出力甚多的姿態!
不過,白驍對所謂義軍領袖,新代君王的位置毫無興趣,他從小就對權勢二字看得很淡,明明在部落的時候被所有人當作未來領袖,可他從沒有半點實在感,對部落事務也興趣寥寥……更何況眼下所處的只是夢境,就算在夢中稱王稱霸又有什么意義?
“那咱們什么時候召開會議,建立新的王國?”
藍瀾說道:“很快了,全國各地消息靈通的義軍首領們早就該動身前來王城了,要不了三天就該集結完畢——反過來說,三天都到不了王城,那也沒資格參與咱們的分贓大會。”
白驍點點頭,不置可否。這種政治上的權謀,就由藍瀾拿主意便好。
在部落中,負責謀略的也一向都是首席巫祝,部落首領只負責拍板和出門打架。
看著地上化作灰燼的火焰王尸骸,以及四周空曠的王宮,白驍只希望這場鬧劇能盡快結束。
藍瀾所說的分贓大會,在王城告破的三天后于王宮內召開。
參會的各路義軍領袖多達200人以上,真是天知道這些義正詞嚴得和火焰王朝不共戴天的人都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但藍瀾似乎也無意阻止他們過來湊熱鬧,所以很快王城內就變得烏煙瘴氣。
這座城市匯聚了整個東大陸千年精華,所謂“鼎鐺玉石、金塊珠礫”并非夸張修辭,尤其這座城市在短短半小時內就宣告淪陷,幾乎沒有經歷戰火荼毒,各種名勝古跡都保存完好,更難得的是因為義軍突襲太快,很多豪門世家根本沒來得及轉移資產,幾百上千年的積累全都被義軍們堵在了城里。
一旦義軍入城,浩劫自然而至。
若非是白驍看不過眼,親手殺了幾百個亂兵,怕是在分贓大會召開之前,這座城市就要被付之一炬了。
不過,白驍一時手快,到了分贓大會上,便等于授人以柄。
這一天,在王宮大殿,超過兩百名義軍首領圍坐在倉促打造的會場之中,各自有著各自的興奮難耐。
當然,也有不少人憤憤不平。
“抱歉,我是鄉下人,不懂得什么禮儀規矩,既然來了這里,就有話直說了。我就想問,我的幾個好弟兄,昨日被人吊死在城門前,是怎么回事!?”
提問的人一臉兇悍之氣,白驍只覺得依稀眼熟,似乎和之前他去邊郡游歷時見到的某位輝煌谷執行人有幾分相似,但眉宇間卻顯得更為蠻橫無理,以至于他一番話說出來,會場內竟安靜了幾分,所有人都以復雜的目光看向他,仿佛是在看待死人。
果然,下一刻就聽藍瀾冷笑道:“你還有臉問怎么回事?你的好弟兄入城公然搶掠,破壞秩序,所以我們就把他們殺雞儆猴了。”
那人勃然大怒,拍桌道:“就為了此事!?”
藍瀾說道:“就為了此事,有什么問題?”
“這火焰王城匯聚了全天下的不義之財,我那幾個弟兄也沒為難城里的窮苦人家,不過是搶掠了幾個富商豪門而已,此事天經地義!”
旁邊也有人規勸道:“入城后公然搶掠的確有不妥之處,但咱們一來沒有約法三章,二來他們搶掠之時也沒傷什么人命,就這么當場格殺……”
藍瀾不等那人說完,就猛地一拍桌子:“廢話這么多,這城是你們打下來的?跟著混進來也就罷了,還敢對我指手畫腳?!”
這話說得就非常誅心了,以至于場內氣氛為之一滯。
這場起義戰爭的勝利,戲劇到近乎荒謬,天下慷慨悲歌的壯士們才剛剛揭竿而起,就聽到王城覆滅,火焰王伏誅的消息,那些籠罩在天下人民頭頂的陰云,被區區一人隨手就掃得一干二凈。他們這些各路義軍領袖披星戴月,一路奪命狂奔到了王城,也就是來參與分贓而已……此時被人說起來,的確有些理不直氣不壯。
半晌之后,有人嘆息道:“此戰之勝利,的確全賴你們‘白衣軍’,白驍大人宛如神兵天降,一己之力掃清暴君手下的軍將,戰功赫赫,我們無人不服。但現在戰事基本平定,暴君的余黨已經不成氣候,這天下的主旋律已經不再是戰爭二字了。”
藍瀾問道:“所以你想說什么,以前的戰功就不算數咯?”
