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進入臘月,檐下掛著長長的冰凌,好似一把把利劍。前幾日下的雪在地上被踩成了堅冰,又硬又滑,刺骨的寒風迎面撲來,寒徹骨髓。
杜中宵和韓練站在“醉仙居”門口,看著小廝推著酒糟回來,面色極不好看。從“其香居”回來的幾人,明顯推的是一輛空車。
小廝們把車放下,杜中宵問道:“‘其香居’那里今日為何沒有?”
小廝拱手:“小官人,‘其香居’說今日沒有酒糟賣與我們,他們自有用處。”
杜中宵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對身邊的韓練道:“韓阿爹,昨日的人,看來是吳家所派。想來也是,其他酒樓都與我們換酒賣,做不出這種事來。”
韓練急得直跺腳:“這可如何處!可如何處!被‘其香居’學了這法子,他們便能翻過身來。我們先前得罪吳家狠了,依著他們先前的性子,豈能夠不報復?”
“兵來將擋,水來土埯,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們安心做生意就是,如今的知縣官人不是史縣令,不會再由著吳家亂來。只要我們生意不壞,賺得到錢,也沒有什么。以后再另想他法,總不能就靠著蒸酒的法子大富大貴。吳家偷了蒸酒的法去,無非是逼著我們想別的辦法就是了。”
杜中宵神色平淡,現在倒是看開了。經過半年辛苦生活的思想混亂,有了機會埋頭干了幾個月,現在家境好起來,杜中宵終于開始慢慢平靜。自己賺錢的方法多得是,一直把心思放在酒上,無非是想報復吳克久,過于執著了。以后日子還長,大可以想其他的辦法。
韓練哪里知道這些?只是急得在那里轉圈。他賣了幾十年酒,好不容易靠著一個蒸酒秘法,看到興旺家業的希望,突然被人偷了去,心如刀割的一般。
吩咐了小廝把酒糟運到后院,杜中宵沒有心情,任由父親和韓練忙碌。
冬日的清晨,經常大霧彌漫,并不特別寒冷。站在酒樓門前,杜中宵看著霧中模糊的街道,神色有些落寞。“其香居”偷得蒸酒之法的消息,讓杜中宵終于清醒過來。從靈魂來到這個世界,杜中宵便就處于一種混亂的意識中,這幾個月盯著“其香居”不放,與其說是報復吳克久的執著,不如說是杜中宵自己借著這么一個由頭,讓自己認清現實,徹底融入到這個世界中。
想想可笑,從酒糟中蒸酒的辦法極其簡單,怎么可能保密一輩子?在這種事情上用心,花費大量的精力,這一世還有什么出息?方法泄露了也好,正好讓自己盡快振作起來,開始自己在新世界的人生。
“其香居”后院,吳克久看著空地上支著的大鍋,對身邊的滕大郎道:“不是從酒糟中濾酒么?為什么找口大鍋來?莫非要把酒糟蒸熟?”
滕大郎笑道:“小員外被上了杜家人的當了!他們哪里是濾酒,酒其實是從酒糟中蒸出來的。這兩日我看得清楚,‘醉仙居’店里,便就是一口大鍋,一個甑,一個酒壇接酒。此事說穿了一文不值,極是簡單。——小員外,蒸出酒來,不要忘記了給錢。”
吳克久將信將疑,冷冷地道:“安心,只要蒸出酒來,一文都不會少了你的!”
滕大郎微笑,指著吳家仆人把酒糟填到鍋里,把甑裝上去。然后學著“醉仙居”的樣子,又在甑上插了竹管,引到地上的一個大酒壇。
吳克久只是在一邊冷冷地看著,如何肯相信這樣會蒸出酒來。
收拾停當,滕大郎高聲吩咐:“兒郎們,灶下生起火來!此是大事,不可馬虎,火燒得旺些!”
一邊的仆人應諾,向鍋下添柴,幾個人一邊打扇。
此時正是大霧,柴濕不易引燃,一時院里濃煙滾滾,極是嗆人。
吳克久被嗆得咳嗽幾聲,只盼著出酒,站在一邊不肯離去。
滕大郎在一邊看得并不仔細,只是照貓畫虎,依著看到的樣子去做。結果鍋里的酒糟太多,加的水太多,一時燒不開,酒壇那里哪里有酒滴出來。
等了一氣,吳克久見一滴酒也沒有,心中老大不耐煩,對滕大郎道:“滕大,你可看得仔細了?他們真地是如此蒸酒?今日沒有酒糟賣到‘醉仙居’,他們定然猜到我在這里蒸酒。若是蒸不出來,此事卻是難辦。除官酒務外,本縣酒糟一律賣與‘醉仙居’,這是知縣官人吩咐。一次兩次,我還可以找個借口支應過去,若是沒有酒出來,明日只好賣酒糟給他們。縣里有酒課,我賣與不賣,也要釀那么多酒,就連酒糟也有定量,此事可瞞不過去!”
滕大郎也有些著急:“小員外不要焦急,也等一等。我在‘醉仙居’看了幾日,每日里他們都是如此蒸酒,如何會錯?只是我們一時不得訣竅,蒸得慢罷了。”
一邊說著,滕大郎急得到灶下添火,催著下人們把火扇旺。
一邊的吳克久摸了摸被霧水打濕的頭發,狠狠地把水滴甩在地上,急得團團直轉。
過了不知多久,酒壇的竹管那里,終于有液體滴滴嗒嗒流下來。滕大郎看見,大喜道:“小員外快看,酒出來了,出來了!我就說,我看得分明,如此蒸酒定不錯!”
吳克久見了,心中大喜,一個大步到了酒壇邊。也不等下人拿杯子來,伸手接了蒸出來的酒,抹到嘴里。咂嘴一嘗,吳克久臉色大變,猛啐一口:“滕大,好大膽子,敢來欺我!”
滕大郎吃了一驚,忙問:“酒不對么?小員外如何這么說?”
吳克久恨恨地道:“你欺我沒喝過‘醉仙居’的烈酒么?那酒力氣極大,哪里是個樣子?你蒸出來的酒,還不如我酒樓里幾文錢一斤的水酒,敢拿來欺我!”
滕大郎哪里肯信。這幾日他看得清楚,杜中宵那里就是這么蒸酒,一點都沒有錯,自己這里出來的怎么會是水。走上前,嘗了一口,滕大郎愣在那里。竹管里出來的真地是水。
此時水剛剛燒開,水蒸汽從酒糟的縫隙出來,竹管那里又沒有冷凝,出來的不是水是什么。蒸酒看著簡單,到底還是有一些小技巧在里面。滕大郎只是在一邊看,哪里明白里面訣竅。
那邊灶底烈火熊熊,這邊竹管嘀嘀嗒嗒,卻只有水出來,沒有一點酒味。
吳克久和滕大郎兩人站在酒壇前,一時怔在那里。