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范宇的名士大概沒想到劉毅的回答會這么簡潔,皺眉道:“伯淵兄可否細說?”
劉毅看了諸葛亮一眼,諸葛亮在那里默默地端詳著手中的酒觴,顯然沒有接茬的意思,這也是荊襄名士對劉毅的一個考教,畢竟在大多數名士看來,劉毅匠人出身,要資歷沒資歷,要功勞……也算有,但只是如此的話,還配不上劉毅如今享有的地位。
太守之位,如今劉備麾下也就五個,而那匠作中郎將看起來是有名無實,但實際上,墨城、漁鄉的收益都在劉毅手中,墨城還只是分成,漁鄉的利潤如今可都在劉毅手中把持著,那財富便是世家豪族也會眼紅,畢竟名士也是要吃飯的。
當然,巧取豪奪是不可能的,劉毅如今為劉備所重,劉備沒這個心思,借他們一個膽子也不敢亂動劉毅,如今對劉毅最大的不滿,恐怕還是覺得劉毅德不配位。
這里的德并非指劉毅個人的品德什么的,而是名聲、出身還有資歷配不上他現在身兼一郡太守以及掌握財權的匠作中郎將之位。
“詳細些來說便是,對外結好江東孫氏,雙方之間盡量不起沖突,與曹軍也莫要輕啟戰端,對內則勤修民政,接納流民,修整軍備,以待時變。”劉毅思索道。
這個時候的劉備在三大諸侯之中,依舊是最弱勢的一方,地利之便不如江東有長江天塹,論才雄勢大更遠不及曹孫兩家,這個時候自然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苦修內功,等待合適的時機西進巴蜀。
得了巴蜀之地,并能守住荊州,穩住局勢,那諸葛亮的隆中對便能一步步實現,國力也將遠遠超過江東孫氏,依托地利,至少能跟曹操分庭抗禮,但到那時,劉備將要防備的,就不止是曹操,還有孫權了。
范宇倒是不好再問,劉毅說的要說多好,那是騙人的,實際上自劉備占據荊襄之地以后,對于天下三分的說法,已經不算是什么秘密,大多數時候,人們討論時勢,都是圍繞著這三分之策而來的,只能算是中規中矩,在場隨便拖來一位名士,都不會比劉毅說的差,但卻無從反駁,劉毅說的這些,放在現在來說,等于是正確的廢話,這樣一個答案,范宇自然是不滿意的。
只是這年代士人講究名士風度,說話做事都講究點到即止,像龐統這樣刨根問底的,終究是少數,之前劉毅的態度已經表明了不想多說,如今再三詢問的話,難免讓人覺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
猶豫再三之后,范宇還是決定保持風范,對著劉毅道了一聲佩服之后,默默地退開。
“伯淵先生,在下周,說起來,與伯淵兄還有些淵源。”一名年輕文士來到劉毅面前,先對諸葛亮一禮,而后方才看著劉毅笑道。
“哦?”劉毅挑了挑眉,跟自己有淵源?我怎么不知道。
“鄧氏周筠乃是沔南周氏,算起來,與在下也是血親。”周微笑著解釋道。
哦,鄧氏的堂兄啊。
劉毅聞言,倒是正視了不少,還了一禮,說起來,還沒見鄧艾那小子呢,這兩年不見,也不知道成什么樣了,明日找機會去諸葛亮府上看看。
“在下曾聽聞伯淵先生精于詩賦,所做詩詞自成一派,曾在桂陽時做過一首詩,每每拜讀,頗有心潮澎湃之感!”周帶著幾分神往道。
周所說,便是當初劉毅在郴縣時贈給崔州平的那一首,崔州平可是名士,哪怕是客居荊襄之地,在荊襄也頗有人脈,這首詩隨著拜訪的人多了,自然也就在士人圈子里流傳開了,對于劉毅所做的這首詩,在士人圈子里卻是褒貶不一,有人覺得劉毅一個不過而立之年的人,做出這樣的詩詞來,多少有些無病呻吟之感,而且詩詞雖然豪邁,卻是任俠之風,非名士該有的風度。
但喜歡的人也有,而且還不在少數,多數是少壯派,周算是這首詩的鐵桿支持者之一。
不過也只是喜歡這首詩而已,到目前為止,很多人對于這首詩是否是劉毅所做都持有懷疑態度,畢竟劉毅跟崔州平的關系已經不需要去考教,否則以崔州平的名聲才學,何至于跑到劉毅麾下做個郡丞?很多人都覺得這詩其實是崔州平所做,之所以拖劉毅之名,也不過是幫劉毅張目而已。
劉毅臉上帶著微笑,心中卻是有些警惕,這一上來先是拉關系,然后又是各種吹捧,放一般涉世未深的年輕人身上,恐怕早就開始飄飄然了,但劉毅卻很清楚,捧得越高,往往摔的越慘,還是看看這周倒地想做什么吧?