那人說道:“當然不會不算數,我只是想問下白衣軍的二位,以后打算怎么定章程?暴君的大軍是你們所滅,王城是你們攻破,就連火焰王也死在你們手上,要說這改朝換代的章程當然也該你們來定。但至少也該讓我們知道,這章程定成了什么模樣,以后我們也好遵照執行啊。”
白驍聽此人說話,不由就皺起眉頭,因為怎么聽怎么覺得綿里藏針。
卻聽藍瀾一聲冷笑:“以退為進的話術嫻熟得很啊,不愧是舌燦蓮花的儒將。聽說你起事的時候連戰連敗,家鄉父老死得十室九空,但你幾番演講,就又拉出一批視死如歸的熱血兒郎,如今這是想在大會上故技重施么?故意說得我們白衣軍霸道絕倫,以興起所有人同仇敵愾之心,然后你就可以居中操作,摶搖直上?”
被藍瀾質問的人,一臉無奈:“絕無此意,我是誠心誠意的請教而已。畢竟火焰王朝滅亡了,我們這些活著的人,總還要繼續活著。而活著就要講規矩,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新國的規矩而已。”
聽到這里,白驍也已經從神游天外的狀態中恢復過來,饒有興趣地打量起了此人。
那人已經年過半百,須發花白,卻整理地一絲不茍,一身淡藍色的布袍樸素卻雅致,在參會的諸多義軍領袖中,簡直如同一股清流。
偏偏白驍對此人全無印象。
當然,這參會的上百位各路義軍領袖中,絕大部分人都是陌生面孔,并不為奇——事實上,白驍只有在初來乍到的時候,身邊才會有一大幫現實中相熟的面孔,等他在十五天時間里打穿了大半個火焰帝國,沿途所見就都是陌生人了。
按照他和藍瀾的分析,這種情況,應該是夢境的自然反應。
這場夢境的編織者,終歸是那些被鎮壓在虛界遺跡中的怨魂,白驍只是一個參與者,只不過他的存在感太強,所以被拉入夢境的時候,會將身邊的環境進行扭曲,生成了藍瀾、陸珣、鄭力銘等熟悉的角色。
但除此之外,整個夢境世界的運轉依然是按照那些怨魂的記憶,所以火焰王也好,各路義軍領袖也好,都不是白驍所熟悉的人。
迄今為止,那些陌生的面孔大部分都沒有和自己產生過太多交集,彼此之間仿佛是隔了一層薄紗。
例如之前那個赫赫有名的帝國宰相,在歷史書中都留下了濃重的一筆,他幾乎以一己之力擊潰了全部義軍,讓末代火焰王茍命成功,可惜昏君無能,中了義軍謀士的反間計自廢武功,才終于讓宰相殞命——當然,如今看來也可能是藏身幕后的真正的火焰王對他痛下殺手。
如此強者,本應是一場熱血澎湃的惡戰。而實際上作為帝國宰相,他的實力也毋庸置疑,哪怕以后世標準來看,他至少也是足以在白衣部落繼承高階巫祝之名的高手,然而一場戰斗下來,卻幾乎如同例行公事,宰相開場放了幾個大招,被白驍完美避過,然后一矛爆頭……堂堂顯赫一個時代的大人物,就此落命。
事后回憶下來,白驍感覺自己像是在和一個木偶交手,用現代一點的語言來描述,就是劇情殺——只不過遭遇劇情殺的是他的敵人。
宰相如此,火焰王同樣如此,城破以后,幾乎沒有反抗地被白驍戳死在王座上,這一點和真實歷史同樣有極大的出入。
按照史書記載,這位末代昏君,即便只是身為真實火焰王的傀儡木偶,還中了反間計淪為笑柄,但在王朝末年,國家將覆滅的時候,依然做出了強有力的抵抗。他修筑元素池,不惜與圍城的眾多義軍以及城中困守到最后一刻的子民同歸于盡,至少充分展示出了暴君的氣魄。
然而在這個夢境里,他卻死得如同兒戲。
與先前的經歷相比,這個溫文爾雅的中年義軍領袖,就未免顯得太過“活靈活現”了,面對強勢的藍瀾,他沒有正面辯駁,而是以退為進,擺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但這種姿態看似老實,卻等于是將藍瀾擺在了暴君的位置上……的確是以退為進的高明話術。
一時間,白驍心中竟隱約閃過了清月的影子,而想到清月,他又不由愕然,這個夢境中他已經見過很多熟悉的面孔,例如陸珣、鄭力銘乃至白衣部落里的同胞,卻唯獨沒見到清月。
她會在哪里呢?
白驍一時失神,藍瀾也毫不客氣地越俎代庖,以白驍代言人的身份與那儒雅的中年義軍領袖辯駁起來。
“你說得沒錯,火焰王朝覆滅,新的王朝的確要有規矩,那么你想要什么規矩?”
中年人苦笑道:“我等哪有資格提什么規矩?不過是一路跟隨白衣軍的各位直入王城,宛如旅游觀光罷了。能有資格參與到這個會議之中,已經是莫大的榮耀,實在不敢提規矩二字。”
藍瀾卻不肯放過他,追問道:“你連想要的規矩都沒有,那還起什么義?你在家鄉慷慨演講,煽動同胞的時候,不是把未來描繪地引人入勝嗎?”