“先生不知,便生于這仲秋之月,自小最愛仲秋,只恨才學淺薄,雖總想為這仲秋之月賦詩一首,以為佳話,卻總是不成。”周搖頭嘆息道。
求詩?
劉毅看了看四周不少人都投來目光,有些好笑,文章寫得再好,與這亂世又有何用?
周有些期待的看著劉毅:“請恕厚顏,不知先生可否助我為這仲秋之月賦詩一首,愿千金求之!”
劉毅搖了搖頭,看著周道:“此間名士匯聚,才學之士不知凡幾?周兄既有此心,何不向列為高士相求?以周兄之誠意,我想無人會拒絕的?”
或者說,你覺得在座的人都不如我厲害?
劉毅可不是任人揉捏的傻子,諸葛亮坑他也就算了,連名字都沒聽過的人一個個跳出來,真當他是好想與的?
“先生有所不知。”就在周有些不知該如何接話之時,一名二十出頭的青年站起來,微笑道:“此間高士雖多,然子文兄生性灑脫,先生所做那首任俠之詩頗合他性格,之時這等風格,在座也只有先生能做。”
劉毅有些詫異的看著這名青年,年紀輕輕,卻頗有幾分老成持重之感,給他的感覺,跟諸葛亮很像。
“在下馬謖,馬幼常,見過先生。”青年見劉毅好奇的看來,微笑著自報家門道。
馬謖。
劉毅揉了揉眉心,笑著點了點頭,又是一個蜀漢發展之中的關鍵人物。
“看來今日,是非作不可了!”劉毅敲了敲桌面,想了想道:“只是毅所做詩詞,與樂府詩集頗有不合。”
“不妨事,早聞先生詩詞自成一派,今日正好一睹!”周見狀,連忙笑道。
劉毅聞言,也不再多說,別的詩詞還真不好說,這詠月的詩詞,他懷里就有一首,不過劉毅沒打算用,拿出來,估計也鎮不住這些人。
有人上前,幫劉毅收拾了桌案,鋪下一張竹簡,又送了毛筆過來,馬謖微笑著上前道:“我來為先生碾墨。”
“有勞了。”劉毅也不客氣,其實他覺得諸葛亮來給他碾墨是最好不過的,那才叫有格調,不過也就想想而已,能有個馬謖過來給他碾墨,已經不錯了。
跪坐在席子上,劉毅仔細思慮片刻后,將毛筆蘸了墨汁,開始揮毫。
他的字算不上太好,只能說工整,在這書法大家遍地的地方,他也沒想過要靠書法來博得滿堂彩,不過有著巧手天賦,寫出來的字也不會差。
馬謖在一旁看著,忍不住念出聲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念到最后,馬謖不由皺起眉頭。
旁邊不少老一些的文士聞言也皺起眉頭來,這詩聽著倒是頗有意境,只是與時下文風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先生所做之詞,卻是頗有風格。”馬謖念到此處,忍不住哦笑道。
“事先已經說過,若是不喜,毅便不獻丑了。”劉毅其實心中也有些忐忑,這宋詞放到漢朝,也不知道能否得到認可?
“在下妄言,先生繼續。”馬謖微笑著搖了搖頭,低頭繼續念到:“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劉毅筆鋒一收,看著這上闕,腦子里卻在仔細回想著原文。
“此詩似有未盡之感。”馬謖看了半晌,隨即看向劉毅道。
劉毅點點頭,再度蘸了墨汁。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這詞……”一些經學大家此刻也圍上來,皺眉看著劉毅的詩作,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評判,說不好吧,但給人的感覺卻頗有意境,尤其是下半闕,道盡了悲歡離合,就意境來說,乃是上佳之作,但若說好,與當下的文風卻是格格不入,真如旁人所說那般,自成一派。
“好詞!”一旁觀看的龐統卻是第一個拍掌笑道:“雖說不似樂府,但也從未有人規定過詩詞該是如何的。”
劉毅微笑著對龐統點了點頭,這種人有些任性,也可以說是真性情,他若說好,那便是真的內心里認同。
“看來,是亮多慮了。”諸葛亮見眾人圍著詩作品評,微笑道。
“那首詠月是你作的?”劉毅古怪的看向諸葛亮。
“隨筆之作,亮并不擅長此道。”諸葛亮也沒否認,微笑道。
“沒想到你說的竟是實言?”劉毅打量著諸葛亮笑道,諸葛亮也有不擅長的,還真是難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