中年人被藍瀾不依不饒地追問,也是無奈,只好拱了拱手,說道:“我所求無非是眾生平等,天下太平。”
藍瀾冷笑:“眾生平等?怎么平等?今日這宮中會議,探討的是天下億萬人的命運,而參會的人卻只有兩百上下,請問這叫什么平等?”
中年人說道:“是我表述有誤,我之所謂平等,當然不是理想主義的泛泛而談……或許千萬年后,人類真的可以……”
“少說千萬年以后的事,別浪費大家的時間。”
中年人終于正色道:“我希望新的王朝,能復現上古百家爭鳴的盛況。”
此言一出,會場內便議論紛紛,不少人或明或暗地發聲支持。
藍瀾說道:“復現上古時代?這個說法有意思,今天到場的各路義軍首領,有接近半數都是‘異端’的代表吧?嗯,我們白衣軍也不例外,白驍的武道之力,各位已經見識過了。”
中年人說道:“火焰王朝這千年來不遺余力地打壓異端,武者、奇術、愿力、共生……被迫害的人數不勝數,我只希望新的國家,不再有這種無謂的迫害。”
此言一出,會場內頓時附和之聲不絕,就連白驍也覺得這話粗聽下來沒什么問題。
若能百家爭鳴,當然好過一家獨大。
但與此同時,他也隱隱感到事情沒那么簡單,因為百家爭鳴再好,那也是七千年前的事了,自從第一代火焰王統一天下,建立人類第一個大一統的文明,人類就再也沒有百家爭鳴過。
火焰王朝之后是雷王朝,雷王朝之后就進入魔道時代,所謂上古百家之力,只在文明疆域以外的邊陲之地偶有留存,這堪稱血淋淋的現實,可比任何理想主義的話語更有力道。
百家爭鳴如果真的那么好,就不該毫無生命力。
果然,下一刻藍瀾就說道:“你用錯詞了,你想要的是百花齊放,而非百家爭鳴。所謂爭鳴,最后必然只有一個贏家,天底下的資源是有限的,你占了,別人就占不得,火焰王不惜動搖國本也要打壓異端,為的無非就是獨占天下資源,讓他的火元素王朝能夠千秋萬代。”
中年人正色道:“然而橫征暴斂,終歸不可長久……”
藍瀾說道:“還要多長久?人家橫征暴斂了一千年,而人類百花齊放的歷史又有多久?”
中年人額頭逐漸滲出汗水,誠然他口才不俗,心中其實還有很多言辭可以應對藍瀾的質問,但是再多的言辭,也應對不了藍瀾那越發咄咄逼人的姿態。被少女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開口是越來越難……
好在此時又有別人接過了這個問題。
一個看起來就很德高望重的老者說道:“百花齊放也好,百家爭鳴也罷,的確都是過于理想化的概念,但我們總不能因為現實殘酷,就連理想也不要了。現在的人類文明或許還無法做到海納百川,但千百年后……”
藍瀾打斷道:“那就等千百年后再來討論這個話題吧。”
“上位者不能只看眼前,總還是要為后人做個長遠規劃……”
藍瀾說道:“別拿后人當擋箭牌了吧,我說你們繞來繞去,不嫌浪費時間嗎?不如我替你們總結一下:雖然推翻暴君暴政的人是白衣軍,但王朝遺留下來的蛋糕太大,想也知道白衣軍不可能全吃下來,我們一共也才幾百人,而且大部分也都只是跟著小白一路打掃戰場。至于小白,對權勢富貴毫無興趣,所以這塊蛋糕幾乎是完完本本地放在這里,你們這些被壓迫地窮苦慣了的人們,自然是要搶破頭的。”
這話說得非常有藍瀾的風格,直率到近乎刻薄,臺下立刻有人想要表示反對,但藍瀾瞥了一眼,又說道:“如果有人道德高尚,對分贓……不對,分蛋糕不感興趣,可以暫且離場,等分過蛋糕以后再來參加之后的議題。”
場內眾人頓時安靜下來。
藍瀾說道:“我在這里先表個態,王城是小白打下來的,所以就算我們白衣軍勢單力薄,這個‘軍’字都有些名不副實,但王座是我們的,在小白退位之前,武道之力都將是國家的王道之力。”
場內寂靜片刻,隨即嘩然。
藍瀾也不阻止,任由這些人自相吵鬧,只是用玩味的眼神掃視著四周。
白驍同樣不動聲色,仿佛事不關己。
實際上的確是事不關己,他只是夢境中的游歷者,對什么國策、王位根本毫無興趣,他只想盡快讓那些怨魂立地飛升,結束夢境。
而他之前和藍瀾等人簡單討論分析過,初步推斷出了幾個夢境的關鍵節點。
第一個是火焰王的隕落。
畢竟拉白驍入夢的,大多是被真實歷史的火焰王做成元素池水的冤魂,他們直到死時都沒能親眼見證火焰王朝的覆滅,那么白驍在夢中消滅火焰王,應該算是了卻了他們的心愿。
可惜這一點已經在不久前被否認了:火焰王尸骨化灰,夢境卻還在繼續。
第二個關鍵節點則是雷王。
按照白驍剛剛刷新的歷史觀,火焰王朝的覆滅其實是雷王一手導演。在義軍付出無比慘烈的犧牲后,新建立的王朝依然是由原先那人統治,等于革命果實被竊取地干干凈凈……這一點在史書中不曾有記載,但當年的當事人卻可能心知肚明,只是最終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淹沒在歷史的滾滾大潮之下。
那么這個夢境的任務就是找出隱藏在幕后的真兇。
這也是目前藍瀾正在做的事情。
實際上,15天時間打穿整個火焰王朝,本身就是藍瀾設計來逼迫雷王現身的戰略之一。
若非如此,按照正統的戰略思想來看,白衣軍想要順利統治天下,就該把戰爭的時間拉長,要等各路義軍紛紛行動起來,然后被王朝鎮壓,起義大業陷入挫折的時候,再由白驍出面力挽狂瀾。也就是所謂雪中送炭勝過錦上添花。
同時,白衣軍想要以區區幾百人來統治天下,也未免兒戲,真要將統治的基本盤打得牢固,至少要給藍瀾留下拉攏人手的時間。
但藍瀾卻完全無視了這些戰略常識,全力支持白驍在最短的時間里以個人戰力摧毀王朝……為的就是以這份匪夷所思來打破所有人的陰謀,逼迫火焰王從幕后站到臺前。如今這分贓大會,正是篩選真兇的最佳場合。
無論火焰王之前是如何謀劃的,但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他若是還想繼續自己的統治,就必須當著所有人的面將勝利果實撥拉到自己的盤子里,而這個過程不可能不暴露自己。
所以藍瀾現在等的就是出頭鳥。
目前來看,那個中年儒將和德高望重的老人都算不上出頭鳥,最多算是不知死活的傻鳥。
真正的出頭鳥會在哪里呢?
會場內眾人一番吵鬧之后,逐漸安靜下來,一位年輕的女子開口說道:“將武道之力設為新的王道,是白衣軍應享受的戰果,我等沒有反對的意思,但請問這份王道真的能貫徹到底嗎?”
藍瀾聞言,眉毛一挑,余光瞥了一下白驍,示意嫌疑人已經出現,可以認真起來了。
“為什么不能貫徹到底?”
那女子誠懇地說道:“因為根基太淺,擁有武道潛力的人實在太少。白驍大人的強大只是個人的強大,無法普及到大眾身上。”
藍瀾笑了笑:“有什么根據嗎?”
一邊笑著,藍瀾一邊在會議桌下,悄悄在白驍手臂上寫字問道:“這是清月?”
白驍輕輕聳了下手臂表示否定,同時心中也有些疑惑。
為什么藍瀾不知道清月?
或者說,為什么直到現在,清月都沒出現在這個世界里?
這個夢境是虛界亡魂的怨念和白驍的記憶融合的結果,在白驍剛剛入場后身邊幾乎全都是熟人,結果他最熟的清月反而不在場,這實在古怪之極。
而十五天過去,白驍一邊摧枯拉朽地橫掃火焰王朝,一邊也在心中考慮一個簡單的問題:清月既然沒出現在身邊,那么會不會是她在夢境中扮演著更加重要的角色?
比如,那個雷王?
眼下這個出來充當出頭鳥的少女,身上多少有幾分清月的影子,但顯然并不是清月,至少白驍直覺不是。
但她說的話卻很有意思,和藍瀾事先推演的非常相似,有聽下去的價值。事實上藍瀾也是在引導她繼續往下說。
只聽那少女不徐不疾,有條不紊地開口道:“因為天底下嘗試修行武道的人不知凡幾,成功者卻屈指可數,如白衣軍這般橫掃天下無敵手的,與其說是武道之力,反而更像是神秘學、或者愿力派制造的奇跡。”
話音剛落,身旁就有人拍桌怒道:“狗屁不通!神秘學和愿力派的人想要分桃子,也未免分得太難看了吧!?”
白驍看了眼,這人正是自己部落時代的玩伴黃封,以他對黃封的了解,這拍桌怒斥的動作,一分真九分假,顯然是在和藍瀾打配合,演技非常精湛。
不愧是自己印象中的黃封,如果部落這一代人中沒有清月藍瀾和自己,黃封大約就是時代的寵兒,智計武功都是上上之選。這一次白驍剛剛入夢時,將夢境與虛界的事情對所有人都詳細說了,但真正接受了這個設定的也只有藍瀾、黃封、陸珣等寥寥數人,其他人根本無法接受自己是夢境中人的事實,哪怕有藍瀾的演講鼓勵也是如此。
另一邊,那位少女則冷靜地回應道:“抱歉是我舉例欠妥,但實在也是貴軍的情況太過特殊,白衣軍的武力之強,可以說人類史上絕無僅有,哪怕是歷史上的幾次有名的神跡也不至于此,實在讓人很難想象這是武道之力。”
頓了頓,她在黃封繼續拍桌子前,補充道:“千年前,武者是被元素派全面擊潰,不得已遁走的。當時武道派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我不認為他們在那個時候還有余力。”
黃封不耐煩道:“你也知道那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一千年過去,武道之力突然崛起又有什么稀奇?”
少女說道:“真的是武道之力的崛起嗎?我看更像是白驍大人的個人崛起。世上修行武道的人千千萬萬,可除了白驍之外,還有誰能將武道之力修行到這般地步?”
說到此處,少女也不顧黃封要打斷自己,提高音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諸位請仔細想想,過去千年以來,火焰王朝一統天下,元素派系成為世間主流,人們從生下來就不斷與火焰親近,火焰親和幾乎成為人人都擁有的特質,然而又有幾人真正享受到了這份好處?隨著王朝發展,元素兼并的現象越發嚴重,大的世家豪門不斷興建火焰高塔,將天地間無處不在的火之力聚斂為己用,而下等人家即便擁有得天獨厚的資質,也只能勉強從高塔席卷的漩渦中分上一點殘羹剩飯。”
黃封忍不住道:“你講這些人盡皆知的廢話有什么用?”
少女說道:“我是想問一句,這種元素壟斷,人們甘心嗎?”
“廢話,甘心的話,哪來的起義?”
“那么不甘心的各位,又做了哪些努力呢?”少女說到此處,不由笑道,“今天應白衣軍的邀請前來參會的各路義軍首領,有一半以上都是‘異端’,在我看來,幾乎就是百花齊放的局面了。畢竟火焰被人壟斷,想要擁有抗爭的力量就只能另起爐灶……那么在所有的異端之力中,武道無疑是成本最低,最容易普及的。”
此時,又有一人補充道:“事實上即便是在火焰王朝內部,也有很多權貴會偷偷修行武道禁法。畢竟論及錘煉肉身,延年益壽,武道之力是最為有效的。”
少女于是說道:“然而如此普及武道,又有幾人真的練出了名堂呢?何況據我所知,哪怕是在元素王朝大一統之前,武道家們同樣面臨著成才率不足,普及率不高的問題,與火焰王幾場決戰,都是因為前線將士不足才慘敗下來。武道看起來人人都可以練,實則不然,窮文富武的道理和火焰元素并無本質不同。或者說上古百家之力莫不如此,沒有資源堆砌,就算天縱奇才也終歸成就有限。”
這下就連藍瀾也不耐煩了:“那你到底想說什么?我們白衣軍靠著武道之力推翻暴政,結果你反而對武道之力看不上眼了?”
少女說道:“我只是想說,強推武道并不一定能有理想的結果,甚至可能適得其反。試想,白衣軍號令天下人修行武道,但結果卻是普天之下再沒有人可以將武道練出名堂,進度甚至比不過那些操控火焰的遺老遺少,這又讓人情何以堪呢?”
藍瀾終于露出一絲真心實意的笑容:“說得很好啊,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推翻了火焰王,卻要沿襲他的國策,繼續推行元素之道?那我們白衣軍是不是該從現在就以身作則,功成身退呢?”
這番話說得相當誅心,但說話時,藍瀾卻在白驍手臂上瘋狂比劃嘆號。
雷王嫌疑人出現了!
白驍也覺得眼前這位眉目頗為陌生的少女,身份上非常可疑,很可能就是他此番入夢后苦苦追尋的雷王。
但是一方面此事還只停留在懷疑階段,并沒有確鑿證據,另一方面就算真的確定她是幕后黑手,又能如何?當場殺了她嗎?
白驍并不覺得問題有這么簡單。
尤其是他注意到在少女說話時,會場內各路義軍領袖的表現越發“活靈活現”,這就讓他不禁思考,或許這場夢境的關鍵就在于會議本身。
與夢境核心主題無關的內容,大部分都被模糊化處理了,例如白驍在十五天時間里打穿整個火焰王朝,期間許多細節都明顯缺乏足夠的邏輯性,顯然夢境并不打算在這些“細枝末節”上耗費資源。
反倒是戰后的分贓大會成了重點,這可實在有些荒謬,因為做夢的人應該到死都沒能看到火焰王朝覆滅的那一幕,按理說他們最大的理想該是親眼目睹火焰王被千刀萬剮,結果他們心心念念的卻是分贓?
白驍心中疑慮叢生,一時間反倒不急于決斷,而是以手臂的顫動,示意藍瀾繼續把戲演下去,看這場大會能如何收場。
藍瀾得到鼓舞,目光變得越發銳利,儼然將那挑頭發言的少女視為大敵。
然而少女卻云淡風輕,笑道:“當然不能功成身退,恰恰相反,我這里實有個不情之請,只希望白衣軍能坐穩王位,哪怕歷經百年、千年。”
這話頓時引起一片嘩然,就連藍瀾也不由驚異。
少女又繼續解釋道:“火焰王朝覆滅地太快,我們根本沒有做好朝代更迭的準備,這種情況下,反而是一個強有力的統治者存在,更有利于天下蒼生。不然的話,怕是不出第二天,在座的各路義軍領袖就要為利益紛爭而大打出手。”
這番話使得場內嘈雜聲更甚,不少人拍桌大罵:“一派胡言!你這是無恥污蔑!”
少女全然無視了千夫所指的壓力,侃侃而談:“事實擺在眼前,火焰王朝覆滅后,很多人只看到了巨大的蛋糕,卻沒看到瓜分蛋糕需要承擔的責任義務。我舉個簡單例子:馬上就要到春耕時節了,以往都是由火焰王朝的官僚們自上而下地擬定方略,安排耕種有的地方遭遇天災人禍,也是由王朝想方設法救災。而現在,這些官僚機構還在照常運作嗎?各位義軍首領們,你們自家的地盤收拾干凈了嗎?”
會場內的爭議之聲頓時小了許多,不少人就算想要強辯,卻也是張口結舌。
因為這位少女的話,恰好戳中了很多人的要害!
在一個王朝步入末年的時候,揭竿而起是最簡單不過的,只需要一腔熱血而已。但真正能走得長遠的卻寥寥無幾。以火焰王朝為例,初代火焰王橫掃八荒的時候,從來不忘勤政二字。一方面攻城略地,一方面則是讓王朝子民能安居樂業,繁衍生息,于是天下人無不歸服。
而當今形勢卻是各路義軍才剛剛舉起反旗,只因白衣軍勢如破竹地消滅了火焰王,匆匆趕來王都聚首,共商國事。實際上自家地盤還遠稱不上太平無事,甚至不少人的領地已經烽煙四起,亂象叢生。
“我們對暴君舉起反旗,為的是天下人的太平安康,而非一己私利——我知道很多人心中對這番偉光正的論調不以為然,但正因其偉光正,我在這里光明正大地說出來,恐怕也沒人能公然反駁。”
藍瀾點點頭,笑而不語。
要說不敢公然反駁,那未免太瞧不起白衣軍了,以白驍此時的實力之強,天下蒼生與他而言全如螻蟻,大家根本就不是同一個物種,就算匯聚億萬之眾又如何?
不過,眼下的重點并非駁斥她的看看而談,所以先讓她盡情發揮。
而藍瀾不說話,會場內便逐漸寂靜,于是少女的聲音顯得越發有力道。
“要讓天下人太平安康,貿然推行一個失落千年的上古之力恐怕并不妥當。依然是以農耕為例,目前王朝最大的糧產地石灰平原,大部分農莊都在用豐饒之火。每逢農耕時節,人們便點燃豐饒之火,凈化土壤,消滅雜草害蟲,又以元素流動之意,將大地深處的熱能接引至地上,代替陽光來催熟作物,還能生產各種反季節的瓜果蔬菜。”
“一個運轉妥當的農莊,只需要幾百名農夫和十名嫻熟的火焰使者,就能在一年內生產出可供萬人食用的糧食。那么若是新的王國非要強推武道之力,請問該怎么用武道之力替代豐饒之火呢?”
這番話甚至連藍瀾都不由想要鼓掌叫好。
因為少女說得實在是半點不錯,而她說得越好,在藍瀾眼里也就越像是“雷王”!
不過,沒等藍瀾準備開口試探她,就聽會場內又有人開口了。
一位老者沉聲說道:“你說的這些的確是事實,王朝更替也罷,確立新的正統之力也罷,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或許在之后的十年二十年間,我們依然要沿襲火焰王朝的諸多傳統。”
“但今天我們在此聚會,也不單單是為了瓜分火焰王的遺產,更是為了確定天下的長遠未來。白衣軍要推行武道之力,在我看來也不失為良策。或許武道之力的確有諸多不足,但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去彌補完善。若是有朝一日,天下億萬黎民都能如白驍大人一般強大……”
話沒說完,就有人冷笑著打斷道:“那恐怕天下就要淪為人吃人的煉獄了。”
說話間,那人站起身來沖著主位上的白驍等人拱了下手:“在下葉何,南方杏渠人士,人微言輕,本不該在此嘩眾取寵,但有些話不吐不快。恕我直言,白驍大人固然戰力驚天動地,可食量卻也同樣驚天動地吧?”
白驍笑了笑:“沒錯。”
葉何見白驍好說話,頓時受到鼓舞:“那問題就簡單了,若是天下……別說天下億萬人,只消有幾萬人如同大人一般強大,世間糧食就不夠吃了。而大人固然武力驚天動地,可是這份力量落在農耕一事上,又能發揮出幾人的效果呢?”
藍瀾說道:“你不妨將問題簡化一下,白驍能不能實現糧食的自給自足。答案是當然不能,武道之力在生產方面的確有劣勢。一個武道強者背后,總要有幾十上百名后勤人員。”
葉何又拱了拱手:“多謝藍瀾大人的坦誠,既然如此,我想事情也就一目了然了。武道之力固然可貴,但并不適合作為普及天下的大道。”
藍瀾問道:“那你所謂適合普及天下的大道是指什么?”
“恕我直言,恐怕元素之力依然是不二之選。”
這話一出,會場內的反對聲勢宛如滔滔大潮,有人干脆將隨身攜帶的物件向葉何擲去,讓這位來自南方杏渠的年輕人狼狽不堪。
白驍伸手敲打了一下桌子:“安靜。”
剎那間,一道無形的波紋轟然擴散開來,所有人都感到王宮內仿佛掀起了疾風,頓時無法再開口說話。
片刻后,風平浪靜,人們擦拭著冷汗環視四周,之間王宮內一片狼藉,仿佛真的有風暴肆虐過境,擺在宮殿各處的燭臺壁畫、金玉飾物東倒西歪。
然而這場風暴,不過是白驍輕輕敲打了桌面引起的余波。
會場倉促布置,王宮內的桌椅用具大部分都是臨時從宮殿各處搬來,只是一般的木質家具,并無特異之處。別說是被白驍敲打,場內幾名身強力壯的義軍首領全力錘擊下去,也能讓木桌四分五裂。更何況白驍這一敲,赫然掀起了疾風。
然而白驍身前的木桌上,卻連凹陷都沒有半個。
這種對力量的精妙運用堪稱神乎其技,會場內一時寂靜無聲,許多人不由屏住了呼吸,對白驍的敬畏之情蔓延身心。
白衣軍15天打穿火焰王朝是人盡皆知的事實,火焰王死在白驍手上,只留下不起眼的骨灰盒同樣是不爭的事實,但這份事實只有極少數人親眼目睹,大部分人對白驍的強大,只停留在口口相傳的故事層面,并未親眼目睹。
如今人們總算是開了眼界。
片刻后,幾名穿著宗教服裝的人甚至熱淚盈眶,從座位上起身,便要對白驍施以大禮,仿佛在他們看來,這位白衣軍的實質領袖正是蒼天下凡,拯救世間疾苦的真神!
白驍再次敲打了桌面,掀起第二股風暴,讓所有人徹底閉上了嘴巴。
然后他看向葉何,開口說道:“你說元素之力是不二之選,這話倒也沒錯。但剛剛的反對聲音你也聽到了,就連很多火焰王朝的舊臣也不敢說要繼續推行火焰之道,這應該叫做,政治正確?”
葉何說道:“火焰王朝的暴政持續了至少數百年,天下民不聊生,就連很多王朝屬臣都不堪其苦。如今暴君伏誅,天下億萬人都在渴望新世界,哪怕新世界對他們來說并不一定有利……這種情況下,繼續沿襲火焰元素的確不是好的選擇,所以我考慮能否行虛實兩道。”
“虛實兩道?”
“簡單來說,我們明面上推行武道之力——畢竟白驍大人已經向天下人證明了這份力量的上限是何其驚人,據我所知現在已經有很多人在各地傳唱您的傳奇故事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對您的力量心生向往。同時呢,我記得火焰王建立王朝之時,最大的敵人就是武道家,所以武道復興也算是有歷史淵源……”
藍瀾打斷道:“別說這些廢話,說重點。”
葉何露出歉然之色:“抱歉,我想說的是,我們明面上推行武道,但實際上依然沿襲元素之道。這樣才能最為平穩地度過改朝換代的動蕩期。”
話沒說完,會場內再次變得嘈雜混亂,義軍領袖們各自取出身上僅存的零碎物件向葉何丟去,少數人甚至連隨身攜帶的火焰元都在所不惜,玩出了壕絕人寰的乾坤一擲。
不過在葉何鼻青臉腫之前,白驍又是一記震蕩風暴肅清了會場。
“都安靜些,今天的會議是要暢所欲言,不是為了講求政治正確。但另一方面,葉何你也看到了,沿襲元素之道的結果就是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你準備怎么解決這個問題呢?”
葉何看了眼白驍,有些驚訝居然是他來開口問話。
在葉何的認知里,白衣軍的領袖當然是宛如天神下凡的白驍,但話事人卻是藍瀾。較之白驍,這位白衣軍的前任首領可謂是完美的領袖人物,智計百出,勇猛果斷,且個人實力極其強大。據說她甚至不惜以身為餌,潛入到某邊陲使的豪宅中佯作俘虜,以暗殺兇名赫赫的鄭力銘。
那可是在王朝序列中僅次于宰相一級的高手,雖然不具有行政實權,卻能讓許多封疆大吏噤若寒蟬,其中鄭力銘還是少有的務實派,無論個人戰力還是陰謀詭計,都是行將陌路的王朝中少有的亮點。
在藍瀾之前,各路義軍還從沒有人膽敢打邊陲使的注意,所以藍瀾的強勢可見一斑。
剛剛的會議中,她更是以一己之力掌控全場,那份氣場著實令人心折,相較而言被很多人奉若神明的白驍反而顯得如同吉祥物。
誰知現在卻是又吉祥物開口說話。
年輕人整理了下心情,認真答復道:“政治正確固然有很多不變,但的確是需要遵守的基本準則,民心所向,我當然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但很多事情卻是可以稍作變通的。例如,現在火焰元素被很多人渲染為萬惡之源,仿佛這種普及了上千年的力量成了不潔之物……但現實一點吧,沒有了火焰元素,這個國家的絕大多數人甚至不知道該如何生活下去。所以,我們要做的是只更改名目,而保留其本質。”
白驍聽到這里,甚至難得露出了笑容:“繼續說下去。”
白驍的表態,讓很多想要出言反駁的人不得已閉上嘴巴,繼續看葉何的表演。
葉何則備受鼓舞:“舉個簡單的例子……恕我失禮。”
說話間,葉何抬起手來,一道光亮從他掌心里迸發出來。
那是爆閃的火焰。
場內頓時傳來一些人細微的咒罵聲。
能夠隨手點燃火焰,顯然是非常高明的火焰使者,難怪在這里大放厥詞……
葉何卻說道:“雕蟲小技,讓各位見笑了,但各位可知道人類最初是如何認知火焰的?”
這話卻讓很多義軍領袖為之一怔。
最初認知火焰?
會場內,疑似雷王的少女若有所思道:“雷火?”
葉何笑道:“不愧是西月山河的少主人,沒錯正是雷火,人類最初利用的火焰,就是天雷擊打山林引發的雷火。所以,如果我們不能光明正大沿用火元素,為什么不改為雷元素呢?”
聽到這句話,藍瀾眉毛一揚,就準備起身行動。
白驍卻一把拉住了她。
還不到時候……雖然這位葉何的表現幾乎是在明牌了,但白驍總覺得還遠不能就此斷言他是雷王。
這不是身為政治領袖的直覺——事實上白驍一直不覺得自己適合作政治領袖——而是身為獵手的直覺。
真正的獵物還藏在后面,這個葉何不過是被推出來吸引火力的標靶,在他身上浪費彈藥就正中幕后黑手的下懷了。
讓他繼續說下去,自然會有其他人來反對。
按照真實歷史,雷王取代火焰王,是經歷了無數挫折磨難后,才終于贏得天下人的支持。當時各路義軍損失慘重,所有的異端都被王朝打壓得無法喘息,只有雷王一枝獨秀,這才能讓他順理成章地將元素王朝從火焰時代過度到雷霆時代。
但如今,這份歷史進程被白驍碾得粉碎,雷王根本沒有機會證明自己,那些剛剛掀起反旗的上古異端們也沒有蒙受慘遭損失,正是躍躍欲試準備分蛋糕的時候,怎么可能允許有人就這么將火焰王朝的遺產過繼過什么雷火!?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跳出來反對,那是個衣冠楚楚的年輕人,在各路平民為主的義軍領袖中顯得獨樹一幟。
“扯來扯去,還是要奉行元素之道唄?怎么到現在還有人迷信這一套?元素之道要是真的可靠,又怎么會養出火焰王這樣的暴君!?”
白驍看了一眼這人,全然陌生,但神情舉止活靈活現,應該是真實的歷史人物,在夢境中扮演重要角色。
藍瀾則為他解釋道:“這是火焰王麾下重臣之子,康平,赫赫有名的火焰使者,但是在反對火焰王的暴政時卻不遺余力,是個典型的被理想主義毒害了大腦的年輕人。”
白驍認真回憶了一番,確認在自己所知的歷史中,并沒有留下此人的記載。顯然理想主義者在歷史的浪潮面前根本找不到存在感。
然而下一刻,這位毫無存在感的理想主義者,卻拋出了一個非常有分量的消息。
“說到底,元素之力根本就是天外傳來的邪魔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